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杀叶珏的事情毫无疑问已经暴露,但叶珏和他撕破脸又不立即动他,他猜测无非是叶珏没有直接证据,贸然除掉他只会落人口舌,只能以这种方式激怒他逼迫他露出马脚。
先动手的理亏。叶淳既想夺取门主之位,又是叶珏亲叔,必得以名正言顺。所以连日里来,他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守规守矩,暗地里加派人手秘密指挥。
真要打起来,叶淳不觉得他会输给叶珏。何况他亲眼所见,这几日叶珏嗜睡严重,显然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会和他正面碰上。
但是他低估了叶珏的心狠手辣与不择手段。
这厮哪里会在乎伦理名声!不仅早早暗中监视他和手下的全数举动,还通过丹药、女人各种阴私渠道在他和手下的身体中全移植了毒蛊。
直到这夜,叶珏的掌卫墨白前来,说门主请他到无相殿一叙。叶淳谨慎,虽猜测叶珏不至于愚蠢到设置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但以防万一,还是让自己的几个心腹暗中跟随。
没想到,全成了送人头。
不久前的厮杀还历历在目,叶淳闭上眼,愤愤不甘道:“是我把你想的太善良了。早知如此,在你回来的那天我就该先动手……”
叶珏“哈哈”笑了,打断他:“二叔说笑了。为何你会以为,本尊是回来后才对你起了杀心呢?”
叶淳惊骇:“你!”
叶珏站起身,摇摇折扇无辜说道:“没道理只许你暗中追杀本尊,不准本尊对你下手吧?二叔,毒蛊在你体内,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怎么也得往前数几年吧。”
“哦,对了。”他折扇一卡,居高临下睥睨道:“或许二叔还是误会本尊了。本尊之所以给你留这几日活头,可不是没做好准备,只是本尊很想看看,二叔提心吊胆地过活是什么样子。”
“可太有趣了。”
叶珏心满意足地欣赏完叶淳恐惧惊怒的表情,冷声吩咐旁边的墨白:“拖下去吧,废掉他的修为和内力,再给他搜神,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是。”墨白拖了人就走。
叶珏缓缓走上石阶,一掀衣袍,转身坐在宝座上,气势威严凛冽。
殿中一众人纷纷单膝跪拜,心中无不震撼敬仰。
赢得太容易了,对手还是实力深厚、有血缘近亲关系的大长老,说废就废,还动用搜神这样损坏修士识海的方式,赶尽杀绝,不可谓不残忍。
一时间,有异心的几个高位者皆掐了不该有的念头。
叶珏看台下无一人敢吭声,心知震慑目的已达到,一挥手下令道:“夜深了,不必在这聚着,都回去吧。”
众人应是,得令告退,不一会儿,殿内就还剩下最前头的三人。
今晚的事,宋青屿和归符都有参与。归符对此不置可否,宋青屿则很骄傲,不愧是他敬爱的门主,轻轻松松就除掉叶淳这一大祸害。
但他还有点事,不便久留,把叶珏天花乱坠吹了一通后,就拉着归符离开了。
等二人走出正殿,梁涉才问出心中担忧:“门主,老门主那该如何交代?”
虽然,儿子和弟弟,正常人都会帮儿子,但叶淳如今下场太惨,梁涉怕叶澜知道后受不了,对叶珏会心有芥蒂,生分父子感情就不好了。
叶珏倒是无所谓:“父亲闭关修炼,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梁涉:“……”你管这叫小事。
他在这对门主的态度感到无语,那头,宋青屿在拉着归符走出无相殿后便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归符:“?”
他看宋青屿急匆匆要走,拉住他,很不爽地问道:“你要去哪?”
宋青屿莫名其妙:“关你何事?”
归符:“?那你拉我出来作甚?”
宋青屿理直气壮:“因为我出来了啊。你留在那里干什么?想独讨门主欢心?”
“……”归符隐隐怒道:“有病就让梁长老给你治治!”
说完,他憋着一肚子气,头也不回从另一方向离开。
宋青屿才不爱管他,快步追上前面的人群,一眼瞅准他想找的那个人。
“喂,你站住!”
苍凛缓慢行在人群最后。今夜的事给他震撼太大,叶淳作为叶珏的亲叔父下场都如此凄惨,护法又该怎么活下去?
