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子的人闹成一团。哭的哭,怒的怒,不爽的不爽。热闹非凡。
"好了好了,燕儿现在也觅得如意郎君。你还气个啥呢?!"
赵夫人看来是偏帮我的,不由分说,回身夺下赵堂主的大棒。赵堂主犹自不满,指了我骂:"反正杜老弟的血脉早晚都会断,还不如我亲手料理了干净!"
赵女婿扶了赵小姐退下。赵堂主气呼呼地坐在太师椅上,一下一下地拍了桌子吼。他是习武之者,嗓门出奇的大。震得我头皮发麻。
"什么不好沾染,却偏好上这男风。"
"赵堂主说得极是。晚辈污了爹爹名声,实在罪无可赦!"
我连连磕首。额头撞在青砖上,砰砰作响。赵夫人心疼地上来扶住:"别磕了,知道错就好。沧月在地下也...可以放心了。"又骂:"你倒是存心把他往死里折磨!难为你和阿绍是过命的兄弟。孩子既然认了错,过去的事情也就随它去吧。"
"哼。"
赵堂主喷了粗气,挥挥手:
"罢罢!这小畜生既然敢来见我,必定不是小事。你先下去吧。"
赵夫人拉扯我起来,吩咐我坐下不要害怕方施然退下。可怜我对这杜老爷子毫无印象,他又极憎恨那杜凤村痴心相恋的袁真治,左右想了竟不知从何开口。正是焦急之际眼角忽然瞟见厅中有副极其精致的玻璃屏风,画的是春日漫天桃瓣的亮丽景色。于是立刻抱住拍马屁找话题的心态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故作惊讶急切切地吼:"啊!此等手工,怕是皇宫内都寻不到呢!"
赵堂主闻言扭过身子来看我,眉目间除开惊讶还有惊讶。
"怎么?你还喜欢这桃花不成?"
"耶?"
我猛地一愣。
他怎么和袁真治一个调调?
"哼。你这个逆子果然如严婆所言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堂主脑门上的青筋复冒起来,咬牙切齿地说:
"当初你和那男子便是在那桃花林里偷情时被杜老弟撞破!"
第 31 章
我沉默。一早已知杜凤村的过往必定有其难堪之处否则众人亦不会对我诸多隐瞒回避,谁料竟会如此坎坷。被父亲撞破己身与同性之间的暧昧,即使在我曾身处的社会亦会掀起轩然大波。更不要说现在是封建社会思想保守,杜凤村受正统传统教育出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会多挣扎多自责。
"看你的模样,的确似有悔心。严婆倒没骗我。"
这般沉默落在赵堂主眼中便成了忏悔。老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表情稍缓:
"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你痛改前非,从前的弯路走过了便就此算了。"
靠,刚刚谁舞刀弄枪凶神恶煞口口声声喊要砍了我的?!
我别过头去暗自骂了声,而后复装出毕恭毕敬的模样:"赵堂主教训得是,晚辈必定谨记于心时刻反省。"
"还叫赵堂主?叫赵伯伯!"
