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愿意用这个招待自己,已然算是对自己有心。纪远之轻轻笑了笑。看着纪敬之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一付要把自己解析透彻的模样。就现在的自己看来,还真有点可爱呢。
大哥就是这样,喜欢一切均在掌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改。这种强势的,无趣的生活,看着都累。纪远之放下茶杯。道:"纪先生,我只是想说,令弟从未恨过你,无论如何,你都是他最亲的人,你不必为他挂心,他希望你幸福。"
这话象针一样,扎得纪敬之一跳。眼神深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现在突然有些信了。"说完,向纪远之招了招手,道:"来,小远,坐过来。"
这声音真亲切,小时候大哥一回家,就会坐在沙发上,这样叫自己过去。然后会搂着自己,拍拍自己的头,说些亲密的话。可是打自己大学毕业,大哥就再也没有这么亲切地叫过自己。这情景真让人怀念。纪远之傻乎乎地起身过去,挨着纪敬之坐下。纪敬之拉着他的手,看着他。
纪敬之老了不少,虽然还是个成熟有魅力的男子,但眼神已经是一个老人的眼神了,淡漠通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对未来势在必得,对所有的一切势在必得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华丽的壳游弋世间。纪远之有微微的心疼,可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叹口气,道:"纪先生,这世界可以拥有的事物太多,但值得花力气拥有的事物就值得商榷了。你要保重。"
"别叫我纪先生,还是叫我大哥吧。"纪敬之喃喃。越看这个叫元淳的小子越象纪远之。眉宇间的神情,看自己的眼神,甚至在防备的时候的遣词用句,都分毫不差。只是眼前这人却分明不是纪远之。
唉......死了就是死了,纪敬之闭了闭眼睛,自己什么时候竟会存有这么荒谬的幻想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尸身,那些带着余温的骨灰,自己都是亲眼亲手地经历,自己还在幻想什么?灵魂?笑话!这世界如此黑暗,哪还有灵魂?!这世界所有的人,都抛弃了灵魂,为着自己的肉身奔忙,自己也是为名来为利往中的一人,还奢谈什么灵魂?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摸着眼前人暖暖的手,听着眼前人好似关怀的话语。会忍不住做这年少轻狂才有的梦,会忍不住想,这少年只是弟弟换了躯壳,还一样依偎在自己身边,干干净净地看着自己,让自己停靠?
怎么会突然这么痛?怎么会?弟弟死去的时候,自己并不痛的,无论从葬礼的前期准备,还是深夜里的噩梦回转,都没有这么痛。自己当时还带着些怒气,撑着自己高高在上的架子,一如既往地生活着。
如今,再遇到这样一双眼睛,一切就崩溃了。原来不是不痛的,是痛得忘了该怎么表达痛。原来,不是不想念的,只是从不曾真正相信过弟弟真的死了,真得离开了自己。他只是贪玩,一直很贪玩,但总会回来的。这不,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回来了,虽然有些离奇,但弟弟,自己的弟弟,怎么样离奇,自己都认了,只要他肯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小远,回来吧,回到哥哥身边来。"纪敬之拉着纪远之的手,轻轻地说。
第 23 章
纪敬之会这样温柔地对自己说话,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纪远之怔住。不是不动心的,快乐单纯的生活谁都想要。可是,时光不可能倒流,世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怎么样都不可能回到从前。现在的自己以什么身份呆在大哥身边?不是兄弟了,怎么可能还象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这世界如此复杂如此黑暗,到时,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传闻出来。大哥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太多人的命运。自己能给他的太少,但,最少也不要拖累他才是。
