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加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一位头发已全白,连蓝色的瞳孔也在颤动的老年男子霍地站起,深深地朝德曼斐斯一鞠躬。「小犬不识大体,请留加先生多多包涵。」
「下次开会,我不想再看到他。」德曼斐斯的语气平淡得彷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然而这句话却无疑判了对方死刑。
白发老人无奈地坐回位置上,责备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瞪还一脸茫然的儿子。
「维克,去调查我所有保镳的背景,今天下午两点前给我。」德曼斐斯右手拇指不停地摩娑著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绿戒指,圆润的光芒却令人不敢逼视。
「是。」被点名的青年目不邪视地回应了声,脸上没有一丝疑惑或波动。
接受命令,就不能对命令抱有丝毫的迟疑。这是在德曼斐斯手下做事的原则。
薄唇男子悻悻地看著这一幕,到现在,他还是不懂自己被责骂的原因。
从自己第一时间掌握到这件电脑入侵事件来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留加先生却将其嗤之以鼻,甚至还将自己踢於门外?
还一肚子气的他却完全忘了考虑另外一点。若只是一个在电脑打上没大脑的『血债血还』字样的人,难道还需要德曼斐斯大费周章地召开会议吗?
如果只是一个贪好玩的电脑骇客,还用得著德曼斐斯亲自出马吗?A5E7A95732BFA52EFB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最近一连串的事件也不能忽视,从家里被蓄意纵火、被狙击、秘书被暗杀等种种迹象看来,对手是相当熟悉公司内部以及德曼斐斯家庭的人,换言之,内奸。
这也是德曼斐斯现在要进行大清算的原因。
人人自危的状态下,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凌佳那早已丧失了情绪波动的脸也一如往常地紧绷著,唯有眉头闪过的一丝快意泄露了心底的残酷。
来美国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但贝尔提斯似乎还是不能适应每天只吃汉堡的生活。
「我要吃香喷喷的稀饭啦!」早上一起床,贝尔提斯的思乡情怀特别严重。
而受罪的,通常都是邵明圣。
「拜托,这里是美国耶!我要到哪里生稀饭给你吃啊?」在洗手间里的邵明圣边对著镜子刮胡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不管!反正是你不管我的意愿硬把我拉来的,你就要负责!」贝尔提斯的手执拗地拉扯著邵明圣的衬衫,一阵浓郁的花香差点让邵明圣窒息。
「你搽那什麽香水啊?」虽然不讨厌,但鼻子一时间也适应不了。
「是这个礼拜才出的新货喔!」一提到自己得意的事,贝尔提斯的脸就洋溢著眩目的光彩。「而且在美国是限量品耶!真是幸运!」
「真是够了!原来你昨天消失了一整天就是为了这个!」
「很值得呀!在台湾买不到呢!让你闻到你应该感到非常荣幸才对。」贝尔提斯更是大胆地贴上邵明圣的背,故意让味道沾在他身上。
「是、是。」满脸都是泡沫的他不敢忤逆贝尔提斯,只能任由那逐渐适应的香味包围著自己。
......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昏眩感。
「明圣,你用好了吗?」在等著洗脸的凌仁唤了他一声。
「快好了!」邵明圣甩甩头,试著忽略背上的温度加快手的动作。
「不用急啦。」凌仁又加上一句,上半身靠著墙边,目睹了邵明圣和贝尔提斯已经近乎打情骂俏的一幕。
从邵明圣第一次向自己提及贝尔提斯这个人时,凌仁已有所觉了。看似玩世不恭的邵明圣,其实对於『爱情』这东西非常的执著。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可以说对爱情圣洁般的崇拜,令他始终没有发现贝尔提斯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可是在凌仁看来,一切都是那麽的明显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
然而,贝尔提斯又是怎麽想的呢?凌仁虽然跟他相处得很融洽,却始终看不透他的心。
说不定贝尔提斯是个出乎意料的厉害角色呢!
就在此时,浴室传来邵明圣的惨叫声。
被刮胡刀弄伤了吧?果然一心不能二用的......凌仁浮现一丝浅笑。
很浅,浅到一想起另一个身影,便消失无踪。
吃过午饭後,邵明圣首次表现出出差在外应有的态度--埋首在房间搜集资料。
「好无聊喔。」被邵明圣以『危险』的理由留在旅馆的贝尔提斯沉不住气地在他耳边罗嗦个不停。
「好啦!安静!我正在做正事耶!」
「明圣,你是在找那个入侵的骇客吗?」凌仁神态自若地提出问题。
「嗯,虽然这很可能只是诱誀,但也是我们目前能掌握的唯一线索而已啊。」
凌仁不动声色地附和,一边俐落地换上外出的衣服。
「去哪里?」邵明圣和贝尔提斯都向他投以好奇的眼光。
「出去透透气嘛,顺便看看有没有什麽新发现。」
「要去那个『天堂与地狱』吗?」
被邵明圣一语道破的凌仁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色。
「小心点。」邵明圣倒没有追问什麽,只是淡淡地叮咛了一句。
凌仁点点头,转身离开。
贝尔提斯默默地注视著已被关上的门,心中有著奇妙的预感。
他该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吧?
