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仇人?”时望愣了愣,紧接着他恶意的嘲讽,“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了吧。”
“哈哈,我觉得算不上。”严霆吐了口烟,云淡风轻的笑道:“毕竟虎父无犬子嘛,能生出我这种没教养的儿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时望迟疑了一下,“你说的仇人,是你爸爸?那些伤痕是他造成的?”
“爸爸?”严霆忍不住嗤笑,“你还真可爱,这么大了还叫爸爸呢。”
时望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多管闲事!”
严霆又抽了两口烟,便把还剩一半的香烟按灭在床头的石碟里。
“那个老东西就是典型的废物,酗酒好赌又没本事,在外面怂得跟孙子似的,回了家又装大爷,打老婆打孩子,也幸亏他不怎么打脸,我这种体质特容易留疤,而且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伤疤也会扩大增生,真够烦的。”
“……是小时候被打的吗?”
“嗯,从我记事儿的时候开始吧。”严霆好像忽然觉得很好笑似的,“不过要是我不记事儿的时候他就打了,那我也不记得啊。”
他此时说得挺随意的,不过时望知道那种伤痕绝对不是简单的体罚,他不能明白一个父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毒手,也不知道一个从小生活在暴力和仇恨中的孩子是如何长大的。
毕竟时望出生在一个和谐而富足的家庭,父母互相恩爱且爱他,对他投入了正常的关心和教育,所以时望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并且普普通通的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他嗓音有些干涩,“所以你最后才走上了这条路吗?”
他几乎能猜测出严霆的成长历程:不幸的童年,来自亲生父亲的拳脚交加,哭泣软弱的母亲,从小就被磨灭的感情和变硬的心肠,少年辍学,在街头打架鬼混,最后靠着一股狠劲儿爬得越来越高…
那句话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没有天生的坏种。
严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隐晦的道:“小子,给你个忠告,不要同情恶人,永远不要。”
一百零二 珍爱生命,远离手欠
时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齐哲教过他,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严霆确实有个悲惨的童年,但死在他手上的人比他更悲惨,时望没理由因为一场不知真假的闲聊就去同情这个恶棍。
王鹏还在浴室洗澡,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严霆扯开了话题,“刚才那幅画叫什么来着?花田的缪斯,那上面画的是你?”
时望心里莫名的膈应,敷衍道:“啊,可能吧。”
“你还穿过那样的衣服啊,拍艺术照?”
“没有!”时望不由得回忆了一下那幅画,画里男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袍,很宽松,因为款式过于简单,又加上油画本身就会模糊细节,看不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衣服,不过肯定不是这个年代的。
他迟疑的道:“大概是容屿随便画的吧,反正我没穿过那种衣服。”
严霆略微思考了一下,半真半假的道:“我不觉得那个人会创造出一幅不存在的画,肯定是照着真人画的。”
时望怀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瞎猜的?”
严霆哈哈一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曾经在名画展会上呆了好几个月的人,受过艺术的熏陶。”
——虽然他当时的目的是为了盗走镇馆之宝,在提前踩点罢了。
“那种画面,还有给人的感觉,光凭想象是画不出来的。”
严霆说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他肯定是一边看着现实,一边充满爱意的在纸上落下画笔。”
时望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本能的、尖锐的攻击性,他非常抗拒,不顾一切想要否决严霆的话。
时望知道自己记忆不全,但他就是潜意识的明白,自己没穿过那样的衣服,也没当过容屿绘画的模特,绝对没有。
因为如果容屿真的曾经为他作画,那么肯定不会只有一次,他们在一起上千年,时望不可能完全没有容屿为他拿起画笔的印象,连一个片段都没有。
严霆替他说出了时望最不想听到的真相,“说不定画上的人只是和你长得像,但并不是你呢。”
“!”时望猛地盯向他,语气非常不善,甚至逐渐泛起了杀意,“你什么意思?”
“哈哈,别生气嘛,我就是猜一下而已。”尔后严霆又意味深长的道:“不过这种事儿也挺常见的,替身什么的。”
时望咬了咬牙,刚想说什么,浴室的门被推开了,王鹏穿着浴袍从里面走出来,时望立刻又不说话了,严霆竖起拇指往浴室那边指了指,“你去洗澡不?”
“不去,我累了。”时望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王鹏奇怪的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严霆幸灾乐祸,“估计是出现情感危机了吧。”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谎言,确实是一点一点从油画里推测出来的真材实料的东西,不过他却是故意告诉了时望这些推测。
这是他针对容屿的小小报复,毕竟不是谁都能压着他下跪的。
时望躲在被子里,睁着眼盯着面前一片黑暗的虚无,他的脑子不由自主顺着严霆的话往下想,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时望一些有关细节的怀疑也就有了答案。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就见过容屿?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创世神会和他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扯上关系?为什么他要送自己耳钉,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耳洞?
除非在他之前,有一个“前辈”。
容屿按照那个人的形象寻找新的恋人,并把他逐渐改变成那个人的样子,而自己却自作多情,以为画中人是他……
打住!
