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尘若雪————毕文

作者:毕文  录入:11-30

“哼,不知道当年是谁被我气得踢门被护士姐姐骂。”我揭他的底。
“只不过维持了三天,冷静了两个晚上就清醒了。你看好了,薛尘和你都是学心理的,应该更快就会明白。”
“希望不要最好。”我抱著枕头呢喃。
“你的心结什麽时候才能打开呢?这样下去……”
“我累了,想要休息。还有,昔,你说的心结我不明白呢。”给他灿烂的笑容,我说著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
“哎……是我多说了。你好好休息。”顾昔起身打算离去。
“等等,昔,老样子,明天帮我办出院手续。麻烦你了。”
“都认识那麽多年了还客气什麽,又出院,什麽时候详细检查一次吧。”顾昔试图打消我的念头。
“我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上次的结果,上上次的,上上上次的结果……不都是一样。强迫我做了那麽多次的检查,你还不甘心啊。”我努力让他高兴一点,不过,看起来是徒劳了。
“好吧,我帮你办。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对了,我帮你拿了一个礼拜的假期。你自己安排一下,休息也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知道了,那个,昔……”
“什麽?”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现在越来越唠叨了。”我大笑出声。
顾昔瞪了我一眼,离开了。
当病房的门被合上之後,我立即躲进被子,大口喘息。疼痛,脑海中仅剩下这样的讯息。无法思考,不知所措。
不能发出呻吟,无法移动,甚至不能告诉自己自己是清醒的。现实还是梦幻,那个在忍受疼痛的人真的是我吗?如果是,为何连手指都不能移动?如果是,为何连拥抱自己都做不到?如果是,为何我却有可笑的感觉?
不知道,不想知道。
疼痛可以证明自己存在吗?在很小的时候,每次发作都会叫奶奶。却在每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被丢在医院。後来,奶奶不允许我那样称呼她。於是,低声叫著母亲。可是剧烈的疼痛依旧,醒来时依然是空无一人的病房。母亲,父亲,连我的梦境都不会出现。再大一些,偶尔昔会来探望,可是,我已经没有了表情。
当疼痛已经无法证明自己还有感觉,还存在著。我又应该做些什麽?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存在下去。
总是吃著很苦很贵的药,却没有任何作用。医师总是说著一样的话语,而如此期盼那一天到来的我,却始终等不到。
不再吃药却无法不来医院,几乎可以成为另一个家了呢。真是可笑。
每天晚上都会在睡前祈祷,祈祷可以不用再睁开眼睛,不用看到如此污秽、满身罪孽的自己。
可是,不论第二天是有著明媚的阳光、朵朵白云、阴云密布或是大雨倾盆,我依然会醒来。即使有的时候由於胸口的沈闷而无法起身,也改变不了那没用的心脏依然在跳动的现实。
果然被神放弃了呢,恶魔的孩子。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处在不幸之中,但是,我肯定不是。我只是不愿意为自己的罪孽赎罪的,无耻的逃兵。

