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者————A.J.

作者:A.J.  录入:11-30

在宅邸的某处,传来一阵十分悠扬的琴声,于是他往发出琴声的房间快步走去。
房门是半开着的,这次他没有拿出手枪,而是径自走了进去,当他一进门便看见地上摆着四幅女孩的肖像画,而那些画作全被某种尖锐物品给划破了;那些画上的人他多半见过,有爱丽丝、荷菈、萝蕾莱,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孩,他心中一沉,因为牺牲者居然比他所知的还要多。他抬起头,看见钢琴后那头金红色的短发,而琴声也在这时嘎然而止。
那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站起身,斜倚在钢琴边看着他。「那些画我不要了,最好的只要一幅就够了,这些全是拙劣的复制品。」
「......你将她们视为复制品是吗?她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丹尼士愤慨的看着他。
瑞多不以为然的抬了一下眉毛。「你看过阁楼上那幅画了吗?」
「托左拉子爵的福,这次我把那幅作品看得很清楚,而且我认为──」他停了一下。「那才是拙劣的复制品,子爵先生。」
「你说什么?」
「伊莉丝并不在那幅画上,她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他走近瑞多。「就像你我一样的呼吸着,为什么你要忽视她的存在,为什么你要拘泥于她的过去呢?拘泥在那幅虚幻的肖像画上!」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瑞多瞇着眼盯着他。「伊莉丝已经死了,她的时间永远只停留在她十岁的时候,只有那幅画记录着她的存在,对我来说,那就是真实!」
「她还活着,」他说。「她并没有死,她自始至终都存在于你我的身边,只是,她离你太近了,导致你无法看见她。」
他伸出手,将那副金边眼镜摘了下来,而那双绿色眸子正不解的看着他。
「那幅肖像画,是在她十岁那年画的,完成于十三年前,所以她现在应该是二十三岁,就跟你一样大,瑞多。」
他仍然疑惑的看着丹尼士。
「你不明白吗?她的岁数跟你是一样的,所以她并不是你的妹妹。」
「你到底在胡说什──」
「瑞多!」他打断他。「就算是双生兄妹,也不可能会长得那么像的!那幅画上的女孩长得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更别说──左拉家那年出生的孩子只有一个,也一直就只有那个孩子!」
他望着瑞多,而后者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那就是你,瑞多,你就是『伊莉丝』。」
瑞多愣在那里,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你说什么?」
「我被那位老画家的疯癫模样误导了,他才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人。为什么他会认为后来的女孩们都无法跟『伊莉丝』一样?为什么他会说只有『伊莉丝』才拥有暧昧不明的『神性』?那是因为,『伊莉丝』根本就不是女孩!她是一个被装扮成小女生的男孩!所以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孩能完全符合『伊莉丝』?因为她们都是真正的女人!她们没有『伊莉丝』那种造作的假象,她们的本质就如同她们的外表一样单纯。她们没有那么复杂的伪装,所以你没有办法爱她们,你爱的是那个假扮成女孩,跟你有着同样容貌、同样性别的『伊莉丝』!你所注视的一直是你自己,瑞多·左拉!」
「别开玩笑了!」他叫道。「我曾经亲眼看过伊莉丝在庭园里、在这栋宅邸里玩耍着,你这个从没见过她的人凭什么这么说!太荒谬了!根本是胡说八道!」
「那么,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他抬起那双黑色眼眸。「当伊莉丝在玩耍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你那时候又在做什么?」
「我──」他想回答,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清楚记得在那个阳光普照的午后,伊莉丝在庭园里唱歌、玩耍的模样,他也记得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洋装──他摸过那件衣服,他知道它的材质跟摸起来的触感──但他是在什么时候摸到那件洋装的呢?当伊莉丝在庭园里的时候,他又是在做什么呢?他知道他一定也待在庭园里,不然他不可能看见她;但他却没有跟伊莉丝一起玩耍,或跟她说过话的印象──关于伊莉丝的回忆此时就像一部无声电影,而且有着太多不完整的片段,除了那幅画之外,他一点也想不起来有任何能证明伊莉丝存在过的证据,他甚至没有她的照片,而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他呆立在原地,脑中满是纷乱的思绪。
「瑞多。」一个温和的声音唤醒了他,他抬起头,无助的看着眼前的人;丹尼士正以一种关心的眼神注视着他,那种眼神让他突然想起了母亲,而此时似乎有某种什么正在他的胸中开始瓦解。
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丹尼士,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丹尼士却靠近他,触摸他的脸;那手掌仍然像他印象中的一样厚实,温暖;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腰也被同样厚实的另一只手环住,他现在在他的手掌心里,就像只猫一般顺从;他抬起头,看见那双黑色眼眸正注视着自己;对方的手已捧起他的脸,让他的唇可以与自己的唇相叠,瑞多没有抗拒,于是,他们接吻。

