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捧珠往日对这个师祖恭敬有加,此刻却仿佛对他的喝止充耳不闻,剑身一转,绕开司马澜,
再次刺向司马纪。
鹿时清慌忙足尖一点,越入空中,恰好听见司马纪对着姚捧珠的冷嘲热讽:“被常掌门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还敢对我动手?”
姚捧珠恨得咬牙切齿,“你与常松涛同流合污,我爹的死,有你一笔账!师叔你让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司马澜牢牢挡在她面前,低声道:“师侄,抱歉……他是我父亲。”
姚捧珠气笑了,这次直接将剑锋指向司马澜:“你的父亲是父亲,我的就不是了?我爹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话音未落,一道深蓝人影闪过,鹿时清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珠儿,你冷静。”
顷刻间,姚捧珠只觉手中剑重如千钧,纹丝不动,急道:“师叔祖,怎么连你也……”
鹿时清缓缓收手,剑柄一点点离开姚捧珠的手。
姚捧珠已经是当世高手,在他手下竟没有挣扎的余地,眼睁睁看着鹿时清拿到她的剑,将剑锋调转。
司马澜只当他是要责罚姚捧珠,忙道:“师叔勿怪,珠儿不是故意冲撞你的。”
鹿时清只是手中握剑,目视姚捧珠:“珠儿可否冷静?”
姚捧珠咬了下唇,“师叔祖若要责罚,尽管来,但你要拦我报仇,我不服。”
鹿时清奇道:“谁说我要责罚你?”
此时顾星逢也飞上云端,滞在鹿时清身侧,看着姚捧珠道:“他从不罚人,你清楚。”
然后抬手,手指点在将鹿时清手中的剑锋,将其向一旁移开了些。
鹿时清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夺了剑,竟一直将剑锋对着姚捧珠。被一个师辈拿剑相向,难怪姚捧珠和司马澜会那般紧张。
虽平日里对这些弟子们慈眉善目,但他毕竟是大乘期高手,人人忌惮。
……除了顾星逢。
就算顾星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不会怕他。换而言之,就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顾星逢也不会嫌弃他。
他就是有这种自信。
也许是顾星逢站在身旁,鹿时清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也不再顾虑对方愿不愿意听他说三道四了。
他对姚捧珠温声道:“我没打算责罚你,我只想为你讨个公道。”
姚捧珠怔怔道:“真的?”
鹿时清点头:“只要你听话。”
这些弟子们无论有多高的身份和名望,在他眼中,终究只是个孩子。因此他对谁说话,都带了三分哄的意味。
姚捧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平素也只是迁就长辈,由着他这般口吻。但此时也许是因为司马纪格外可恨,也许是因为埋怨司马澜是非不分,姚捧珠听见鹿时清这句轻哄,竟是眼睛一红,“好……我听师叔祖的。”
“你是个好孩子。”鹿时清微微一叹,将剑放到她手中,拍拍她的肩,“走,我们下去细说。”
司马纪似是有恃无恐,方才鹿时清劝解姚捧珠,他只是孤高地站在一旁,冷眼相对。此时见鹿时清的言语,一声冷笑,“细说?求之不得。”
司马澜却蓦然脸色苍白,“父亲!”
“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别忤逆我。”司马纪说罢,俯冲而下。
因山下有流民,容易引起骚动,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落在亭中。偌大的山亭立时显得逼仄,丁海晏不悦地站起来,“恒明,你怎么把人带进来了?”
顾星逢淡淡道:“师伯问话已毕,何不离去?”
说话时,他一只手拉着鹿时清,二人站在亭中央,俨然东道主的模样。
丁海晏眉间生
出戾气来,“凭什么?”
鹿时清握紧顾星逢的手,“师兄已被我逐出师门。”
丁海晏正待怒气腾腾地反驳,司马纪突然发出一声笑,走到他身侧站定,直视鹿时清。“青崖君是丁掌门的师弟,要逐,也是他逐你,你将丁掌门逐出师门,是何道理?”
接着又看向丁海晏:“青崖君初来乍到,便能做出这般大胆行为。看来丁掌门回归沧海一境,任重道远。”
此时亭中人分为两拨,一边是鹿时清和顾星逢身侧,身后又有姚捧珠、司马澜、裴戾、沈骁几人。而另一边,只有丁海晏和司马纪,对比鲜明。
而司马纪说话声微微抬手,也正是要丁海晏看清眼前局势。
丁海晏最好面子,果然受不得这番挑拨,登时走到亭边,沉着脸对外道:“你们认不认得我!”