纪远之看着殷切望着自己的大哥,发呆。从未见过大哥这样温柔,在大哥看来,温柔也是脆弱的一种,越大越变得冷酷。一层一层的硬壳包在身上,看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就是这一层一层的硬壳,把小时候背着自己到处跑的快乐孩童,变成了眼前这个世人眼中的成熟魅力的男子。上辈子总觉得他在前面光芒万丈,亮得让自己找不到去路。这辈子纷杂远去,在黑暗中沉淀冥想,才慢慢回过味来,他是扛下了所有苦,让自己逍遥一生。大哥他,真得很苦。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只能给他自己能给的东西。他的苦自己无能为力。纪远之低了头,避开纪敬之盯着他的眼神,沉声道:"纪先生,我虽然能够知道纪远之的一切,但我还是元淳,不是你心目中的小远。如果纪先生愿意,我是愿意象对待大哥一样对待纪先生,但我,还是元淳。"
这话说得清楚得很,明白得很!自己果然是在妄想,自己的弟弟是真的回不来了,那自己要一个冒牌货做甚?!狠狠地看着依然低着头的纪远之,头顶的头发有些卷,软软地乱翘着,一付很乖巧的模样。纪敬之莫名生出一股怒气。松开拉着纪远之的手,冷声道:"是我胡涂,小远怎么可能有人替代。谢谢元先生提醒。"说着,喝了一口茶,神色清冷地看了一眼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纪远之,接着说:"元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这样利落的拒绝确实是大哥的风格,要不就是全部,要不就什么都不要。纪远之虽然觉得痛,骨肉分离的痛,痛得无法思考更多。但还是礼貌地点头起身道:"打扰了,不好意思。再见。"这样,对大哥,对自己都好吧?
转身离开,大哥在身后亦步亦趋送自己,却一点温暖都感觉不到。拒绝了大哥,哦不,纪敬之,从此就是纪敬之了。拒绝了纪敬之开车送自己的要求,一个人下了楼,在林荫道上慢慢踱着。
好象想了很多,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想。昏昏沉沉一路步行走回自己的小屋,三个多小时的曝晒,三个多小时机械地走路,让纪远之突然就软了下去,太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了。
朱则安在屋里,冷眼看着纪远之失魂落魄地进屋。本来是有些怒气的,朱则安知道这怒气其实更多的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无法离开。但迁怒的本能,让朱则安不想理他,可看到纪远之一进屋就扑倒在地板上,半天也没起来,一下急了,也没顾着自己的怒气,赶紧跑过去,扶起软绵绵脱力的纪远之,让他歪在沙发上。
"怎么啦?纪敬之把你怎么啦?"看纪远之睁开眼,没什么事。朱则安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气未消,重新板起脸,倒了杯水,递过去,冷冷地问道。
纪远之确实渴得厉害,抱起杯子,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才算缓了缓劲儿。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朱则安,喃喃道:"安安,你真好看。"
突然冒出的夸奖让朱则安一阵脸红,轻轻地踢了一脚歪在沙发上的纪远之,怒道:"去你MD,别搁外面受了气,跑家里来拿我寻开心。"说完,头也不回,又去倒了杯水,挨边坐下。
家吗?环顾四周,有了朱则安,自己这个小屋真得有点象家了。失去一个亲人,上帝给自己了一个家,果然是公平的。被朱则安踢了一脚纪远之也不气,依然笑眯眯地道:"安安,只有你最好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你都爱我。真好。"
这一下,朱则安脸更红了。狠狠地瞪了嘻皮笑脸的纪远之一眼,恶声恶气道:"谁说我爱你了?操,别给自己往脸上贴金了!"
