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作者:幻毁  录入:12-02

那晚的星星不多,整个天都是黑的,好像把我们牢牢地包围在里面。
吕象开始梦呓,对着天说着胡话。
"操......我他妈再也不要征服世界了!我就想征服你!"
"我看你丫是疯了!"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你他妈有病!神经病!"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得了......"吕象有气无力地说:"少他妈屁话了......我困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沙哑的,然后他又开始用这样的声音梦呓。
我再也受不了了!
随即我听见自己在笑,而且越笑越大声。
好极了,好极了,就这样,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的笑声震慑着我的耳膜,闭上眼前我看见吕象的脸扭曲着抽搐,挥之不去,整个世界都在被撕裂。

随后,高考过去,填志愿过去,我、蒙超、吕象,竟都选择了不同的城市。我们都考得相当失水准,可对大学生活的失望和憧憬却在我心里被降到最低,我只庆幸终于从高三我心中的巨大悲怆中解脱出来。
我和一个叫谢三的,上了同一所大学。那孩子简直就是曾经的蒙超,成天嘻嘻哈哈,追着美女,失着恋。可蒙超现在像极了一个大人,举手投足间,全是稳重。

其间我跟周贝贝看了那片子。我自己的爱达荷。
永远有一张少年的脸的菲尼克斯,在片子里被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听着爱达荷天边的滚云发出隆隆巨响,听着妈妈的歌声。然后有一天,妈妈离开了。他被困在那里,深灰色的爱达荷公路上,寻找妈妈。
"从这里出发,一条延伸的路。就像一张难看的脸。"他说着。
天边的滚云响起,破陋的木屋从天而降,在地上砸个粉碎。他睡在了那条路上,看不到原点,也没有尽头。
然而,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随后他成了男妓,爱上另一个男妓。基努里维饰演的异性恋男妓,脸上有着没落贵族的优越笑容。于是骑上摩托和他一起踏上那条在沉睡中揣测与端详过无数次的路。颜色艳丽到压抑的草原和路边低矮干涸的灌木。
火堆旁,少年的脸,安静的表情,抱着膝,说:"我想要个普通的家。"
"何谓普通的家?"
"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条狗。"

"我们靠得那样近,但我不能亲近你。"

"我爱你,所以你不用给我钱。"

"我真想吻你。"

临睡前的一个拥抱,基努里维微笑着朝他张开臂膀,却不知是安慰还是怜悯,也罢,他一直在流离失所。
混沌的、痛苦的、想遗忘的、被迫记起的,这样安宁的脆弱也有爆发的一天,歇斯底里的大喊,对着哥哥也是生父的男人奋力地抗拒着真实。
他又带着他走了。无论到哪儿,他都会带着他吧,那么即使在路上,也不孤单。
从美国到了意大利,错过了妈妈,却遇到了另一个女人。
男人和女人在楼上作爱,菲尼克斯只能抱着被子,捂着头。
基努里维带着女人走了,把现金留在了他的手里。点头,点头,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直到他消失后才颓然地捶床,却再也没有基努里维安全的臂膀任他哭。
从意大利到美国,生活没有改变,宁愿沉睡在飞机上。
昏睡在街头的菲尼克斯,身边驶过的高级轿车上的基努里维,此情此景,究竟是为了再聚首,还是永离别?
一边是生父的隆重葬礼,一边是养父的黑色丧事,基努抬头变看见菲尼,像个抽搐的神经病人,在自己养父的丧事上疯狂跳舞,黑色幽默到极点。
故事的结局,他又回到那条路上[自由自在]。
一辆一辆车驶过,强盗趁他睡着时,偷窃,却本已经一无所有。
"这条路,我的整个生命,它将延续到哪里?"
爱达荷天边的滚云,跳跃的大麻哈鱼,简陋的田园木屋,诙谐的乡村民谣。
Whenever,
Whatever,
have a nice day!
落幕。
结局之外还有结局。93年的万圣节菲尼克斯倒在朋友约翰戴普的酒吧门外,约翰戴普叫着他,他的女朋友叫着他,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叫着他,他不回答。死了的菲尼克斯不再会回答。
他生前说:"我不会祈祷,不信上帝,也没有愿望。"海报中的他长发披肩,惊为天人。

我和周贝贝看完以后都很难过。周贝贝说:"它虽然有那么多不好,但已经成为我最喜欢的电影了。"我点点头,难过,就是难过。却说不出是哪里难过。
好莱坞里数不尽的俊秀少年,却再没人有他那份安然的脆弱。
我把周贝贝送到一个天桥下,我们在那里说拜拜。
周贝贝走之前指着左边的马路问我:"你知道那边马路的尽头是什么么?"
"一条河。"我说。
"这边呢?"她换个方向,说。
"百货商场。"我又说。
她说,对。