这回总算拍对了马屁。赵老爷子咧嘴一笑,拍了我的肩欢喜不已。我连忙打铁趁热提出袁真治的事情,他闻言眉头一皱,说:"其实六王爷的事情老夫也略有耳闻。只是民不与官斗,况且背后还躲了个行事阴险的周家。便也不曾理会。但是既然贤侄亲自登门,老夫亦不会让你失望。六王爷的事情就包在老夫身上。"。
我松了口气,看情形严婆并不曾把袁真治和杜凤村的好事给抖了出去。总算替袁真治留了条生路。那厢赵老爷子已经升堂点兵准备出发--不得不说,他这个堂主的头衔并不是浪得虚名。只是一声令下院子里便呼啦啦地跑出二十个壮男,人手一匹骏马。肃然静立纪律严明。赵老爷子换了身黑色短打,背后负两把大金刀,威风凛凛地步出大厅。赵女婿跟随在后,手持红缨枪。一双细长眼睛不时向我扔两记凌厉的眼刀。
我们前后共二十三骑,趁了暮色往那贼营出发。队伍行动迅速纪律严明,倒勾起我从前被警察围剿的记忆来。不由伏在马背上小小感叹了一下,想不到我从前当贼今日做兵,不得不说一句造化弄人。
六十里路并不算太远。赵老头带队首先跃上一小土坡,四处张望片刻。转头对我说:"跟到此处也已算能向皇帝交差。贤侄且留在此处休息,静待老夫佳音。"说罢留下两骑充当我的护卫,自己便欲领了剩余人员往坡下冲去。我自知成了负累,但实在忧心袁真治安危,于是勒了缰绳微微一笑:"在下本已是晚辈,又有求于赵伯伯。怎能让您前去冒险自己则偏安于此?况且赵伯伯气势过人威名四扬,那些毛贼断然不会反抗。晚辈纵使跟去,也不见得有甚危险。"
这个马屁可谓又响又亮!哄得老爷子昏头转向当下拍板允了我齐捣贼窝。队伍又奔了四五百米,远远看见一小山寨样的建筑。四周点了火把,甚为气派。
"赵万涛来访!请颜寨主出寨一聚!"
赵老爷子拍马上前一声大吼。片刻以后十余名男子陆续走出寨来抖着身子跪下,为首一人颤得尤其厉害,连话都说不全。怕就是那颜寨主。
我黑线。
就是这么几个类似于小混混的软角色将袁真治绑去耍得上至皇帝下至开封太守日夜不安?!
"听说这阵子颜寨主虏了不少人回寨?"
赵老爷子并未下马,傲然而道。可怜那颜寨主趴在地上磕首不断:"赵堂主明鉴!小的,小的没有,没有。都是捡的。"。
"老夫姑且信颜寨主一回。颜寨主受惊了,快和兄弟们起来说话吧。"
赵老爷子演技一流江湖腔说得溜溜转。那十余人感恩戴德地爬起来,许是都知道犯了道,全部低下头不敢说话。赵女婿手一挥,五六条汉子立刻冲进山寨内去。赵老爷子笑了笑,说:"其实捡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老夫的一个侄儿恰巧也被颜寨主捡了去,为此老夫今日特来领他回去。多有得罪,万望颜寨主海涵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让刚爬起来的人立刻又跪了下去。磕得越发欢快。
老头子真会折腾人..................
进去的人很快出来了。或抱或背,后面还跟了一长串的人。我连忙就了火把的光往人堆里看,却见不到类似袁真治的身影。急忙问:"都全了吗?"
"内里还有一人。鉴于其伤势严重,所以兄弟们在扎架床。"
我心内一凉。跳下马来撒腿就跑。两个赵府家丁正在堂内拆了门板长凳作简易担架。旁边躺了一个人,身上裹层破烂不堪的被单。被单上处处血迹斑斑,部分已经成了黑褐色。我把被单掀开一看,正是失踪的袁真治。他气若游丝脸色已和白纸相差不远,额上热度更是惊人。浑身大小伤口无数,眼见之处竟无一处完好。
我连忙掏出他硬塞给我的药瓶子,取出一颗九转回魂丹塞进他嘴里。回身吼道:"都给我停手!立刻带他回去!"
"可是,骑马的话伤口会裂开的。还是架床比较稳妥。"
抢救时间何其宝贵!当务之急,是将他送回别院让太医诊治。至于伤口是否会迸裂,实在是顾不得考虑了。
一男子立刻过来抱了袁真治出外。我将情况与赵老爷子说了,他亦表示赞同。又点了名最为高壮的仆人抱了袁真治上马。我跟在他后面一路急驰,留下赵老爷子等人收拾残局。
好不容易熬到回城奔入别院,袁真治已经连断续的呻吟声都没了。我抢前一步扑进府内大喊叫太医,抬眼却看见七七和石翠翠坐在一处抱头痛哭。我本来就又累又惊,听见哭声,竟傻傻地不会说话了。
"公子?王太医说,师哥很不好。只怕......"
