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修士很诧异他竟然活着承受了凌迟之痛,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夸只夸自己眼光不错,选到了一个好的丹引。他手中锋锐的短匕慢慢伸向榻上血人的胸口。
最后一下,他只需要取下心头肉和几滴新鲜的心头血,一切就都结束了。
晋琅也好像知道事情总算要走到尽头了,他混沌的意识甚至在期盼这一刻的到来,但他的内心又在竭力挣扎。
他想活着!
想好好的活下去!
可他知道答案,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会帮他!
“咔…咔咔…”
在一片混沌中,晋琅听到了什么边界破碎的声响,这唤醒了他一丝清明。
对世界抱以绝望,血肉模糊的少年郎看见老者修士身后犹如一面铜镜皲裂,里头渗出些月一样清透的光。
裂缝越来越大,下一瞬,晋琅的视线被白光笼罩。
他亲眼见到一柄剑身鎏光的神剑穿透了老者修士的身体,温热的血泼到了他身上。
出剑者似乎怒极了,他向剑中灌注了浪涛般身后的法力,竟硬生生将那老者修士的身躯撕成了碎片。
血雾飞喷,晋琅发着抖,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
他只瞧见白光中,一个修长的白衣快步而来。来者伸出手,却犹豫了,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不管碰到那里,都是不可避免的疼痛。
晋琅歪过脑袋,瞧着他眼眶发红的模样,喉咙里冒出几个轻快的笑音。
他说。
“师尊。”
或许是看错了,他在迴渊眼中瞧见一丝丝水意。
少年曾在无数个日夜中渴望生命,渴望有人能打开这扇门,让他死得痛快,或是…带他活下去。
但直至魔尊登上巅峰,每一个脚印都沁满了血,带着他的不甘和怨愤,一步一步攀爬,也从未有人真的出现。
谁都不曾知道魔尊过往是个爱哭的少年,他们只胆颤他的嗜血的残忍,并尊他为魔尊。
也从未有人再轻声唤他的名字。
一切都在重蹈覆辙,痛苦重现,晋琅在回忆外游走,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仇恨了。但当迴渊持剑击碎壁垒,不顾他的满身狼狈,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候,少年才忽然觉得委屈。
尤其是听见师尊在耳边低声轻唤他。
“晋琅。”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这,阿这,我写的时候竟然在哭
呜呜呜呜小宝贝呜呜呜
三十个币已经很离谱了,五十个币是要我老命啊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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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修罗道
湍急的时间恒流中, 只有迴渊给了他回应,即便这回应发生在许多年以后,亦基于欺骗的根基。
晋琅双目失神,被师尊宽厚的胸膛紧搂着。
他的魂灵被从幻境中拔出, 血肉恢复成他被拽入幻境之时的模样, 只是云东主造成的创伤仍停留在艳丽的鱼尾之上。
迴渊紧紧地把人拥在怀里, 包含他仍在流淌着鲜血, 血肉外翻的鱼尾。
疼是真的疼,不过这些伤比起剥皮拆骨, 甚至不值一提。
迴渊看不得他伤。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这幻境并非虚构, 而是源自晋琅本身,若他足够冷静,便会该质疑晋琅一个凡人在经受剥皮拆骨这样残忍的刑法之后,为何还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沧澜宗。
他分明是单木灵根, 为何老者修士把脉诊灵, 却说他是杂灵根。
天尊引以为傲的理智在这一刻消磨殆尽。他不愿晋琅遭受不公, 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就像他明知晋琅遭受的是幻境, 也仍竭力击碎这层幻境, 将徒儿从煎熬中救出来。
一如他从前所为。
可是幻境还在继续,它以晋琅过往为粮,膨胀发展,即使正主的五感灵识脱离其中,它也会继续往下走。
简直就像个回马灯,将他曾经的一切, 包括不堪, 清晰无比地展示在旁观者面前。
幻境中, 曾经真实存在的晋琅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仍在继续遭受苦难,心头血和心头肉被老者修士取下几两。道士脸上满是黑色的邪气,身上更是缠绕混杂着鬼意与魔味,迴渊一眼就看出来这老道士是个魔修。
这魔修夺气运,取血肉,炼丹药。绝不会是只为效忠那个行尸走肉的皇帝。果然,老者修士应证了迴渊的猜测。