第七章

晚上,单人病房异常安静,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疼痛的感觉渐渐淡去,变成了沈闷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反正都已经习惯,也就无所谓了。很多东西都是可以习惯的,悲伤、疼痛、孤独……都可以。至於寂寞,不去想就好了。跟自己说那是你应得的,你必须受到惩罚,也就过去了。
睡不著,站在窗边看向医院的庭院。今天没有月亮,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的怀抱中变得模糊不清。面目可憎的,只有自己吗?
无法入眠,很久以前,不断在噩梦中惊醒。总是不记得到底出现了什麽,只有那满世界的红以及身上冰冷粘腻的感觉,久久不退。
再後来,依然不断惊醒,却是全忘了。浑身冰冷的坐在黑暗中,望穿无穷虚空,残留的,只有无尽的寒冷。
然後,有了严重的失眠,牛奶到药物统统试过,却都没有效果。无法入睡,总是恐惧著。害怕早上仍然会醒来;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什麽剩余的东西了,却依然害怕著。害怕醒来以後又有什麽东西消失不见;害怕自己终会有一天犯下自杀的大罪。
於是整夜整夜的坐著,看著窗外微微泛红的天空,脑中只有空白。
有的时候累极了自然会失去意识,然後,醒来的时候,摸摸被子,依然是冷的。医师给了很好的说法,说是由於心脏供血不足导致体温过低。叫我冬天的时候拿一个小热水袋放在心口,跟我说这样会好过一点。可是,当我把热水袋移开之後5分锺,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连心口都没有什麽温度的人还要存在做什麽。
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没有人从不悲伤,没有人不会痛苦。可是,既然有那麽多的人想要努力活下去,神,你为什麽不收回我这等人的生命呢?给那些善良无辜的人们好了。是不是,我的惩罚还没有结束?那麽,我等著。
第二天的上午,我离开了医院。
回到自己租赁的小房间,打开电脑,写著不知所谓的文字。帮忙写一些论文之类的东西是我的另一个收入来源。不然,光靠家教的收入,我怎麽住得起单人病房。即使只有一晚。
我是很奢侈的人,在生活的一些细节方面很是挑剔。这势必决定我要努力赚钱。还好,我小时候很明智的用父亲寄来的钱去学了钢琴。虽然考到八级之後不高兴再去考试,但是教教小孩子还是足够的。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收入,生活不成问题。
随手抽出一张CD,“Cranberries”,无所谓特别喜欢她的声线,只是用作背景。有的时候,不喜欢太过安静。而且,很是干净的音色听著也比较舒服。
当我坐在椅子上快要睡著的时候,传来敲门声。
看到站在门外的薛尘,我就知道这一次很不幸的被昔那个乌鸦嘴说中,我又失败了。
不管怎麽说,来者是客,我让开路,请他进来。
一阵沈默过後,见他似乎依然不知说什麽的样子。我离开去倒水,顺便为自己冲了咖啡。眼前的人,是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的人呢。啊,你说我找借口。好啦,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喝黑名单上的东西而已。
“请。”我把水放在他面前。刚想喝咖啡,却被他拦住。
“你确定你没有弄错?”
“嗯?”我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这种有刺激性的东西应该是我的吧。”这样说著,已经拿过我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
虽然我大可以再去冲,可是,顽固如我,没有办法做没有充分理由的事。他的这一举动,使我破例的理由已经消失。只能作罢。
我只得恨恨的喝起他递过来的白开水。这时突然想起自己喝的是四合一的特浓,就是把四份黑咖啡压缩成一份,异常醇也异常苦的东西。没喝过的人是很难习惯的。记起这个,我抬头看他。
“怎麽了?”发现我盯著他,他露出笑脸。
看著眼前没有任何奇怪表情的脸,有些小小的郁闷。愤愤然一口吞下面前毫无味道的白开水,却不小心呛到。在咳嗽平息後,免不了又被嘲笑一番。
他到底是来做什麽的?我以为他会想问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出口。他不提及,我当然也不会主动戳自己的痛处。
於是,这个有著淡淡阳光的午後,在我小小的疑惑和失落里,在一杯白开水和一杯咖啡慢慢的漩涡中,无情流逝。

第八章

然後的日子,恢复了平常,没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今天,我在这里写著这样的故事,居然已经想不起,那以後,究竟发生了些什麽。只是记得那些平静如流水一般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改变。失去的,就再也拿不回来。
很多事情,很多话,说出口就再也无法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管想得多麽美好,却也只是幻想罢了。那为什麽还要去做呢?真的就如同告诉自己的那样,仅仅是贪恋那份温暖?
现在,就让我们把时光倒回,倒回那还什麽都没有发生,或许应该说大家都装著还没有发生的时光。
那一年的寒假,我找了个酒吧打工。不是因为钱,仅仅是因为,我希望在一个喧嚣的地方躲过除夕。
我只告诉他们我要去打工,他们在强烈反对无效的情况下执意要跟我同去。我想了诸多借口阻止他们。最後,在他们怀疑的眼光中,我依然一个人开始了我的酒吧游记。
我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是不是有高雅别致的小酒吧,我要去的绝对不是。每天从傍晚到日出,长时间的站立给我的心脏带来很大的压力。浓重的烟味,震耳的音乐也让自己仿佛丧失了感官。
十天之後,初一的早上,我正式辞职。昨日下班後有过长时间的昏迷。不辞职,一旦暴露,也只有被炒。拿著比起我交钢琴少得可怜的薪水。一时间,不得不问自己,我到底在做什麽。又想做什麽。
承认自己是个傻瓜,却没有後悔的感觉。再怎麽说,今年的除夕不是我一个人数著空气过。这麽说可能不公平,其实昔很早就提出让我去他家,或者他来陪我。不过,我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拒绝。寂寞寒冷的味道,一个人咀嚼就够了。
在所住地方的门口,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看见我,薛尘晃晃手中的蛋糕。
“我昨天可是准时到了,不过你不在家。”抱怨的语气。
我在,不过没有知觉。我无声的回答。
开门,让客人进来。
这是第一次过生日,当昔知道我对这个日子有著近乎深恶痛绝的感受之後,他从来没有提起过除夕还是我的生日。
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却没有一丝感动的感觉。有点想赶人了。
大概看出了什麽,薛尘说了这样一句话,“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你吃完蛋糕我就会走了。对了,吃太多鲜奶不好,我买了栗子蛋糕。”
我们在对方面前似乎都是透明的,在他面前,我已经沦落成小孩子了吗?真是让人讨厌的感觉。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用奇怪的语气。”口气变得差起来,一到春节,自己的忍耐力就会大幅度下降。
“你做过小孩子吗?”他淡淡笑著,反问。
咬著唇,不知道该说什麽,这家夥成心来刺激我的吗?我瞪他一眼。
“好了好了,吹蜡烛吃蛋糕。”他把我拉过去。“许愿啊。”
“许愿?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低声回答。再说,神怎麽可能会听我这种人的祈祷。
“那就归我了。”这样说著的他自发闭上眼睛,做出许愿的样子。
我只能笑笑。
现在,不记得当初的栗子蛋糕是什麽味道了。只是眼前偶尔会跳动著点点烛火,十八岁的生日蜡烛。每当想起的时候,心里又会回到空白的感觉。就好像在喝著褪去味道的淡淡的白开水。
後来,听说昔骂了他一顿。昔知道我是很讨厌生日的。听说薛尘是这样回答的,“你以为伤口拿块黑布盖上就真的会不见吗?我做事情有我自己的方法。你可以继续远远的看,只是不要妨碍我。”
很像他说的话呢。从他们脸上的伤口看,恐怕不是争吵了几句而已。我没兴趣知道,再说就算问了也得不到什麽回答吧。於是,不问。
却始终想著那句“拿块黑布把伤口盖上”,是说我吧。真的是这个样子吗?不知道,难道自己一再跟自己重复的东西,一再让自己确信的东西,到头来,还是没有接受吗?
我依然只是在自欺吗?告诉自己我已经接受了,我承认现实,都只是自我欺骗吗?
好残忍,薛尘,你真的很残忍。让我自欺下去不好吗?已经痛到无法呼吸,後来就不痛了,只有浓浓的窒息感。这样的我,不可以自欺吗?自欺,也是罪过吗?
这些,是不会说出口的话语。我比谁都清楚,这没有答案。即使可以给出完美无缺的回答,即使我可以理解,怕是也无法接受的。
能改变我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无法说出口的东西,只能丢在心里。任它一点一点腐烂,自己在一旁,低声窃笑。