"好嘛,好嘛,你不爱我。"纪远之伸手抓住朱则安的手,慢慢摩弄,一下轻一下重,似乎要把所有温柔都摩到朱则安心里去,纪远之盯着朱则安的眼睛,慢慢地说:"不是你爱我,是我爱你。"
朱则安只感觉耳边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是幸福还是煎熬朱则安自己也想不清楚。心里虽然怀疑着这家伙到底在纪敬之那里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这样不停地说这些自己幻想过千万遍的甜言蜜语?但还是无计可施地被这些甜言蜜语砸得头晕目眩。
纪远之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效果。可以看到朱则安在轻轻地颤抖,盯着自己的眼神明明是晃的,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盯得自己都有些心酸了。撑起身,把朱则安轻轻抱过来,放倒在腿上,俯下头去,亲了亲还在发呆的他,越看越让人心疼啊。爱情而已,他对自己有过什么样的期盼,让他现在有这样的表现?再亲亲,再亲亲,直到把他亲到清醒。
朱则安傻乎乎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看着不停向自己亲过来的纪远之不禁笑了起来,象个啄木鸟一样,叩一下叩一下的,好可爱,好软,好香,好迷人......这个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家伙,刚才说爱自己,爱自己真好。拉下纪远之的头,加深这个啄木鸟之吻。
啄木鸟可以吻这么久么?纪远之觉得快窒息了,一把推开意犹未尽的朱则安,大喘着气道:"操,我要憋死了,你就给我陪葬吧!"
"这,不用你说。"朱则安不以为然道:"只要你爱我。"k
此话一出,也让纪远之愣直了眼,盯了朱则安一会儿,上去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道:"你TMD别这么作贱自己!我爱你就是我爱你,不是要你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来换的商品。"
朱则安被打得有点蒙,听了这话,心里已不是单纯的感动两字可言,又上前亲了两下,浅浅笑道:"看来我真得要比你贪心多了,我爱你的时候,就一直希望能换来你也爱我。"
第 24 章
甜言蜜语总有说完的时候,我爱你你爱我的感动之后,纪远之从情绪的迷瘴里走出来,才感觉到身体真的累坏了,眼见着朱则安眼神一深,就要吻过来,赶忙侧头推开。
"安安,我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又累又饿......"
这话很煞风景,更何况纪远之还难得的装可怜。让柔情脉脉的朱则安愣了一下才醒过来,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朱则安本就长得漂亮,这一笑,是自认识纪远之以来最真诚最快乐的一笑。光彩流转,如春花初绽,生生把饿得无力的纪远之看得呆了去。
"要不,要不我们等会再吃?"说着就伸手过去,拉下朱则安的头就要吻。这回换朱则安一把推开他,故作鄙视地瞥了一眼软绵绵的纪远之,道:"操,别可劲儿造了。一会儿把人撩起来,自己又没力气,那才叫没劲儿。以后时间多着呢,先吃点东西再说。"
看着朱则安转身走向厨房,纪远之松了一口气,倒下。自己说爱的时候确实是全心全意。但这悠悠醒来,却对这爱,自己先没了信心。没把一切理清,就这样一时冲动把朱则安拉下水,自己还真是自私。纪远之自嘲一笑,也许灵魂太老,享受了别人的爱情之后,再也不肯一个死去。才会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个爱自己的人。不过,自己这性子,感情上软弱,到时谁伤谁还不一定呢。先不理所谓未来,享受现在吧。
等朱则安做了饭出来,纪远之已沉沉睡去。想来是美梦吧,难得的睡着的时候没有皱眉。到底还是不知道他今天在纪敬之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样疲惫地回来,这样不同寻常的速度表白。开心还是开心的,幸福还是幸福的。只是不踏实,感觉纪远之象溺水的人,只是在努力抓住自己这个最后的浮木。
这爱有多少真实,朱则安不知道,也不在乎。到了这一步,必得接受,上天给了自己,自己没道理往外推,再说,这世间的感情,往往是这样赖呀赖呀就赖到手了。还是有些无奈,还是有些悲哀。享受这无奈,享受这悲哀,享受纪远之带给自己的一切快乐痛苦。以后回想起来,这些应该都是甜蜜的吧?朱则安叹口气,拿了毯子给纪远之搭上,开始忙自己的工作。