不久以后我们班开了个班级晚会。
大家都去了。喝酒的喝酒,谈情的谈情,说笑的说笑,吹牛的吹牛。
我们终于抛开了高三的所有绝望,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唱、喝酒、骂人,然而,我们所以为被保留的,正是我们所改变的。
于是我们只能挂着笑脸,举着酒杯,空空地看着飞逝的似水流年。

待续

15
随后,谁也没联系,在家里看着无聊地肥皂剧,盯着白花花的墙。
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竟是张君彦。他打着美国的长途,我在电话里说一句话,两秒钟后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和他的反应。他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探讨过的哲学问题么?后来我又在《罪与罚》里看到了,呵呵,我觉得我们真先知先觉。"我们打着国际长途狂侃了一个多小时,怎么聊也聊不完,最后匆匆挂了线。

几天后,又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刘阳我回来了!现在正在收拾东西!过两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高兴极了,是真的高兴。

我们约在一个小学门口见面,还有蒙超。吕象始终没有出现。
远远的,我便看见了他。走近一看,他胖了些,个子长高了,肤色竟然慢慢地变成了近似于白种人的白。我本来以为张君彦去了美国一年多,得变成一个ABC模样的男孩儿,可他还是头发整整齐齐,穿着干净,居然让我想起了五四青年。
"刘阳!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张君彦见了我,递给我一个袋子,说:"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不久蒙超来了。我们三个开始寒暄。
张君彦说:"蒙超你还是老样子。"

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到地下游戏厅,张君彦还是学院派的个性,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无聊至极我们三个竟玩起打地鼠来,三个人对着一台机器打,打出了一个超高的分数。
后来我们又去打保龄球。三个人像三个弱智似的连步伐都走不好,直接抱着球扔过去。
我说:"看我多厉害呀!道儿那么宽沟儿那么小,我硬是把它打进沟儿里去了。"
说完张君彦就笑,说:"刘阳,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应该说,变得比以前更嚣张了,呵呵。"
随后我们去喝饮料,三个人点了三杯每杯七块钱的柠檬可乐,蒙超边喝边说:"造孽啊,抢劫啊!"张君彦难以置信地感叹道:"蒙超啊蒙超,你怎么变得比刘阳还吝啬了。"
晚上,我问张君彦想吃什么,他居然回答说要吃湘菜。我想起了以前跟他吃火锅的时候他拼命往里边加辣椒,那时候还想呢,这小子,看起来跟小绵羊似的,吃辣的怎么这么有一套。
垛椒鱼头、虎皮青椒、神仙豆腐、铁板田鸡,菜是要多辣有多辣。
我也喜欢吃辣的,只是吃完要拉上个几天,可是我和张君彦还是边伸着舌头边品尝美味,可怜了蒙超,实在习惯不了,只一个劲地喝茶。
张君彦说:"我们的房子一年多没打扫,我刚回来的时候,那叫一脏,臭得我都快当场昏倒了。"
我边吃边笑,真的很奇怪,跟张君彦在一起的安全感,总来得如此不可思议。
说起大学,说起将来,张君彦说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写了篇基因工程的论文,结果教授认为他写得太深刻,是抄的。我说:"你们教授那是嫉妒你~!"张君彦歪着头看着我,温柔地笑了,说:"恩,我也这么想。"
后来去了他家。我和蒙超像两个乡巴佬,拿着张君彦在美国拍的一大堆照片边翻看边感叹:这个瀑布美呀!这个峡谷荡气回肠呀......
突然我在一大堆照片里翻出了一张张君彦的毕业照,带着高高的学士帽,化着妆,头发半长不短的,表情认真得极其搞笑。"哈哈哈哈哈!君彦这是你还是你爸呀!"我大笑着说。
张君彦不好意思地笑,连忙说:"这是摄影师失误!"
在他家里待了会儿,张君彦提议去学校看看,蒙超似乎是约了女朋友,半路就走了。

校园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开学时人潮汹涌,放假时却四处寂寥。
我带着张君彦转,阅览室、图书馆、小卖部,自己都没察觉,直到张君彦指出,才发现能变的都变了。张君彦说:"现在学校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吐了吐舌头,说:"不过欺压劳苦大众这点百年不变。"
张君彦笑着说:"呵呵,你还是这么贫。"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要不,咱们去操场走走吧。"
我于是带着他去逛操场。
张君彦走后,学校的黑土操场终于改成了塑胶跑道,中间的草地还是跟以前一样又脏又枯。
我们绕着操场走。
这让我联想到一句话:历史有惊人的相似性。
一年多前的元旦那个夜晚,我们也是这么走着。只是那时很冷,现在却可以听到夏天夜晚的蛐蛐儿叫。
"刘阳,这些日子,你都过得好么?"张君彦突然转过头来,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那就好。"他说,随后他又问:"那只小乌龟你还留着么?"
我说:"那当然了,也不看看谁送我的!"
"那你现在还是不是老样子,凡事慢半拍?"他笑着问。
"唉,愈发严重了......"我作痛苦状说:"自从你送我那小乌龟以后,我简直成了乌龟帅哥!"
"哈哈,"张君彦大笑起来:"还好还好,我在那边儿一直还琢磨着怎么学龟叫呢。"
"哈哈哈哈!"我也大笑。
"还记得么?"他突然又静下来,说。
"什么?"
"我们将来要一起打天下。"张君彦认真地说。
"恩,当然,"我反复说着:"恩。"
"知道我在美国学会最多的是什么吗?"他问。
"咳咳,"我故意咳嗽两声,说:"这儿有只迷途羔羊,您就别卖关子了。"
他轻笑着,说:"就是坚持。"他接着说:"谁都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难事儿,可坚持谈何容易,又何其重要。"
"......"
"这不是大话,真的,坚持对你重要的事,别放弃。"他突然痴痴地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说:"君彦我答应你。"