外面跪了一大片的弟子,全来自海楼峰,听见峰主这般发问,立时拜伏在地:“师祖,弟子惶恐。”
丁海晏面色稍缓,但随即讥讽道:“那你们说,这海楼峰究竟是姓丁,还是姓鹿?姓顾?”
如今丁海晏游离在外,海楼峰由沈骁和司马澜代管。丁海晏向来在海楼峰说一不二,余威尚在,不敢违拗。可这些同门也不能得罪,弟子们面面相觑,面对这番逼问不知如何作答。
鹿时清摇头道:“师兄,海楼峰没有姓,它属于沧海一境。”
司马纪微微一笑:“海楼峰的确无姓,可沧海一境却有个主事的掌门……就是丁掌门。”
丁海晏眯起眼,飞身出了亭子,落在弟子们面前。
众弟子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一下。实际上,他们晨间修习后,顺道跟随沈骁等人来到流民安置处帮忙,可丁海晏却突然出现,把他们拉走训话。
往日丁海晏管教极严,他们本就畏惧,今日又在丁海晏的注目下跪了半晌,胆量已被磨砺殆尽。
此刻丁海晏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蓦然爆出一声怒喝:“说,到底姓什么?”
有几个弟子险些吓晕过去,众人两股栗栗,不约而同地道:“姓丁……”
声音有大有小,有先有后,参差不齐。
丁海晏手中浮沉猛的一挥,“怎么,我走以后,鹿时清舍不得给你们吃饭?”
“姓丁!”弟子们声音洪亮,齐齐应答。
姚捧珠看不下去了,冲出亭子,“都给我站起来!”
丁海晏道:“谁敢?”
弟子们纹丝不动。
丁海晏脸上闪过几许得意,瞪着姚捧珠,“珠儿,你反了?”
姚捧珠深吸一口气:“反了又如何?”
“你……”
姚捧珠盯着丁海晏,“如今天下大乱,沧海一境朝不保夕,我爹惨死……师祖不思虑内忧外患,不为徒弟的死动容半分,竟能硬着心肠在此内讧!我今日就反了,又有何不妥?”
她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众人缓缓走到亭边,面色沉重,司马纪除外。
姚捧珠等着丁海晏勃然大怒,对她重加责罚,可她却发现,丁海晏瞠目结舌,仿佛遭受雷击。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声音微颤:“你说……谁死了?”
司马纪在亭中朗声道:“抱歉丁掌门,丹阙峰的姚峰主因辱骂常掌门。常掌门为立威,只得对他略施薄惩。”
丁海晏沉声道:“所以杀了他?”
姚捧珠恨声道:“不错,我爹正是死在常松涛手上。”
司马纪却奇道:“你怎么能冤枉常掌门?明明是姚峰主不知好
歹,硬要和常掌门动手,可他本事低微,打不过,才自尽陷害常掌门……如此拙劣的手段,你们也信?还是你们,也跟着冤枉常掌门?”
众人一片沉默,皆是被这番无赖言辞震住了。
只有司马澜不可置信道:“父亲,你怎么能混淆是非?”
“闭嘴!”只有面对司马澜,司马纪才会卸下那副端着的清高姿态,露出怒容,“在你归顺常掌门之前,休要叫我父亲。”
司马澜双手握成拳,眼底似有波澜汹涌。
鹿时清皱眉:“司马家主,虎毒尚且不食子。无殊是你的儿子,你却为了一个常松涛,不认他了?”
“因为常掌门值得。”司马纪丝毫不觉得羞愧,反而扬眉一笑,看向丁海晏,“丁掌门,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和常掌门?”
丁海晏眼底通红,这是他在白霄之外,头一次露出如此哀痛之色。
姚捧珠急道:“师祖,我爹怎么可能自杀!他是最胆小的啊!”
司马纪笑道:“他是胆小,可沧海一境中,有鹿时清,有顾星逢,有一切想陷害丁掌门和常掌门的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姚捧珠怒不可遏,一时忘了鹿时清的吩咐,将剑指向司马纪:“你胡说!”
司马纪却看都不看他,只询问丁海晏:“丁峰主,你觉得呢?”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丁海晏闭了闭眼,“鹿时清……你真是歹毒。”
司马纪朗声大笑。
鹿时清不敢相信地看着丁海晏,“师兄,我本以为你只是对我有误会,但尚且知道是非善恶!”
丁海晏目光坚定,盯着他:“你是非,你是恶,我清楚得很!是你蛊惑抱璞自尽,或是你杀了抱璞!总之,你一定要为抱璞偿命!”