当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时,他想的是那个老画家说过的话:
「她会像那样安静、乖巧地看着你,而当你发现时,你已将自己的心脏刨出来双手为她奉上!」
他自嘲的笑了笑,那个乍看疯癫的老画家真是料事如神,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此时,他倒在钢琴旁,侧腹不断流着血,他被捅了一刀,而凶器就被扔在他旁边的地毯上。他早该察觉的,当他看到地上那些被刀划破的画时,他就该想到瑞多身上可能藏有刀的,但他却被爱情冲昏了头,因为一时拲'茤菢P如此下场;他居然忘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杀了三个小女孩(还意图杀害第四个)的杀人魔,居然一时因为他那无助的模样而生起了一股怜悯,想起他原本对他的爱意,正因如此,他失去了一切判断力。当下他真的有一瞬间想过,如果瑞多愿意,他甚至可以无视于那些女孩的枉死,带他远走高飞──只因为他真的想跟他厮守一生;就因为这个愚蠢的想法,他才会让自己现在被丢在这个地方,动也动不了,而且还逐渐失温。要是他前任的情人知道了八成会笑他吧!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他笑吧;他爱瑞多,而爱上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这当然是他应得的。
他唯一挂心的,就是瑞多逃走后要怎么办?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根本就过不了逃亡生活的,他可能会凄惨狼狈的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或是被警方抓到,接受法律的制裁,而这两种他都不忍看到;更重要的是,瑞多心中的那个缺口再也没有人能够填补了,也再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了,他感到遗憾,到头来,他仍然不是那个能拯救瑞多的人,也许那样的人,以后也不会有。
他最后一眼望向那昏暗的天花板,然后在被血染红的纯白地毯上渐渐失去意识。

第八章

你有如匕首,
刺入我忧愁的心;
你有如魔鬼,
狂野的盛装前来
──波特莱尔〈恶之华〉

之后,警方在左拉宅邸的花园里发现三具女尸,其中一具年约十三岁上下,另两位死者的年纪在十岁左右,她们的姓名分别是莎乐美·左拉、爱丽丝·左拉以及荷菈·左拉,她们原本都是不同孤儿院的女孩,而从约莫五年前开始,她们才陆续搬进左拉宅邸,并入了左拉家的籍。
而凶手:现年二十三岁的瑞多·左拉尚未被缉捕到案,目前仍然在逃。
左拉宅邸的仆役从前年开始就被遣散了大部份,而那个时间大致符合第一位死者莎乐美被害的时候;当萝蕾莱进驻左拉宅邸时,整栋屋子的仆役已减少到五人以下,而他们都是服侍左拉家超过十年以上的老仆役,拥有上个世纪那种对别人家的事不太过问的美德。
这些事他大多都已经知道了,他将报纸搁在一旁,往后埋进病床的枕头里,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你好,毕雪先生。」
「嗨,老包。」他愉快的向来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突然前倾身躯,并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在那之后,你没惹上什么麻烦吧?」他指的是老包可能也是瑞多的共犯这件事。
老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如果是以前,我想我可能会觉得我这把年纪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但现在,为了照顾萝蕾莱,我还不能那么轻易离开,不是吗?」
丹尼士讪讪的笑了笑,并往回靠到枕头上,也许这老鬼才是最老奸巨猾的也说不定吧?他想。
「对了,老包,」良久,丹尼士开了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瑞多童年时的事吗?」
老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上仍然是浅浅的笑容。「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我时间多得很。」他笑道。

