"来喽,来喽,老大请吃西瓜喽!"随着王二破锣嗓子一招呼,兄弟们呼啦围了上来。很快,朴刀起起落落,脑袋摇摇摆摆,西瓜成了西瓜皮。张乾手里举着块西瓜,看着闷头吃瓜的人们,心里涌起一阵做大哥的快乐。
正吃得痛快,不知谁眼尖,突然嚷了一句,"赵师爷来啦。"张乾连忙站了身,回头一看,赵师爷正脚步匆匆的向后院走。张乾抄起一块西瓜迎了过去。
"赵师爷,正好,来块西瓜。"张乾笑着说。
"是呀,师爷,张头儿请的。尝一块儿,脆沙瓤。"孙五一边吐着西瓜籽,一边含糊不清地跟着招呼。
"得了,得了,我没功夫,你们也别吃了。有活干,我还得赶紧叫老爷去。"赵师爷摆摆手,有点儿人逢大事精神爽的意思。
"看来老爷昨晚上赢了钱啦,要不然您能敢叫?"王二嬉皮笑脸地说。
"西瓜都堵不上你那张破嘴。"张乾做势虚踢,顺手把手里两块瓜给了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问师爷:"什么大事呀?"
"你还不知道吧,"师爷的两撇胡子都比以往翘得神气些,"绸缎庄张老太爷死了。"
"那是什么大事,我早知道了,今天一大早我到梁大夫那儿去,他告诉我的。晚上是他出的诊,说是中风,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你......?"赵师爷一脸紧张,倒把张乾看愣了。"张家说老头死得蹊跷,说不准就与梁文清有关呢。这已经来报官了。"
"什么?"张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你别不信,要不是我在门口拦着,赵老板就要击堂鼓了。"赵师爷扯了一把张乾,"别愣着啦,快跟着我去叫老爷吧。"
第四章
县官曹老爷今年四十出头儿,这个年纪,人不上不下才是个六品小吏,又在这么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这辈子在官场上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唉,谁叫朝廷里没人呢。曹老爷也就乐得过一天算一天地混日子,小小凉城也没什么事务,案子不外乎是小偷小摸,再不就是张家鸡飞到李家院,李家又赖着不还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由师爷操操心就成了,要真到了涉及边境防务的大事,反正凉城里驻扎着一千边军呢,有督军管着,也用不着他动脑筋。
昨夜和督军大人打了一宿的麻将,如今日上三竿了,曹老爷还在睡回笼觉。曹老爷因为边境局势不太平,上任就没带家眷,一直是一个人睡书房。底下人都知道,谁要是敢在老爷睡觉的时候打扰他,轻则挨一顿臭骂,重则罚一个月薪俸,所以若不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敢轻易叫他。
赵师爷和张乾来到书房门口,师爷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动静,回头冲张乾使了个眼色。张乾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木呆呆地不知所措。师爷瞪了他一眼,整整衣冠,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动静,师爷加重了气力,叫:"曹老爷。"半晌,屋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呀。""是我。"赵师爷一拽张乾的衣袖,两个人走进屋内。
曹老爷听出是师爷的声音,心想:"昨晚他也熬了一夜,今儿起得到早。"他披衣坐起来,望见赵师爷一脸的兴奋和张乾一脸的郁闷,俩人正冲他行礼。
"行了,怎么回事呀。"曹老爷也觉出真有什么大事,难得没有发脾气。
"老爷,"赵师爷躬身凑过去,说"城里绸缎庄张老太爷昨天晚上去世了。"
"哦?"曹老爷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张老太爷,没有成功,"怎么死的?"
"就是说这个,今早绸缎庄张掌柜来衙门报案,说他爹是让人毒死的。"
"让谁?"
"米店旁边开业的梁文清,是个郎中。"
"我今早才去梁文清那里,他说张老太爷中风,张家请他出诊的。怎么会下毒?"张乾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师爷不满地撇了张乾一眼,又继续对曹老爷说:"老爷,这张家可是有身份的人,没证据,也不能瞎说呀。"
"有身份,什么身份?"