姚捧珠大声道:“师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师叔祖!我爹重伤不治,可是师叔祖却在他床榻前留到最后一刻!你呢?你非但一无所知,还和仇人沆瀣一气!”
“放肆!”丁海晏恶声恶气,“珠儿,你既然执迷不悟,那就和他们共生共灭吧。”
鹿时清不住地摇头,记忆中会对他笑,会给他带荷花酥的那个师兄,仿佛已经死了。
顾星逢将他护在身后,直视面前二人,“无需再辨,谁都知道真相如何,你们却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说辞。”
丁海晏眯起眼,神色阴鸷。司马纪却直视淡淡一笑,避重就轻,“那,我今次前来的重点,也该说说了。”
先前他只要一提这个,司马澜都会万分紧张地阻止。但此时,司马澜却平静得很,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落定了。
司马纪看向姚捧珠,“常掌门等你三日,今日……便是第三日。”
姚捧珠面色蓦然白了。
裴戾皱着眉头道:“别说她尚在守灵,不宜提这种事。就算什么都没有,我红尘界的好姑娘,凭什么要给那种混账东西糟蹋?”
司马纪笑了笑:“如今沧海一境全靠那位万妖王护着,可区区万妖王,又怎会是长生界的对手?我劝你们识趣,把人交出来,常掌门会保你们沧海一境无恙……凡人打仗,还会用公主和亲,你姚捧珠献身一次又何妨?”
姚捧珠胸口剧烈起伏,竟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鹿时清坚定道:“用这种方式换来的周全,我不同意。”
顾星逢道:“我也不同意。”
裴戾抱臂:“我更不同意。”
司马纪淡淡道:“好,几位的意思我会告诉常掌门……你们等着。”
司马澜忽然开了口,缓缓道:“我也不同意。”
此言一出,司马纪勃然大怒:“没你说话的份!”
“为何没有?”司马澜目光沉静,看向姚捧珠,“我要迎娶她,成为我的道侣。”
司马纪:“……”
不止司马纪,所有人都惊讶失语,姚捧珠也是用手捂住了嘴,呆若木鸡地看向司马澜。
司马澜道:“飞升从来不是我的本愿,与师侄在一起,才是。”
第128章 等红尘破晓
一字一句, 掷地有声。
司马澜向来云淡风轻,不与人争持, 这大概是他说过最强硬的一句话。
对方,还是亲手将他送上仙途的父亲。
姚捧珠木呆呆地望着司马澜,眼圈迅速红起来。从常松涛处脱身后,司马澜便一直对她不理不睬,令她心中苦闷。她父亲姚一成死后, 司马澜才重新陪伴左右, 嘘寒问暖。
但姚捧珠只当司马澜是可怜她。她也是个倔强的人,死了父亲换回的同情,她不稀罕。因此这两日,反倒是她在冷落司马澜。
今日, 她终于重新振作, 打算带着弟子到山前看望流民, 不料却瞧见司马澜和司马纪混在一处,顿时气结于胸。在她心中, 早已将司马纪视为常松涛的走狗,免不了要拔剑相向。
她已经做好准备,成为司马澜的杀父仇人,今后与其不共戴天。哪成想, 司马澜竟猝不及防地向她吐露了心意。
原来……一向让她琢磨不透的师叔,竟是喜欢她的?
顶着所有人各色的目光,司马澜径直走过来,“原谅我唐突, 但我句句出自肺腑。”
言未毕,一滴清泪自姚捧珠腮边滚落,司马澜叹着气,用指尖为她擦拭。“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说出这些话来,着实让你为难了。”
姚捧珠摇着头,不闪不避,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声怒吼响在旁边:“无殊!你若娶这女人,我就与你恩断义绝!”
司马纪自诩跟了常松涛,就算面对鹿时清这些高手,也是负起双手,端着神仙架子。此时却倏然拔剑,指向司马澜。
顾星逢也不甘示弱,将溯光横在司马纪面前,“沧海一境,不容你胡作非为。”
鹿时清只觉得可笑。先是师兄弟反目,再是父子撕破脸,长生界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丁海晏皱眉,“司马家主,无殊到底是你儿子。”
司马纪冷笑一声,“青崖君不也是丁掌门的师弟么?这世上愚者何其多,放着坦途不走,非要与长生界这座大山作对!”他将剑锋往前再送几寸,几乎贴着司马澜的心房,“你到底是要她,还是飞升!”
司马澜面无波澜,“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