时望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背,用尖锐的疼痛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只是一幅画而已,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听信了严霆的话,随便怀疑容屿的感情,着了严霆的道。
不要乱想,专注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养好精神。
他忧心忡忡的闭上了眼,意识慢慢沉入睡意的海底。
……
“醒醒,醒醒…”
时望朦胧之间,感觉有人在不断的轻轻推他,熟悉的呼唤声遥远又悠长,落入耳中唤醒了他的意识。
时望困得不想动弹,费力的睁开眼,视野中出现了一台电脑和键盘,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盒与纸笔。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个电子统计表格。
明媚的阳光在光滑的办公桌上跳动,时望趴在桌子上,被压着的胳膊有些发麻,身上披着一件外套,不知道是谁给他的。
这是他的工位,人类部门那位长相温雅却总唠唠叨叨的部长站在时望旁边,关切的道:“以后睡觉的时候记得披个毯子,要不然容易着凉,你们年轻人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啊,万一病了多受罪。”
时望呆呆的看着他,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印子。
他茫然的看看周围,这是他的工位,四周都是他忙碌的同事,不远处的大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07世界人类部。
哦,对了,他不久前通过了管理员考试,被分到了这个部门,暂时还是实习生。
部长拍了拍他,招呼道:“走,午休时间到了,去食堂吃饭吧。”
时望伸了个懒腰,困困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跟部长一起往外走。
部长尽职尽责的关心下属:“你入职也有一星期了,感觉怎么样,工作还顺心吗?跟同事们处得怎么样?”
时望点点头,“还不错的,大家都很好。”
部长笑了笑,“那就好,咱们部门不算特别忙,工作累了的时候还能摸摸鱼,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那位大人在公司坐镇,上班可千万不要直接睡,万一被巡查看见就麻烦了。”
时望有点儿抱歉,“刚才真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晚,上午太困了。”
“没事没事。”部长热情的向新人传授自己的摸鱼秘诀,“你可以用左手支着脸,右手握着笔,桌上再放个笔记本,这样睡不容易被发现哈哈。”
时望尴尬的笑笑,“受教了…”
…部长带头摸鱼,这部门还有希望吗?
公司食堂在六楼,宽敞又干净,光线明亮,菜品非常丰富,还可以提前订餐,后厨的手艺堪比五星级餐厅,打饭阿姨个个都和蔼可亲,绝不手抖,誓做员工减肥道上的拦路虎。
时望去要了一份鳗鱼饭,坐在椅子上掰开筷子刚要吃,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的秘书低头看着他,客气的道:“时先生,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时望愣了愣,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某个美人的q群:叁②8⑨528⑤7脸。
在神界,像这样的管理员大楼一共有七栋,每栋都有一位总负责人,拥有处理99%公事的权力。所以这时候的时望只以为那漂亮得过分的男人是公司的总裁,完全没有深想过为什么下属们会尊称他为大人。
入职当天他在公司门口对美人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但彼此身份差距过大,时望几乎都没怎么接触过他。
他完全想不到此时容屿忽然邀请他过去的理由。
时望茫然的抬头看着秘书,然后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慌了,结结巴巴的胡乱解释:“那个,上午我不是故意在工作时间睡觉的,实在是太困了…别开除我!”
秘书抬起手轻咳了一声,“我想并不是这个理由,请您先跟我来吧。”
五分钟之后,时望忐忑不安跟着秘书坐上VIP电梯,来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这一整层几乎都是他的办公室,不,比起办公场所,这里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平层别墅。无论是客厅、书房、餐厅,还是健身房、室内泳池、花房,都应有尽有。
甚至在客厅的一侧墙壁上,还镶嵌着巨大的生态鱼缸,里面养的每一条鱼都非常美丽,鲜艳闪亮的鳞片闪烁着金钱的光芒,每日的维护费用对普通人来说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
而这仅仅是为了容屿偶尔随意一瞥这种程度的欣赏。
时望作为一个存款无限接近于零的小实习生,着实被这华丽丽的屋子给惊到了。
秘书带他进了书房,给他倒了杯茶,叮嘱道:“那位大人暂时还在会议中,请您稍等十五分钟。”
“哦哦,好。”
时望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秘书离开之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的摆设。
书房的装修倒是很素净,时望看到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似乎是一个人站在花丛里。
不过画的上半部分被垂下来的绸布遮住了,看不到那人的脸。
时望虽然做过一年的摄影师,但对油画没什么兴趣,又扭头去看容屿的办公桌。
桌角摆着几支绽放的白玫瑰,插在一个精致的花瓶里,花瓶的颜色很特别,应该是用某种非常古老复杂的工艺烧制出来的。
时望年轻时手欠,壮着胆子拿起来看了看。当他看到瓶底的落款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小心翼翼的物归原位,还往里面放了放,生怕不小心摔了这件贵重的古董。
放过了瓶子,他又拿起桌上的钢笔,拔开笔盖在手心里写写画画。
这根钢笔很有份量,摸起来手感也很好,时望情不自禁的把玩了一会儿。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时望不知道压到了什么地方,一串漆黑的墨水忽然从笔尖喷出,嗖的一下溅到了不远处的油画上,瞬间炸开一大片墨点。
时望:“!!!”
他吓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想去补救,刚往前走了一步,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花瓶,瞳孔骤然缩紧。
然后……
砰!啪!
时望眼睁睁的看着花瓶砸到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价值连城的珍品顿时变成了废品。
他足足懵了一分钟,才腿软的坐到了地板上,面如死灰。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可能今天就要下岗了…”
一百零三 也就三百六十五年而已
“时先生?!”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秘书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焦急的问:“您没事吧?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地的陶瓷碎片和墙壁上染着墨水的油画。
秘书:“……”
时望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看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艰难的道:“你先告诉我,我大概要赔多少钱?”
秘书平缓了自己的呼吸,镇定的拿出手机来点了几下,然后平静的告诉时望:“保守估计三千五百万。”
时望:“???”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声音颤抖的问:“就这两样东西,这么贵?!”
秘书怜悯的望着他,“抱歉,先生,我没说清楚,是一样东西,这件花瓶是前年从拍卖会上得来的,成交价三千五百万,那幅油画的价值我无法估量。”
时望忽然觉得眼前发黑,无法呼吸,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觉得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拿起锋利的瓷片以死谢罪…
…十分钟之后,容屿从容不迫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后,背靠着椅背,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略显遗憾的叹道:“这可真是惨烈啊,从某种方面来说你也是很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