那是一段扭曲的童年。
在老人沉稳的声音中,陈述的是一个并不快乐的故事;伊丽莎白·左拉是一位精神状况并不稳定的女性,至于这是她先天使然,还是自从嫁进这栋清冷的大宅后才变成如此则不得而知;左拉老爵爷很少在家,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他的事业,对他的妻小则鲜少关心;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于是左拉夫人开始变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在乎她自己的外貌,她对美丽的执着已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而她的自恋也间接影响到与她相关的一切,她认为她应该有个能够延续她美丽的女儿,而不是儿子,于是她将年幼的瑞多装扮成女孩,并用自己的小名「伊莉丝」为他取名,她让他弹琴、唱歌,不让他出门户一步,把他当作一个精巧的洋娃娃般一样爱护,在小瑞多懵懂的认知中,根本不明白什么性别之分,他只知道母亲极为疼爱他,却不了解母亲只是透过他装扮成女孩的外表,在爱着自己。
但那却是小瑞多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管那只是建筑在假象之上。
然而,这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左拉爵爷一向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他根本不知道他唯一的儿子被他的妻子搞成那副德性,等到他发现时,瑞多已然十岁,长久以来他像个女孩般生活着,左拉爵爷这才惊觉兹事体大,之后,理所当然的──他与妻子大吵了一架;而后来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左拉夫人在一个阳光普照的午后在家上吊自杀,而小瑞多是那天唯一的目击者。
失去了母亲,小瑞多很快便被导正到一个正常小男孩的道路上去,刚开始他无法习惯,但左拉爵爷严厉、强硬的矫正态度迫使他不得不在短短的半年多里就回归一个男孩应该要有的样子;那半年里,哭叫声、殴打声与咒骂声没有一天停过;终于,最后小瑞多不再有那些女孩习气,而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他的父亲当然极为高兴,感谢上苍帮他找回了一个正常的儿子,却不知道,瑞多的杀戮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第一个被瑞多少爷杀死的,并不是莎乐美小姐,而是他内心的『伊莉丝』。」老人如此说道。
经历过那短短的半年后,不知为什么,瑞多失去了所有关于他十岁前的记忆,他不再记得他曾经是个女孩,也不再记得他母亲死时的那天午后,更不记得──那暗无天日、恶梦般的半年。
但是,他真的就此将「伊莉丝」杀死了吗?
那半年时光消去了他身为「伊莉丝」的记忆,但却没有完全消去他脑海深处,那些与他母亲度过的美好时光;他记得母亲对他的疼爱,于是他强烈的产生一种也想去照顾他人的心态,就像他母亲当初对他所做的一样;他无法忘怀身为「伊莉丝」时的那段快乐时光──尽管他已认知到性别之分,不再记得他就是「伊莉丝」,但「伊莉丝」与「记忆中的美好」这两者已在他的认知中密不可分,所以他不断找寻与「伊莉丝」──其实是与他自己──相像的女孩,对她们做当初母亲同样对他做的事──藉由照顾与自己相像的孩子而达到某种自我满足,只是这次,施予照顾的那一方毫无自觉。
如果说「伊莉丝」是瑞多的母亲一手造成,那么后来那个冷酷、完美主义、暴君般的瑞多就是他的父亲所造就的;他的人生被一分为二,一半属于他的母亲,而另一半则属于他的父亲,但这两者加起来却没有让他的人生变得完满,反而更加支离破碎。
「那么,老包,就你所看到的,你认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丹尼士问道。
「那并不重要,」那双灰色眼睛平和的看着他。「重要的是,你愿意接纳的是哪一个他。」