"您还不知道?张老太爷的外甥就是当朝二品林大人呀。"
"哦!"曹老爷朦胧的睡眼有了几分精神,"林大人,不是宰相大人的门生吗?原来他的舅父在我们这儿,没想到没想到。"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瞪:"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师爷刚有些沾沾自喜,立马软了下去,小声说:"这也是早上张掌柜跟我说的,他说已经向京城林大人发信报丧了。"
曹老爷掀开被子下床,师爷连忙把椅子上的公服拿了过来,伺候老爷更衣。曹老爷问:"张掌柜人呢?"
"在大堂口等着您升堂呢。"师爷又跑去拿老爷的官帽。
老爷劈手夺过官帽扔到桌子上,说"我得先梳洗一下。"
"是、是、是。我去叫他们打水。"师爷小步跑出书房,在门口大声召唤杂役。
曹老爷一边整理官服,一边对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张乾吩咐:"你去拿个令签,带两个衙役把梁文清拘来。"
张乾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
张乾觉得天阴了,阳光照在身上居然冷飕飕的。打死他也不相信,象梁文清那样的人会下毒毒死一个快70岁的老头。他没精打采地向大堂走,前院孙五他们看见,都围了过来。张乾实在不想去逮梁文清,想起要拿铁链套住梁文清脖子的场面,他就心颤。
望见孙五询问的眼神,张乾挥了挥手,说:"孙哥,你去吧。老爷说米店旁边,就是在李婶家开业的郎中梁文清,与昨夜绸缎庄张老太爷的死有关,要拘他来。你带着两个兄弟去,我腰扭了,不想动。"
"是。"孙五答应了一声,回头叫,"王二、高六,上家伙,跟我走一趟。"三个人抄起朴刀,铁链,把令签斜插在腰带里,相拥着出去了。
"你们,快准备准备,老爷马上要升堂。"张乾推了一把周围跃跃欲试的几个人。衙役们纷纷拿起板子,水火棍,把七八样刑具摆放在公堂犄角,列班准备老爷升堂。
"威武....."随着一声吆喝,凉城县衙升堂了。曹老爷穿着大红官服,在师爷的陪伴下,坐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张乾跟几个衙役分成两班,分在在公堂左右。听到衙门升堂鼓响,很快,在衙门口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绸缎庄张掌柜抢上几步,来到公堂上跪下。
曹老爷扯起官腔:"下跪何人呀。"
张掌柜叩头说:"老爷,小人张文,是凉城绸缎庄的掌柜。"
"你有什么冤情,如实讲。"
"老爷,小人的父亲昨夜去世。我怀疑是郎中梁文清下毒杀害,请老爷明察。"
"你有什么证据?"
"老爷,本来,我以为父亲是中风而死,昨夜还请了梁文清来诊治,谁知他走以后,尸体逐渐发黑,却不僵硬。确实不同寻常。"
"你怎知是梁文清下的毒?"