他打开炼丹炉,从炉中挖出几枚泛着金光的圆丹,老者修士脸上挂着狰狞的笑。这几枚丹药被他尽收囊中,又见他那只枯槁的黑色老手从兜囊里取出其他颜色的丹药,小心翼翼放到案桌上摆着的精致锦盒之中。
想来这便是用来打发皇帝的东西。
体无完肤的状元郎还没死透,仍在床榻上抽搐,老者修士面上露出几分讶然和欣喜。
这时屋外忽然来了名宫人,“哐哐哐”轻叩房门三声,小声道:“仙师,陛下叫我来问您,可还有需要用到状元郎的地方?若没有,奴才们便要将状元郎抬回前厅了。”
老者修士眼一转,思虑片刻,这才放宫人们进来。
如今的可怖模样,好几名侍卫和宫人差点吓吐了。
宫人同侍卫强忍着恶心,将血淋淋的状元郎尸首用草革裹起,然后抬了出去。黏稠的新鲜血液血液渗出草席间隙,就这么滴了一路,直到被侍卫们抬到侧殿。
老皇帝高高在上,指了指还在渗着血的草席,“喏,晋侍郎,你要的儿子,朕给你送过来了。”
自晋琅进宫音讯全无的那日起,晋父无时无刻不在恳请皇帝要再见晋琅一面。日复一日,老皇帝被他吵得烦了,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短短数日,晋家老父的头发已经染上了不少的白,两只眼浑浊红肿,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泪。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视线也模糊轻。
恍惚瞧见地上一个草革裹挟着的“东西”,晋父跪在地上一步步爬过去。草席是用来裹什么的,他心里清楚,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手抖若筛糠,捏住了草席边缘,缓缓揭开一角。
就这一眼!晋父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儿啊!!!”
身为旁观者的迴渊都已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手中沧澜剑更是发出阵阵悲鸣,颤抖着要结束掉这个幻境。在他怀中的晋琅似乎也觉察到他的意图,忽然开口,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下去。”
迴渊低头看着自家徒儿惨白的侧脸,终是一言不发,忍了下来。
晋父老泪纵横,扑抱着草席不停地叫着晋琅。
他的儿子,那个霁月光风,意气风发的少年,竟遭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晋父嗓子哭哑了,眼睛更是疼得快睁不开。哭喊声响彻整座侧殿,但凡是有心肝的人,也会为之动容。可老皇帝和老者修士二人都被啃了心肝,蛇蝎在肚,只觉得他吵。
不知是那个侍卫眼尖,瞧见晋琅血糊糊的手指动了动,他惊愕地指着草席说:“还,还活着!他还活着!”
千刀万剐,削骨凌迟,状元郎竟然还活着?!
老者修士满目欣喜,他心想自己找到了个好东西,连忙向皇帝请旨:“陛下,可否将他送于贫道?”
晋父一听,简直发了狂,他紧紧抱着晋琅,歇斯底里喊着:“你们不许再碰我儿子!不许再碰他!”
“晋侍郎,你可知状元郎此前同朕做了笔交易?只要他愿意奉献自己,可保你们晋家千年富贵,你儿子的这番心意,晋侍郎却要辜负吗?”他说,“儿子嘛,再生一个就好了。若晋夫人身体有恙,朕在帮你搜罗多些美人纳入侧房,到时候你们晋家有得是儿子。”
晋父趴在晋琅身上,这一下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听着老皇帝荒唐的说辞,颤颤巍巍地摇着头。
“昏…昏君当道,妖道辅佐,国之将亡啊!你们,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休想再动我儿子!!”
老皇帝整张脸充满了黑气。哪是什么帝王将相的紫金祥瑞之气,分明就是凉透了的死人气。
该是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的傀儡,任由老者修士操控。
听到这话,老皇帝本就狰狞的面容变得更加可怖,他怒斥晋父:“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说得出口!晋侍郎,朕看你是活腻了!”
晋父一贯的稳重沉着全然崩塌,他瞠目欲裂,指着老皇帝的鼻子痛骂:“你施酷刑□□强压百姓,如今又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我儿!你就不怕天谴吗!”
老皇帝怒极反笑:“这样看来,状元郎献身护族的美意,晋侍郎是不接受了。”
他一拍案桌,侍卫与宫人皆是一抖:“既然晋侍郎不识好歹,那便赐状元郎,赐晋氏诛连九族!满门抄斩!来人!将晋侍郎带下去!朕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族人被斩首!”