第九章

春节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奶奶住进了医院。即使医院发了病危通知,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人,依旧没有到来。
於是,在某一次奶奶短暂的清醒中,我被赶了出来。自此,护士以我会让病人情绪激动为由,禁止我再去看她。那是我最後一次,见到那个老人。五天以後,她永远的离开了,去了不会在见到我这个恶魔之子的遥远的天堂。
拜这次事件所赐,我见到了父亲。他给了我一笔钱和一张脱离父子关系的协议书,在我没有任何犹豫的签了那张纸之後,他有了充分的理由,拒绝了我参加奶奶追悼会的要求。
忘了说了,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我。他唯一一次可以称得上笑容的东西出现,是在我签了那张纸之後。对了,听说他快要结婚了,好像会去国外定居。
呵……真是的,那麽多个,都如此迫切的希望从我身边逃离吗?
那是寒假过後的第三天,上完课,我来到学校的湖边。出奇的寒冷使得湖边只得我一人。胸口闷闷的压著什麽。告诉自己叫喊,却只能张口,发不出声音。连低低的破碎的声音也没有。
我伸手去触摸那冰冷的水面,却被人拦住。
“我又不是自杀,你拉我做什麽。”我看向薛尘。
“水很冷,不要碰。”似乎他今天没有扮小丑的兴致呢,大家都怎麽了。
“你跟著我。”这是一句肯定句。
“上课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他更加用力的抓著我,微微的痛楚让我皱眉,薛尘放轻了力道。
“我不对劲?哪里有?”自认为表情没有不同啊。昔今天自己有课,不然他一定会帮我说话吧。
“你笑得太多太灿烂了。”
这样一句话使我脸上还没成形的笑容彻底破碎。不愧是一样的人,说什麽都多余吧。
吸一口气,再次露出笑脸。“难不成你还想看我哭?”装出轻快的语调。
“我就是想看你哭。很想打掉你的笑脸。”他是说真的,我知道。
“那你打好了,我没有意见。”我也是认真的。
“你……”他松开我,我闭上眼睛,等著即将到来的痛楚。
却是被紧紧的抱住,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打我的可能性很小,毕竟搞不好就是杀人罪。却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还会有人给我一个拥抱。
一时间,我完全丧失了反应,愣愣的让他抱著。
半晌,他松开我,拉我坐下。
“说吧……”他看著我。
“说……说什麽?”依然处於无法思考的状态。
“说你很难过。”
“我很难过。”傻傻的重复了一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连忙改口,“不,我不难过,我什麽感觉都没有。”
“啪”头被敲了一下。
“说不说?”话语中已经带上威胁的味道。
“逼别人承认是这样有趣的事吗?”我开始想逃跑。
“你认为我在逼你吗?”他看著我,继续说,“我们都隐瞒不了对方,说出来又怎麽样。况且,你应该记起如何哭泣。学会发泄吧。我是很好的垃圾桶呢。”最後一句又回到了惯常的口吻。
“问题是,我真的不难过。心里只有空白的感觉。这样也不错。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去,大概也没有谁会难过吧,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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