他愁眉不展,正思考如何尽快救出季雪满,忽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他一回头,霎时变了脸色。
是宋青屿。
他不喜欢和宋青屿打交道,只因这人是叶珏的头号走狗。
宋青屿闪身到他面前,双手抱臂轻蔑问道:“苍凛是吧?”
苍凛:“……”装什么陌生人,当年他俩各自追随季雪满和叶珏时,可没少对上。
事实证明,宋青屿确实对他很熟悉,即便他现在明面上是叶派的人,仍对他抱有巨大怀疑,冷声道:“过去你效忠季雪满,门主不追究,我也可以不追究。但现在,你最好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知道吗?”
苍凛低下头,默不作声,也不知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
宋青屿不在意。他是来警告,又不是来下通知,哼笑一声,高傲离开。
唯剩盯着他离去背影的苍凛站在黑暗中,默默攥紧了拳。
*
数个时辰后,受尽折磨的叶淳被拖入刑堂下的水牢。
刑堂的人都是按吩咐办事,叶珏没说让他死,他们就还让叶淳剩一口气。
一开始,散掉修为和内力时,叶淳还能咬牙忍耐,不声不吭,颇有不屈不挠之傲骨。但之后搜神时,识海被强行闯入捣碎开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再也撑不住,惨叫声几乎要冲破刑堂的梁顶。
等到最后,刑堂为保险起见,挑断他手筋脚筋时,叶淳已然痛到失去知觉,双瞳涣散,不会挣扎了。
他任由守卫拖行,一人宽的血迹从水牢尽头的楼梯口一路蜿蜒。
没过多久,行至一间水牢前,前面守卫停下:“就这里吧。”
叶淳费力掀起眼皮,看向紧闭的青铜大门。
糜烂腐臭,暗无天日,这里便是他的归宿,他麻木地想。
这时,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旁边就是季雪满,靠得太近,不太好吧?”
前头那人回道:“有什么不好的?左右他们逃不出去。集中看守,也方便我们嘛。”
“是,你说的有道理。”
守卫的几句话便做好了决定。青铜大门缓慢开启,沉重而压抑,像宣判人死刑的讯号。
叶淳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注意到,方才守卫说,旁边那间水牢就是季雪满?
如果是这样……
“季雪满!你听得见吗?我是叶淳!”
仿佛回光返照,他一下来了精神,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涌了上来,拖着半边着地的身子,昂起头对着隔壁的水牢大喊大叫。他知道水牢不是完全密封,墙壁上留有机关的缝隙完全能把他的声音传进去。
“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没想到吧季雪满!叶珏骗了你!”
“哈哈哈哈真是报应……我也被骗了……”
他状如疯癫,满嘴胡话不知所云,负责他的两守卫一惊,手上用力就要将他拖走。
负责看守季雪满的杨兴和何算也闻声赶来:“发生何事?何故大声喧哗?”
两守卫一指叶淳,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似乎是突发恶疾。”
“没病!我才没病!”听懂他们话的叶淳恶狠狠挣扎反驳,五官狰狞扭曲。
叶珏狼心狗肺残忍至极,他一定要揭发他的真面目!还有季雪满,这傻子竟然还喜欢叶珏,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他们都知道,都在偷偷笑话他。
但是,同样是被骗,凭什么季雪满就能不知情?他不能让他好过,所有人都不能好过!
叶淳狠狠咬上捂他嘴的守卫,守卫顿时放声惨叫,半边手掌鲜血横流,不得不松开手,他则趁机继续高喊。
“季雪满!几十年前你就被叶珏骗了!你比我惨哈哈哈哈!”