「阿仁真的是去透透气吗?」贝尔提斯的语气透著不安。
邵明圣只耸耸肩,以不太在乎的口吻说:「那是他的事。」
「你真冷血!」贝尔提斯非常的不以为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当刑警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够冷血,你不知道吗?」面无表情的邵明圣让贝尔提斯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邵明圣,而是一个刑警--一个如他口中所称的冷血的人。8A81E18F5352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那麽,平常总是耍白痴,却又带点难以言喻的温柔的邵明圣呢?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贝尔提斯沉默了下来,打开电视机掩饰自己的失神。一整个早上,他就这样一边看著电视,一边偷偷瞄著邵明圣严肃的侧脸来渡过。
烈日下在墨镜上形成两个小小的光点。
凌仁来到名为『天堂与地狱』的建筑物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座,点了一杯黑咖啡後,他仍然没拿下墨镜,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阳光令凌仁感受不到温暖,只有因紧张而分泌的冷汗将他的手心都濡湿了。
他的座位向著『天堂与地狱』的正门口,刚好可以把进出该建筑物的人物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这样说也许也不太正确,因为每位出入的大人物都有簇拥左右的保镳挡著,要一窥中心人物的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光是从他们落落大方的态度看来,就可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自信有多大了。
等了二十几分钟後,一辆黑色的房车停在那门口。
凌仁的心跳突地急促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双胞胎真的有所谓的感应这回事。
俊拔的身影踏出车子,一头黑发在阳光下闪著凌厉的亮光。
凌佳的身边没有保镳。
凌仁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在凌佳看似自信、实质却是透著期待被杀害的自虐行为中,凌仁深信自己已经了解。
凌仁彷佛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好多事......包括凌佳的冷漠、他的坚持......
凌佳就像个准备独自就义的战士一般......孤独,又美丽。
但正事还是要做的。凌仁在心底迅速地盘算了一遍,接著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簿记下了什麽。
半小时候後,另一位『凌先生』再次踏进了『天堂与地狱』。
身穿同样的服装、梳著同样的发型,武装起自己的凌仁抱著孤注一掷的决心信步走了进去。
柜枱的招待小姐似乎有点困惑地眨了眨眼,但凌仁自信与从容不迫的态度打消了她开口询问的勇气。
没有选择以电梯代步,凌仁假装有点焦急地瞄了瞄表,然後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不能退缩!凌仁一边在心中为自己打气,一边前往最高的四楼--德曼斐斯的办公室所在地。
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凌仁对自己外表的乔装有绝对的自信,而他也赌上大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有关双胞胎弟弟的机率,所以这次的行动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机会。
至少一半。
若是当时在三楼楼梯转角没有撞见那个人的话......凌仁应该会成功的吧?
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凌仁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涷结了。
正以同样一张惊讶的脸面对自己的,是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凌佳。
「你......」凌佳才说了一个字便猛地住口,接著便在凌仁还没来得及解释前拉著他往三楼的安全门走去。
「放手!」总算醒了过来的凌仁低声吼道,手腕也挣扎著脱离。
「你再出声我就杀了你!」凌佳强势的语气带著无比的认真,令凌仁也被这种气势压住了,噤声。
凌佳领著他穿过无人守卫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此刻凌佳非常感谢自己拒绝雇用保镳的决定。
一进到偌大的办公室,凌佳立刻反锁住门,然後一脸寒霜地盯著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语言。
「我也不是要来见你的。」凌仁也不甘示弱地反驳。
看到凌佳露出的惊讶表情,凌仁不自觉地笑了。的确,以前,他是绝不可能反驳哥哥所说的话的......但现在,凌仁已知道自己该坚持些什麽。
「你!」已看透凌仁目的的凌佳脸色突地刷白,前一刻的镇静与冷酷已开始崩塌。「你是疯了不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难道他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德曼斐斯吗?
