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仗着方才一吻,心里稍稍有了底气,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人是我吗?”
怀柏望着一弯池水,池中皓月,忽然长叹一声。
佩玉心中不安,脸上有些白,轻声说:“师尊为何叹气?”
怀柏转头看着她,神情温和,又有些无奈,“佩玉啊佩玉,我在你心里,便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负责任之人吗?”
佩玉的眼睛骤然明亮,像脚边池水,闪着温暖的光芒。
怀柏笑着摇了摇头,反问:“不与你结契,我又与谁结契呢?你想我与谁结契?嗯?”
佩玉喜不自胜,唇角上翘,眉眼弯弯。
怀柏又叹一声,抚着胸口,道:“佩玉,你竟然想我同别人结契,这让我很伤心啊。”
佩玉连忙表明心意,“不,不是的,我只是害怕……我待师尊之心,日月可鉴。”她抿了抿唇,眼睫上挂着泪珠,倒映明亮的月光,“师尊带我走出的黑暗,一次又一次,你是我的光、我的命。我仰慕你,这么多年。”
她流着泪,又轻轻笑起来,“我愿意放弃命里的一切,一切命数,一切机缘,只要能和师尊在一起。”
如果说命里的苦难,只是为了今日,她甘之如饴。
如果拥有了今日,未来要经受更多风雨,她亦甘之如饴。
怀柏是她的光,她的命。
怀柏在,无论遭受多少苦难,她依旧深深爱着这个人世间;怀柏不在,就算修为通天、万人仰望,她也要拖着世界一同毁灭。
她爱这个人,纵然偏执如斯、扭曲如斯,她也深深地爱着这个人。
此爱不因江涸枯,不因山平逝。
就算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她心中的爱慕也不会熄灭。
怀柏心中动容,牵住她的手,道:“佩玉……”
她想说什么,忽觉异样,转过头去,蛟头浮现在池水之上,目光烁烁,不知看了多久。
小蛟感受到她杀气凛凛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想要表明忠心,慌忙喊道:“俺也一样!”
131 心中无悔
俺也一样?
这只妖怪也对师尊有觊觎之心?
佩玉眸光一冷, 步步逼近。
小蛟吓得发抖, 这个人怎么比怀柏还要可怕?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
两泡泪含在眼里, 它憋了又憋, 还是忍不住, 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声音震耳欲聋。
怀柏叹口气,蹲在池边, 安慰道:“别哭别哭, 你可是蛟王, 要有点王的气质。”
小蛟心里苦,“你还说!都怪你,你把我绑到这里来, 坏人!”
怀柏道:“小蛟啊, 你听我说。”
小蛟:“我不听我不听, 你们修士都是坏人,你们杀了我王兄, 还打伤我父王, 还绑了我!”
佩玉冷冷一瞥, 它吓得又噤声, 爪子都缩起来。
怀柏笑弯了眼睛,“小蛟啊,我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你王兄当真是修士杀的吗?”
小蛟想也没想:“难道不是吗?”
怀柏道:“你王兄是不是很厉害呀?”
小蛟点头, 骄傲地说:“那当然,它是蛟族最厉害最年轻的蛟!”
怀柏笑了笑,“你王兄好厉害啊,可它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修士杀了呢?”
小蛟眼泪巴巴地说:“我怎么知道?”
怀柏叹口气,想在它脑袋上敲一敲,“我问你,那时候洞庭君来蛟族时,你王兄欢迎她吗?”
小蛟摇了摇头。
怀柏又问:“你王兄全盛时,能有多强?”
小蛟满脸自豪:“就连元婴修士,想打过它也不容易咧!”
怀柏道:“所以,你觉得一个筑基修士,能杀掉你王兄?”
小蛟:“肯定是你们骗了他!就像骗我一样!”
怀柏长长叹口气,十分无奈。
佩玉上前一步,替她说:“洞庭君想逼水族与圣人庄宣战,杀掉你王兄,栽赃游烟翠。”
怀柏笑道:“还是我家佩玉聪明。”
佩玉的脸染上红霞,微垂着头,对上小蛟的瞬间,眼神凝结成冰,“你信不信?”
小蛟:“我……我……”它敢不信吗?
怀柏慈爱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王兄和你父王报仇!”她真心实意地说:“我们是好人啊!”
小蛟:“……”
怀柏偏头看着佩玉:“锦鲤跟沧海走了,天海秘境带它进去,都是水里出来的,说不定也能转运?”