七七哭得声音嘶哑,也不知哭了多久。
"只怕...就是这几个时辰的时候了。"
"不是说情况有好转的吗?!怎么会这样!!"
我怒吼,一拳砸在旁边的梨木门上。七七哭着摇了摇头,也不答话。这厢李太医领了两个本地大夫赶过来将袁真治小心平放在地下一一检查。待察看完毕,三人皆已变了面色。
"禀报侯爷,六王爷心脉受损严重。本已是险症,偏偏又拖了这十余日..."李太医擦了把冷汗,说:"这些日子里王爷只靠了自身真气勉强维持。而那些贼人根本不曾施加任何救治,还喂他服食散神的药物。幸好侯爷及时喂服了九转回魂丹,否则怕是连此处都熬不到。"
"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明白了!"
我一咬牙,喝道。李太医抖着身子,答:
"禀报侯爷...六王爷怕...也救不回来......"
第 32 章
医术最好的王太医闻讯自柳师哥病房内急急赶出来。我看着王太医仔细察看袁真治伤势,末了遗憾地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晚了。"。
晚了?
我辛辛苦苦地找到他再满怀希望地将他带回此处,你居然告诉我晚了?
我一急,正想吼话。忽觉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啪地摔在地上。吓了王太医和严婆等人一跳。
"真的...真的没救了吗?!"
"是。即使借助九转回魂丹之力也只是拖时间,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还能熬到京城让皇上见六王爷最后一面。"
"那柳连衣呢?"
"...镇国将军傍晚起了高热,全身抽搐。已是药石无效。"
王太医此言无疑是宣判了袁真治死缓,至于柳师哥则干脆是立刻执行死刑。
我傻傻地看着满额冷汗的王太医,胸口似有无数利器来回捅刺痛得难以形容--知道他们的恶讯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是另一回事。
"微臣无能!请侯爷责罚。"王太医一手替我把脉另一手竟来掐我人中:"侯爷你快哭啊,哭出来就好!"。我看着他动作不断,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更不要说落泪。只觉得两只眼睛干涩得发疼。
"王太医可知天下至宝万药之王‘无冬'?号称能自阎王殿前抢人的奇药?"
一直没吭声的严婆忽然发话。
"微臣掌管御医院十五年,‘无冬'的来历是一清二楚。此药由南越王进贡,用三种每百年一现的异草制成。比九转回魂丹更加珍贵难得。当年只上献了三颗。后来当初今上还是燕王时身中剧毒,先帝特赐‘无冬'救治......"
"倘若现在寻到‘无冬',可否救得六王爷和连衣的性命?"
"那是当然的事情!"
"说来也巧,婆子这里正好有两颗‘无冬'。"
我们数人自厅入房。严婆唤来七七,要她脱下颈间一把用红绳系住的小钥匙。而后要她退下去守住门口。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小木盒。盒身乌黑溜秋,乍眼看毫无特别。待她打开来一看。内里铺了红布,上面有两颗黑色药丸,无甚香气,乍眼看去实在平凡至及。但那王太医却象被勾了魂似的慢慢站起,两只手抖个不停。
"这...这......"
严婆点点头,复把盒子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王太医吼道:
"这天下至宝由在下亲自送到燕王府。怎么会在这里?"