"我父亲一直体健,很少生病。最近才为了补养身子,才从梁文清那里取了几付药吃。自从吃了那药,这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昨儿老太爷过世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连夜请孟老郎中对着方子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付药里有一味苦芹,药量是平时用的几倍,这药是有毒的呀。"
曹老爷点点头,扭头问张乾:"梁文清带来了没有。"
张乾被张文说得正心中忐忑,被老爷一问,下意识地望向大堂门口。就在这时,衙门口一阵骚动,孙五推推搡搡地带上一个人来,正是梁文清。孙五将梁文清按倒在公堂上,拿着令签复命:"老爷,梁文清带到。"
张乾细看梁文清,见他还是穿着早上的长衫,头发也还是松松挽起,只是脸上赫然有两个红红的巴掌印。此刻梁文清雪白着一张脸,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愤懑,直挺挺地跪在大堂上。
张乾心中一窒,转头向回站到自己身边的王二使个眼色,冲梁文清的脸努努嘴。王二明白意思,愤愤地小声说:"我们去拿他,用链子索他的时候,他居然敢反抗。你看,我的衣服都扯坏了。"他指着衣襟上一个小裂口,"你说,一个郎中,我们能让他反了去。我和李六按住他,孙哥给了他两巴掌。"王二说着,忽然看到张乾的眼神,心里一惊,怎么张头儿这么生气,要杀人似的。对了,定是他见兄弟被人冒犯了,火冒三丈。
不好意思,我对中药没什么研究,文中所说的药名是瞎编的,请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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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文的大人,希望您们能给我点儿反馈,好看吗?有什么意见?码字儿也挺累的不是。
arui鞠躬。
曹老爷"啪"地一拍惊堂木,张乾的心扑通直跳,堂下跪着的梁文清也是身上一抖。曹老爷喝道:"下跪可是梁文清。"
梁文清垂着头,低低的声音答道:"是。"
"现在有张文告你以行医为便,下毒杀害他父亲张祥,你有什么话讲?"
梁文清抬头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张掌柜,又低下头去,坚定地说:"他是诬告。"
曹老爷吩咐:"传忤柞。"
孙庆是衙役孙五的父亲,年五十有余,开了个棺材铺,也兼任衙门的忤柞。一早他就接到赵师爷的指令到张府验尸,此刻上堂回禀老爷:"老爷,张祥的尸身我已经验过了。张祥,六十八岁,死于年七月初八子时三刻。尸身过了四个时辰仍未僵硬,全身发黑,鼻孔有血迹,脸右侧痉挛,右嘴角下斜,尸身上无伤痕,疑似中毒身亡。"孙庆随即呈上证物,说:"此为张家提供的药方一张,未煎补药一包,煎煮完药渣一份。张家说死者服药后一直不适直至发病身亡。"
曹老爷拿起堂桌上的药方,递给赵师爷,"你拿给梁文清看,是他开的方子吗?"
梁文清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还给师爷,说:"是。"
曹老爷跟师爷低头交谈了几句,扔出一根令签,说:"带孟柏凡。"台下听审的众人都是一愣,这个孟柏凡没人听说过。待到有人拄着棍儿颤颤巍巍地走上堂来,大家才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原来这孟柏凡就是孟老郎中。
孟老郎中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重视他了,心中激动,给老爷行礼时抱拳的手抖得让人眼晕。曹老爷摆摆手免了他的跪拜,问道:"是你检查的药方?"
"是,"孟老郎中用抖手接过师爷递来的药方,眯着眼睛端详。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拖长声说:"老朽行医四十年了,这方子开的倒是不错,滋补养生,补肾装阳。你看,这红花一味可以通血脉,这籽葵一味可以壮精气,嗯,阴阳调和,好,好。"
师爷咳嗽一声,说:"捡重要的说。"
"哦,哦,"孟老郎中点点头,说:"这苦芹一味是点睛之笔,此药有异香扑鼻,只有在辽东的深山老林里才能生长,培植不易。药性猛烈,去寒生热,适量服用是大补,这服多了可是有毒呀。我早年去辽国游历,曾见人采来此药,高价出售。在中原甚为少见,用此药开的方,至今我也只见几次而已。"
"那你看这方子药量是否合适?"
"方子里只开了半钱苦芹,从医书里讲,觉不算多。可我仔细查看了没煎的药包和药渣,里面的苦芹比四钱还要多。服了这付药,可不是强身健体,而是使人热血上头,血崩而死呀。"说到这儿,孟老郎中痛心疾首,用手杖腾腾敲着地板。台下听审的百姓一片哗然。张乾心里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喝止:"肃静!"
曹老爷点点头,又拍了一声惊堂木。让师爷把堂桌上的药包拿到梁文清面前打开,喝问:"梁文清,这药你是怎么配的!"