之后的岁月,纪远之与朱则安各自因各自的原因,敞开了心扉,象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忘记世间一切,耳厮鬓磨,一分钟也舍不得分开。透支着甜蜜,幸福得太过,象风暴前乌云在天空翻滚的美丽。一直到纪远之开学。
大学的生活完全视个人性情而呈现不同的状态。想过得悠闲可以很悠闲,想过得忙碌,时间也会显得根本不够用。纪远之属于后者。必修课不用说,连选修的医学心理都堂堂不落。虽然是好学生的楷模,但纪远之与学校还是格格不入。一则是办得走读,二则是,老灵魂不愿融入新世界。还长着青春豆的小男生们的话题无非就是意淫。意淫完女生意淫自己的未来,意淫完自己意淫国家,甚至星际。每每纪远之听到这样的话题,都会笑。其实男人的一生,这样的话题内容都不会变,变得只是形式,变得更成熟或者更猥亵,其实都一样。就象从小学一直写到高中的作文题目:记一次春游。除了越写越华丽越做作,真不知道有何意义。
纪远之在课前听着教室里这些杂七杂八的谈笑声,就会笑。这种笑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笑,自嘲的,还带着些无奈的笑。小男生们哪会有这种表情?再加上纪远之的气质忧郁清冷,穿着又是低调的时尚,一时间,沉默神秘的纪远之不自觉的就成了班上女生公认的最有魅力的男生。
医大的课程排得很满。纪远之白天都在学院里上课,晚上才会回家。朱则安与他的时间安排差不多,白天上班,晚上回来与他相偎。这样固定时间的相处,越发得象老夫老妻,连做爱几乎都要固定时间,亲吻,拥抱,抚摸,上。如此地有规律。有计划有益健康,可是破坏激情。但两人都很满意这样平静的生活。
时间在来去匆匆的上课中过,在树叶飘零中过,在渐渐臃肿的行人中过,在二人甜蜜起腻的生活琐事中过。一分一秒,一周一月地过。
某日,冬日暖阳,午饭后,纪远之坐在学院的某处长椅上晒太阳。下午是寄生虫,那老头照本宣科,无趣得很。纪远之翻翻书,第一次生起了"不如逃课去查资料自己看还来得充实些"的念头。
正想着,一声娇怯的呼唤:"元淳。"
转头看了看,不认识的一个女生。不过,好象是认识自己,应该是自己班的吧?纪远之虽然对女生不感兴趣,但礼貌还在。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好,有事么?"
女孩见一向冷冰冰的纪远之理了自己松了口气,同时也对于这么直白公式化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鼓了半天勇气,才道:"我,我,我叫夏初。圣诞学校有舞会,我,我想请......请你做我的舞伴。"说完,抬起头充满期盼地看着纪远之。
纪远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希望,突然有些内疚,注定是要辜负了,这种青春的爱恋。挺好看的一个女生,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么一个不爱女人的家伙?也太没眼力了。她既然注定要失望伤心,不如就趁现在吧。纪远之欠了欠身,道:"对不起,我对跳舞不感兴趣,你找别人吧。"
眼见着一朵鲜花在自己面前枯萎,纪远之有些不知所措。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上辈子很早就知了自己的性取向,又年少轻狂,不知隐晦,搞得全世界沸沸扬扬,差点被学校开除,后来还是被大哥出钱把自己送出国留学,才算离开了是非之地。当时,当然是没有女生来对自己示好。现在该怎么办呢?看着这个女生抖动的肩膀,想来是在哭吧?纪远之伸了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可又想不要让她误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一脸漠然地看着她哭。
手机在裤袋里开始不停地震动,象个不安的婴儿,以叫嚣来引起自己的注意。纪远之当救命稻草赶紧接起来:"你好。"
"小元,我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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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大哥......在那么利落地拒绝之后,怎么又会找自己?纪远之有一秒钟的空白,顿了一下,才道:"纪先生,有事么?"
这声生疏的纪先生出口,让对方也顿了一下,才低声细语地说:"来我这儿吧,我有事跟你说。"声音虽然温柔,但语句却半分商量都没有。
纪远之看了看身侧这位挂着泪珠还不忘好奇的大眼睛姑娘,心里存了些好笑,道:"嗯,我马上来。"挂了电话,转身笑盈盈地看着夏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