"王太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家公子的情况你最了解。"严婆话题一转,绕到我身上来。王太医略一踌躇,答:"候爷的弱症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之疾。世间良药对先天之疾皆是治标不治本。而此病最忌情绪波动。故若要保命,候爷只能静养。"
"没错,我家夫人当年早产诞下公子,公子长到三岁时头次发病。老爷延请天下名医,均断言即使清心寡欲静心安养公子亦必定无法熬过三十岁。而在此期间若这心疾再发,更是无药可治。老爷和夫人膝下只得公子一个孩子,千方百计打听灵方妙药祈求能延长爱儿生命。直到公子15岁...遇见那冤孽...老爷撞破后一怒之下痛责公子诱使他心疾再发。正是奄奄一息时燕王派使者送来一丸。竟有起死回生的妙效!"严婆捂了盒子,说:"天下人皆以为我家老爷是为天下苍生免遭战火荼毒奋力保护燕王而捐躯,事实却是为向燕王求得这可续命之药方跟随其鞍前马后。至于燕王如何弄来‘无冬',婆子倒是毫无头绪。但此物乃我家公子续命的唯一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婆子绝不肯用。"
"王太医,你且退下。"
我略一思索,暗自做了个决定。待王太恭敬地退出房间后,立刻自塌上起来对了严婆跪下。
"我不是杜凤村。真正的杜凤村已经死了,我的名字叫李盟。"我跪在地上,低声说道。严婆长叹一口气。用手指拭了下眼角浑浊的泪水:"婆子我十五岁进杜府,前后侍奉三位杜家当家老爷。公子更是由婆子我亲手接生,抚养长大。他是死是活,难道婆子还不清楚?"
我大吃一惊,连忙抬头望向严婆。她低着头,继续说:"公子自被老爷痛责后每见桃花均避之不及,即使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仍旧极其厌恶害怕桃花。而你在耀华殿养伤时却极爱往桃花园跑...自从那时起,婆子已渐渐发现情形不对。其后你断长发,接受朝廷封号,性格也是日渐开朗。与从前无半分相似之处...这死者复活移魂入体之事虽然匪夷所思,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婆子仔细想了,也觉得并不是全无可能。"
"我李盟本来罪大恶极活该死于非命。只因临死前发善心救了个孩子,所以老天爷赐给我重生的机会。"我只是磕头:"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挣得一天。亦从不曾想过可以长命百岁。但他们不同...他们是国之栋梁造福万民...求您发发慈悲,让出这药来救治两人。"
"不行。"严婆伸出手扶我起来:"无论你原来是谁,现在都只能是杜凤村。婆子定要你好好活下去,方不辜负老爷和夫人的心意。"。
"严婆!我求求你!"我又跪下来,攀住她膝盖哀求:"求求你!"
"连衣这孩子也是婆子一手抚养成人,他现在这个模样难道婆子就不心疼?不难过?只是此药只余两颗,要婆子全部拿出来是万万不可能。"严婆怜惜地抚了我发顶:"一颗,婆子只答应让出一颗。要救连衣还是六王爷,由公子你来决定。"
"两个人于我同样重要!我...我实在无法割舍......"
我急得泪水直流,连连摇头。脑子里乱成一团,也顾不得该说不该说,只揪了严婆衣裳大哭。
"无论是师哥还是六王爷,我都要救!如果他们之中一个遭遇不测,我...我反正已经死了一回大不了再死一次!"
"唉......冤孽啊......"
严婆最怕我破罐子破摔。毕竟两相比较之下,活到30岁自然比立刻跟了他们一起去死要来得划算。更不要说期间还有十余年时间再寻良药续命。只得起身取了盒子开门招来王太医,吩咐他立刻用药救人。
王太医捧了小盒眉开眼笑。严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骂:"我家公子豁出性命来救人。如果你把他们治死了,婆子头一个杀了你做他日灵堂上的祭品!"
"侯爷且放宽心。这‘无冬'只需一颗就够了,还能剩下一颗供侯爷不时之需。"
"咦?"c
我和严婆本都抱了豁出去的打算,听见此言齐齐一愣。
"半颗是否足够?"
我担心地问。浪费是其次,药效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侯爷放心,此药最是神奇。只需半颗‘无冬'再辅以九转回魂丹,效力便已足够。"
王太医自信满满:
"事不宜迟,还是快将这药喂与王爷和将军吧。"
我头次获准进入柳师哥的病房。病房内到处都弥漫着白醋的酸味,隐约夹杂了半丝腐臭。柳师哥盖了厚厚的棉被蜷缩于大床上,两颊已深深地塌了下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而另一个重病号袁真治则被安置在隔壁房间方便太医们轮流巡视看护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