梁文清接药包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他低头仔细地在药包中翻检,张乾瞧见他的脸色慢慢变成青灰。良久,他颤声说:"这药,这药,苦芹确是多了几倍........."。师爷劈手夺过药包,又放回堂桌上。梁文清嘴唇颤抖,忽然大叫:"不会,不会,这药不会错,是我亲自配的。我冤枉!怎么会!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呸,"旁边张文扑上来,一拳打在梁文清脸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贼人,这药一直放在我爹床边,谁也没动过,哪个冤枉你。"张乾和王二连忙抢上几步,喝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将张文拽到一旁。张文左右挣扎不过,忽然大哭:"老爷,您要为小民作主呀。"
底下民众议论纷纷,凉城已经许久没发生什么大事了,此事一出,人们就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围了上去。那边梁文清,已经瘫坐在地上,嘴角一缕鲜血顺着腮边流下,他似乎没什么感觉,目光呆滞,愣愣地盯着堂桌的下角,嘴里喃喃地说:"不会错,不会错........"
曹老爷把惊堂木拍得啪啪直响,才算把议论声压了下去。他又扭头和师爷一阵耳语,然后宣布:"此案涉及人命,本官要慎重审理,因案情重大,现先将人犯梁文清收押,待本官调查清楚再行审理。退堂!"
张乾连忙和众差役喊道:"威武........"然后恭送老爷退堂。堂下听众意犹未尽,仨一群,俩一伙地议论着,逐渐散去。
张乾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搀住梁文清的胳膊。梁文清猛一抬头,张乾看见他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一腔委屈似乎都从眼光中倾泻出来。张乾心中陡然一颤,好像不知什么东西直捅到心底,捅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见过欢然大笑着的梁文清,也见过沉静思索着的梁文清,而这样柔弱无助的梁文清他没有见过,只觉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更新:
张乾轻轻地把梁文清搀起来,旁边孙五铁链"哗啷"一抖,向梁文清身上锁去。张乾伸胳膊挡住,对着孙五摇摇头,说:"不用。"牢房在衙门的紧后头,梁文清一路被张乾拽着,就好似梦游一般,把全身重量倚在张乾胳膊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张乾在心痛之余,隐隐有些奇怪,怎么平日里那么沉静的一个人,遇事会如此柔弱不堪。
第五章
世上无论哪间牢房,都是阴暗的,凉城衙门也不例外。高屋厚墙,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几个小得可怜的窗户高高地开在房檐下面。走进监牢,靠近大门口是守卫的桌子,里面一条大通道两旁各有三间小囚室。牢房守卫是个老头,姓徐名安,当差当了几十年,比张乾丈人年纪还大些,因是无儿无女的孤老,就被安排在这儿作个牢头。凉城少有大罪案发生,偷鸡摸狗的多半是关上几天,打个几十板子了事,因此徐安乐得轻闲,住在监房里,每日守着酒壶度日。
徐安觉出了今日的不寻常,久未见的张捕头居然亲自押着犯人到监房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衙役。徐安眨眨醉朦朦的老眼,觉得这犯人也不对劲,不象以往那些泼皮混混,满身的魇气;也不像那些抢匪惯偷,一脸的贼相;身量虽高,却文文弱弱,长得比唱戏的小生还要标致些。
张乾与其说是押着,还不如说是架着梁文清站到牢头桌前。徐安本能地一阵慌乱,桌子上乱七八糟,散放着酒壶、酒杯、剩菜剩饭,他想收拾一下,却又无从下手。张乾用眼神制止了徐安的手足无措,公事公办地说:"嫌犯梁文清,收押在这儿,你要好好留意。""是,是。"徐安连忙答应,伸手从墙上的铁勾上摘下监房钥匙,蹒跚地走在前面引路。张乾仍旧把手托在梁文清腋下,跟着徐安走进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