侍卫和宫人都觉得皇帝疯了,可没有人敢出声,他们只得向强权低头,可是晋父抱得紧,老皇帝一气之下,竟叫人斩去晋父双手,这才将两人分开。
老者修士心满意足地带着晋琅离开。
如迴渊所想,他就是个魔修。老者修士将晋琅带到一片昏天黑地的混沌之所,一回到自己的领地,他身上的白衣便成了另一副模样,直挺的背也完了下来,霎时成了为佝偻老人。
花白的发上攀附着许多细小的丝虫,脸色比老皇帝好一些,白中带青,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真的老了,他全身上下皱皮附骨,皮下的血管青筋全都清晰可见。
迴渊看得清楚,此处竟离传说中的修罗道不远。
修罗道终日无光,底下全是厉鬼凶魔,和纯种的天生魔修不一样,这里的魔皆是丧失理智,只知同类互食。
老者魔修把肩上扛着的晋琅丢到地上,破烂的鞋尖掀开草革后,血腥味儿就从非人非鬼的状元郎身上散了出来。好像闻到了新鲜食物,底下的修罗道更热闹了一些。
他弯腰探鼻息,探不到,就通过身上的薄肉观察心脏。
真的还在跳。
还活着!
老者魔修高兴得手舞足蹈:“好苗子,好苗子!一定能养出一只惊世骇人的鬼儡!”
说罢,一脚将晋琅残破的身体踹入修罗道。
这里平日魔气冲天的,其实老者魔修自己都不敢多待,他在远处守着,听遍鬼哀嚎,时不时出门一趟,寻一些新鲜的低等魔类或鬼修回来开膛切腹,大快朵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老者魔修一日照常在远处的洞窑里休息,忽然见修罗道方向乍起一道冲天的魔气。
他立刻跳出洞口,马不停蹄赶到修罗道。
奇怪的是,平时的修罗道都是遍地哀嚎,声音甚至能传到他休息的山洞,今日却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鬼啊魔啊都死绝了,一个不剩。
那道扎眼的魔气从他丢下晋琅的坑中溢出。
成了?
老者魔修一阵狂喜,他在坑边爬了下来,一颗脑袋刚探出去,想看看修罗道坑底是不是躺着他心心念念鬼儡。
却正好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老者魔修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眼睛的主人一掌擒在他头顶,白皙的,纤长的,毫无血色的手毫无悲悯,将他的头从脖颈上拔了下来。
霎时鲜血飞溅!
就在这满天血雾里,那只手把魔修的头丢到一边,修长的鬼影缓慢地从修罗道中爬出。
这身形轮廓,迴渊一眼就看出来是谁。
毕竟交战了无数个日月,连同他的气息,迴渊都十分熟悉。
迴渊心神恍惚,更是不敢置信。
血肉模糊的晋琅被推下修罗道,爬上来的却是…魔尊。
他好像知道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感受到肩上的手指微微一紧,依躺在迴渊怀中的魔尊大人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都是过去呜呜,魔尊小宝贝可招人疼了!
(捂头乱窜)
啊,掉马了(缓缓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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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魔尊
迴渊的心跳近在咫尺。
晋琅贴在迴渊胸口, 就听着心跳声微变,紧阖双目。
他在等。
等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在迴渊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干净纯粹,手上没有沾惹一点血腥的少年郎在撕下伪装后, 迴渊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他承认他心存侥幸, 想借着迴渊对他的怜悯, 光明正大地站在迴渊面前。
从前的魔尊大人甚至没有这个想法, 只要能饮水止渴,披着晋琅这层皮就这么装下去, 也不是不可以。
但随着欲|望膨胀,本来就小气的魔尊大人越发不甘。
甚至会嫉妒, 憎恶。
嫉妒曾经的那个自己,憎恶迴渊的差别对待,还有他毫无底线的温柔。
他明明就是晋琅。
凭什么迴渊的温柔和宠溺在见到他本体之后全都消失殆尽!
他承认自己太急了,也承认现在是破罐破摔。
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 想要迴渊心悦晋琅, 心悦真正的他。
魔尊大人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害怕的情绪, 却在此刻, 在迴渊怀中, 品尝到了一丝苦楚。
迴渊迟迟没有反应。
他的目光仍沉浸在幻境中。
凝视着那个时候的还不是魔尊,从杀戮中活下来的怪物。
非人非鬼,修罗道里爬出来的魔物,亦为修罗。
面容已经完全改变,身上的每一个棱角都和那个少年郎毫不相干,少年的稚气随着过去的那张脸, 那个试图用瘦弱肩膀扛起整个晋家却无济于事的身躯一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