“你以为叶珏为什么和你亲近?我告诉你,是我们安排他去做的!他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接近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哈哈哈哈你比我惨!他骗了你几十年,只骗了我几年嘻嘻嘻……”
“滚!”杨兴忍无可忍,也不管这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大长老了,直接一脚踹过去,命人将他赶紧拖走。
他烦躁地回头看一眼关押季雪满的水牢,不满道:“就该把他毒成哑巴。”
应该是听不到吧?杨兴想,季雪满这时应该还在昏睡,又有墙隔着,不碍事。
而且就算听到又能怎样?杨兴听了一通,也没明白叶淳说的话,估计是受打击太大,犯癔症了,不用理会。
他照常往墙砖缝隙中放一颗留影石后,便招呼何算去歇息。
水牢内,淡黄色光芒在再度散开,笼罩住水池中瘦削的身影。
静默许久。
一滴清莹的泪划过苍白的脸颊。
“啪嗒”落入平静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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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傻子?季雪满是傻子。
谁是骗子?叶珏是骗子。
第26章
叶淳及其党羽被抓后,血炼门内进入空前的严格管控与混乱并存的状态。
严格是对修士门徒进行筛查,以防漏掉叶淳的爪牙。之前和叶淳走得近的,统统被刑堂带走,有几个仗着修为高欲图反抗或逃走,宋青屿和归符两个护法一来当场锤了一通后,也不得不伏罪。
一时间,和叶淳稍微有点交际的人人自危,纷纷称要闭关修炼,大门不出。
这便产生混乱。有人借此机会,故意捏造编曲事实向刑堂举报,想借助宗门力量除掉异己。真真假假的信息混入其中难以分辨,导致从昨晚到今天,刑堂内外异常火爆,进进出出全是人。
这对葛武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倒不是他也要上赶着举报哪个看不顺眼的,而是在刑堂的人忙得连轴转,连大门口的守卫都轮流被拉去充当看管的人手时,想要混进刑堂比原先容易太多。
他准备开始实行他的计划。
季雪满不知还能活多久,想要在他死前获得他的修为必须抓紧。不然像叶淳那样,前脚被抓,后脚被废,数百年修为一夜消弭,他上哪再找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
纪明晨那番话在他脑子里盘旋两天,已然深深种下了根,现在葛武看待季雪满就像是猎人盯上落入陷阱的猎物,势在必得。
唯一的困难就是如何进入水牢。
看守严密是其次,最大的问题是水牢建造铜墙铁壁,即便他能强行破开,也必定会弄出不小的动静引来注意。而他一个外门门徒,不可能掌控刑堂水牢的机关,想单靠他自己悄悄摸摸溜进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得想个可行的法子。
葛武坐在床边,两腿岔开,手臂担在大腿上,右手摩搓着留影石,忽生一计。
谁说他一定要绕开水牢的守卫?
要知道,留影石就是从看守季雪满的守卫手中流传出来的,由此可见,他们并非顽固死守不知变通,反而可以说利是欲熏心,为了钱连这种一旦暴露就会引发门主动怒的事都敢做。
不如就给他们一些好处,威逼加利诱,和他们乘同一艘船,不失为最保险便利的上策。
葛武没耐心等下去了,从自己的收藏中挑了不少宝物,可以说是他所有值钱的东西,装进两个四象囊中就出了门。
他虽然是外门,但能成为一群人的领头,多少有点能耐,留影石就是他从一个在刑堂办事的熟人手上得到,然后再“赏”给他信任的小弟以示恩泽。
眼下他准备从这个人入手。
半个时辰后,葛武跑到刑堂门口,托门口守卫通报,喊了熟人出来。
他说的熟人名为胡西道,素日里和杨兴交往甚密,被通知门口有个外门门徒找他时,他刚结束一场审问,累得想歇歇,便让同僚继续,自己则借机出来松口气。
胡西道一走出刑堂大门,便见几丈之外的树下,葛武在踱步徘徊,他走过去唤道:“是你啊。找我有何事?”
“胡师兄。”葛武忙不迭迎上来,涎着脸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来打搅您。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急。”
说着,他往胡西道手里塞了个崭新的四象囊,说道:“就是您之前卖给我的留影石,我手底下几个不懂事的吵着要,可我这手里没富裕的了,想再拿一些。”
他说得像模像样,故意隐藏真实来意,怕落人把柄,又毕恭毕敬地送了点好处。
胡西道对他上道的态度很受用,再看他张口闭口就是留影石,完全就是精虫上脑,被人高高捧起的自得神情中掺杂了几分鄙夷,嗤笑道:“我当是什么,就这点小事,交给我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少看点,瞧你这样,保不准哪天就被掏空了。”
葛武听懂他的嘲讽,自觉接话道:“胡师兄教训的是,武定当谨记于心,勤恳修行,不容有怠。”
“嗯。”胡西道随口应了声,没把他的屁话听进去。真要能说到做到,何至于还在外门堕落?
“行,你回去吧。”他掂了掂四象囊,转身要走。
葛武又急忙喊住他:“胡师兄稍等!是这样的,武有个不情之请,想结识一下录留影石的那位师兄。您别误会!主要是每次都麻烦您帮忙牵线搭桥,耽误您的时间,实在让我感到羞愧,而且最近您应该忙得很,得空了还是好好歇歇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