急切的神情透露出一丝他的真心,凌仁相信自己已都明白了。
「哥,如果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为什麽你会在这里呢?」凌仁往凌佳一步步地逼近,迫使对方也一步步地後退,直到背部已碰到门板。「我都知道。你为什麽对我冷淡、为什麽要将责任都一力承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还能继续骗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凌佳哑著声音挤出一句。
「好,那让我来告诉你。」凌仁的脸已凑到他的眼前,那一双令人无法直视的眼正炯炯地注视著他。「在我当了刑警之後,当然也有回去孤儿院调查自己的身世。虽然那时你已经失踪了,但我还是靠著一些关系打听到当年的事......」
听到这里的凌佳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奇怪的是,连我们出生的医院、医生以及护士等相关人员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他们消失的日子,正好是我们被送到孤儿院的那一天。」凌仁稍作停顿,深呼吸之後再继续说下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凌佳虚弱地摇了摇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这就是你在这里做事的原因!」凌仁突然激动起来,他恨眼前这个人!恨他竟然若无其事地独自忍受一切的痛苦煎熬!恨他让自己多年来的寂寞孤独都变得微不足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父母干的,不是吗?为了保护刚出生的我们不受牵连,他们将所有的人都杀光!再把我们放在孤儿院的门口,接著自杀!」86F90BB5985B31712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凌佳的手微微颤抖著,却不敢与凌仁凌厉的视线相触。
这些,原都是他只敢埋在内心深藏的话啊!
「然後,为了替身为反间谍的爸妈复仇,你找到了当年以背叛罪通缉他们的幕後主脑──德曼斐斯.留加!你自愿成为他旗下的一员,为的只是复仇!我没说错吧?大哥。」凌仁已经红了眼眶,胸口纠结般的痛楚使他不停地喘息著。「为了不让我与这件事有所牵连,你选择一个人承受......你......」
凌仁发硬的喉头已说不下去,他僵著身体伫立著,忍了好久好久的眼泪终於夺眶而出。
凌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只默默地听著凌仁压抑的啜泣著,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凌仁低头轻啜的模样,让他又想起了当年相依为命的日子。
『哥,我们以後也会在一起吧?』
『放心,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的。』狡猾的凌佳并没有作出正面的回应,只是避重就轻地丢出一个模糊的承诺。
『好,就这麽说定罗!你可不要把我弄丢了喔!』凌仁单纯地说道。他想到前天自己最宝贝的战士贴纸被哥哥弄丢了,为此哥哥还用午餐的半盒果汁作为补偿。
『人又不是东西,怎麽会弄丢呢?笨蛋!』凌佳好笑地摇著头。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你把我弄丢了,记得要把我找回来喔!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的!』
『噗!好、好,我会去找你的。』凌佳握住弟弟的手,半开玩笑地承诺。
『然後我们再一起到天堂找爸爸妈妈好不好?哪,爸爸妈妈一定在天堂对不对?』
『天堂......』凌佳喃喃地仰望灰灰的天空,而当时的凌仁并没听懂,那句『或许我去不了了......』的话。
「你要再一次丢下我吗?」凌仁的话中含有责难的意味,无畏地直视著哥哥。
「你不应该留在我身边......」凌佳的气势已明显地减弱,几乎像个丧失防御能力的婴孩。
「为什麽!为什麽到现在你还要说这种话!」凌仁生气的模样只让凌佳感到更加的悲哀。
「因为在我身边没有天堂......我已经满手血腥,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凌佳的手在抖,声音在抖,连心,也在颤动。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凌仁想也不想地回答。
一个凌佳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回答。
竟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因此得到救赎。
进公司以来第一次早退,但凌佳已顾不了那麽多。
无论什麽事,一旦与凌仁比起来,就显得多麽的微不足道啊!
一踏进凌佳的自家公寓,满室暗陈的色彩令凌仁的心情倏地低落起来。
屋子不大,但灰色的墙壁、黑白色系的家具组合,给人一种欠缺生气的感觉。
凌仁坐在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床,视线不住好奇地四处游移。
这就是哥一直所居住的地方。
一种还是难以相信的感情漫延在凌仁的胸臆间,像卡在喉头的小小鱼刺,无法拔除。
「怎了,要不要喝点什麽?」被凌仁探询般的视线扫过,让凌佳有种赤裸裸地被看穿的错觉。
「随便。」凌仁有点难为情地别过头,却猛地看到床头的相框。
黑白两色的照片已掺杂了些许的黄,右边有一道不齐的切口,而照片中的小孩咧著嘴笑得很开朗。
凌仁记得这张照片,因为他的钱包里也放著一张,只是切口是在左边。
那是他们在孤儿院时唯一留下的纪念照。
还记得凌仁要被养父母带走前,手中唯一紧紧掐著的就是这半张照片。
没想到哥还留著......似甜似酸的滋味掠过心头,凌仁不由得鼻头一酸。
原来自己,没有一刻被遗忘过......光是这个认知,就让凌仁感动得无以复加。
「喏。」一阵冰凉的触感使陷入回想的凌仁一惊,原来是啤酒。
「谢谢。」凌仁脸颊微红地接过,生怕大哥猜透自己的心思。
「只剩啤酒了,不好意思。」连对话都拘谨起来,凌仁彷佛感到窒息般抬起头,不期然碰上凌佳若有所思的双眸。
极端相像,却又相异的四目相对。
「放手吧。」凌佳似叹息的话如风般贴著凌仁的心房而过。A4275405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