「那么,毕雪先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我可能会到乡下开业吧,这里太多不好的回忆了。」他低头笑了笑。「在乡下开个小诊所,过过平静的生活也不错,然后......也许娶个老婆吧!」他眨眨眼,捉狭的笑道:「当然,绝对不要是有着金红色卷发跟绿色眼睛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想娶妻生子的话,老包会衷心的祝福你。」他笑了笑。「不管那会不会是红发绿眼的女性。」
当老人准备离去时,那个年轻人用他刚进来时同样愉快的语气说道:「老包,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啊,记得帮我跟萝蕾莱问声好,她最近过得还好吧?」
「她很好,我会转告她的。」老人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当他步出医院时,发现正下着雨,而一个将一头金红色长发绑成辫子,有着绿色眼眸的小女孩正撑着伞,站在门口。
「爷爷,就说会下雨了你偏不信!」
「唉呀唉呀,人老了就是会这样忘东忘西,出门前我的确是想带把伞的。」他没辄的笑道。
小女孩牵着老人的手,开心的笑着。

几个月后,他出院了。
他开始处理一些事宜,因为他的确想搬到乡下去,当然,他那个想娶个老婆的说法,其实也有一半不是玩笑话。
他认真考虑着定下来的问题,不过他也没积极到想主动去找寻对象,反正,要是能遇到不错的女人,他或许就会跟她结婚,共组个家庭什么的,就像一般人所做的那样。
自从瑞多的事后,他已经不想再在爱情的世界里冒险,尤其在被捅过那刀后,他觉得一个平凡,安稳的生活显得更加可贵,当然,就算他终身未娶,就这样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当他经过一家旧书行时,一本童话绘本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于是他便将它拿起来翻了一下。
那本绘本的名称叫做《哈默恩的吹笛手》,他随手翻到最后几页,上面画着一轮明月,还有黑漆漆的夜色跟黑压压的山头,一列长长的孩童队伍往山的方向前进,前头则是一个身穿彩衣,吹着笛子的男人──在漆黑的背景中,他彷佛闪着光辉,而在道路尽头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文字:

笛声飘扬着,每一家的小孩都跟着笛声跑到路上,跟在吹笛人的身后。他一边吹着笛,一边往山上走去,所有的孩子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月光渐渐被云挡住,吹笛人和孩子们愈走愈远,最后全都消失在山里面。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很熟悉的童话,但他此时看到这段故事,却格外的有所感触。
瑞多·左拉就像那个身披彩衣的吹笛者,他吹奏着美妙的笛声,将那些女孩一个个带走,从此她们便消失在这个世上,再也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而彩衣的吹笛人不但带走了孩子们,也带走了他自己的行踪,他们全都消失在那个黑压压的山洞之中,而山洞通往何处,没有人知道。
当然,现实不像童话故事那样浪漫,也不像童话故事那样不负责任;瑞多带走的那些女孩,她们的尸体都在山洞中(左拉宅邸)被找到,而萝蕾莱是那个差点进入山洞(死亡)却回来了的小孩,那么吹笛者──瑞多本人去了哪里呢?他去了哪个属于他的山洞呢?
没有人知道。
他将绘本放回原处,然后离去。

那天,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样的回到家,并从门房那里听说了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正在等着他。
他走上楼,看见那人正坐在沙发上。
「好久不见了,毕雪医生。」那人带着疲倦的笑容说道。

终章

「我是你的,是你顺从、卑微的奴隶。让我体内轻盈光明!光明而空旷!我对你的挣扎已是徒然。但现在我终于认识了你,你的意旨达成了!我不再反抗,我在你的手中,把我拿走吧!」

推书 20234-11-30 :小指————琉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