张君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那晚以后,他没待几天就走了。我送了他几本王小波的书,我说这是国人的骄傲啊!他给我的礼物是一本《1984》,英文原版,还有一些书目,旁边用蓝黑钢笔规规矩矩地写着:"致--我最亲爱的 朋友 "。他临走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算是送他。

往后又送了几个同学,他们早的早晚的晚,都开学了。
暑假我和大象没单独联系,只有在集体聚会的时候才会看见他。有一次我们在海边儿烧烤,我们俩竟逃离大队人马跑到海边的沙滩上散步。那还是很久以前我们一起去过的海。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笑着,谁也不提那些。

我们都在怀疑对方,谁先表露心机,谁就投降。

后来我说:"他妈的刚刚的东西没烤熟,我肚子疼。"然后他陪着我上厕所。他在外边喊:"刘阳你好了没啊?蛋都下完了吧?"
我说在里边说:"等会儿,这他妈的十几胞胎!"
那是我那一年最后一次见吕象,随后他也走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高三的暑假,最后一个送的人,竟是任冲。
那天我们坐在火车站,他要搭去往广州的火车。

他走的前一天下午,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俩在床上有说有笑,最后他开玩笑把毛毯捂在我的头上,我哈哈哈哈哈笑着说任冲你丫谋杀亲夫!
他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广州那学校么?"
我在毛毯里边喊:"记得啊,怎么,办得怎样了?"随后我又大喊:"你小子放我出去!"
他恍然大悟,连忙说着对不起啊对不起,然后松开手,说:"我明天的火车票。"说着要去掀我头上的毯子。
我却下意识地抓住毛毯,任凭他如何生拉硬拽,我都不放手。
他在毛毯外面大叫:"刘阳,你别这样啊,这么会憋坏自己的!"
我喊着:"你他妈太不够朋友了!现在才他妈告诉我!你给我滚!"见他没动静,我又补充了两句:"滚!滚!!"他这才先出了房间。
其实我情愿憋坏自己,因为当我听到任冲说他要走的时候,眼泪竟在瞬间不知不觉地汹涌流出。那天下午,就在任冲出去的一刹那,我开始疯狂地哭。我哭得前所未有的凶。甚至好像把18年积压下来的眼泪全都流尽了。

"你的眼睛,还红红的。"任冲在我身旁说,外边响起了火车的鸣笛声。
"真他妈的......"我骂他:"我他妈也快走了!怎么就偏偏是我送你,而不是你送我呢。"
"那不是一样么?"
"不,不一样。"我说:"一个是我看着你的背影,一个是你看着我的。"
"呵呵--"任冲哑然失笑,说:"那到我们告别的时候,我就一直面对着你,在你转头之前,我一直倒着走,怎么样?"
"我操......"我无奈地说:"一言为定。"

跟着他走上月台,眼看着火车就要来了。
他忽然问:"我送你的戒指,你还留着呢吧?"
我把手伸到衣服里,把戒指拿了出来,说:"我还一直带着呢。"
他点点头,很满足地笑了。
"对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可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什么。"
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彭超,于是我低下头,跟着他沉默。

车终于来了。
任冲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
我恶作剧地笑着说:"我偏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倒着走。"
他笑了,背上行李,面对着我,朝我挥挥手,然后倒着退了一大步。"拜拜!"他说。
我说:"拜拜。"月台上的人熙熙攘攘,嘈杂得不得了,所以我想我的声音一定小得他听不见。
他又往后了一步,又朝我挥挥手,又说拜拜。
我突然想哭到了极点,过去跟任冲一块儿的片断像一阵风一样呼呼刮过我的脑海。
我一转头鼻子就酸得不行了。很想告诉任冲我宁愿看着他的背影,因为他那样离开的方式,让我觉得他在一步步地走出我的生命。

再然后我也走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是白天,到达那个城市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黑夜。
东方的巴黎,不夜天,我却觉得冷。

推书 20234-12-02 :骷髅的第三只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