佩玉摇头:“不要。”
小蛟顿感死里逃生。
怀柏点点头,“那先放这里养着吧,”她和蔼地摸了摸小蛟的头,“等会我喊姐姐妹妹来,和你培养一下感情。进了守闲峰,咱们就是姐妹了。”
小蛟含泪道:“我、我不是女孩子。”
怀柏:“不重要。”
佩玉抿嘴笑了笑,心想,大师兄便是被这样教出来的吗?
怀柏站起来,拍拍衣服,牵住佩玉的手,唤来九尾猫守着池塘后,跟佩玉一起回到房中。
两人卧在塌上,脸对着脸,同盖一张被子。
月华如水,在房中流泻。
怀柏看着佩玉,忽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你在六道院的时候,我爬上你的床,你却把我踢了下来。”
佩玉面红耳赤,低下头,想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她闷声解释:“要是知道是师尊,我便不会踢了。”
怀柏心中有些复杂,“也好,踢下去总比不踢好,你要是不踢,我才担心。”
小徒弟的性格和书里偏差太多,开始她还以为这是一个任自己揉捏的小可怜,没想到换个马甲,就被徒弟揉捏了。
佩玉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闪亮亮的,脸上带着红晕,很是可爱。
怀柏心中软成一汪春水,凑过去在她颊上亲了亲。
佩玉道:“我就要去天海秘境了,这次师尊还会跟我一起吗?”
怀柏摇头,“天海秘境只对年纪在百岁以下的修士开放,等你走了,我就闭关冲击元婴,应该很快就会突破。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折花会。”
佩玉露出浅淡笑容,“那时候就能为沈知水洗清冤屈了。”
“是呀,”怀柏想了想,没把谢沧澜与沈知水皆未死之事说出,只道:“我的佩玉也要有姐姐啦。”
她猛地坐了起来,长发披在身后。
佩玉也坐起,“师尊,何事?”
怀柏苦着脸,“那我的辈分不是降了,我要喊剪云砂叫什么?师祖?呸呸呸。”
佩玉在身后抱住她,认真地说道:“你喜欢喊什么就喊什么,反正她打不过我们。”
怀柏忍俊不禁,扑棱笑了出来,“佩玉啊佩玉,你真是……”
“是什么?”
怀柏道:“真是让我爱不释手。”
佩玉想到蛟族,问:“师尊是如何知道,蛟太子是洞庭君所杀呢?”
怀柏:“我猜的呀。”
佩玉怔了怔,“猜的?”
怀柏理直气壮,“这叫大胆猜测,小心取证。”她笑道:“其实是因为那头蛟实在太天真了,这样的孩子,多半是无忧无虑长大,想必它的责任已经有人为它背负。那位蛟太子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只是可惜遇到了洞庭君。
其实稍一细想,便能知这件事于魔族才是得益最多。
用太子之死挑起两族恩怨,再从中挑唆,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可怀柏还有些想不明白,“她们到底为了什么?”
世上只有零星几个散魔,这人间,又不是不好,文君在孤山难道不开心吗?
怀柏已经想明白,那时文君留了手,只是毁去了琢玉峰,而且在离宁宵那样近的时候,也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既然并非无情,为何要这么做呢?
佩玉搂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尊不要再想她了。”
怀柏心中沉郁,低垂眉眼,过了一会,她道:“罢了。”
天边飞来一只青鸟,停在窗上,偏头看着她们,小黑眼睛圆溜溜的。
佩玉接过它带来的信笺,“是圣人庄的信。”她低头看了一眼,面露微笑,“是环顾。”
怀柏凑过去,“以后要叫姐姐。”
佩玉的脸红了红,“我不习惯。”
“多喊几声就习惯了,”怀柏问:“快看,她说了什么?”
佩玉打开信,脸上的笑渐渐褪去。
圣人庄的情况不太妙。
霁月方至金丹,不能服众。
几位金丹长老联合起来,想从她手里夺去有为剑与圣人庄。
远有外忧,近有内患,霁月派游烟翠协助沧海处理海上之事,自己与柳环顾一同对付庄内长老。
东海又下起霏霏细雨。
采莲居内水光潋滟,烟气空濛。柳环顾坐在湖中亭,斜斜倚在栏杆上,望着满池残荷,迷蒙细雨。
雨水濯湿她的紫衣,晕染出青山般层叠的颜色。
一条小木桥,凌于湖上,曲折伸向一片云烟之中。
霁月踏上木桥,看了看池中枯萎的荷花,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待走入亭中,她问:“为何不用术法留下花开最盛之时,反而要留住此刻呢?”
柳环顾勾起唇,转头看她,眼里是柔和的笑意,“师姐不觉得,留得残荷听雨声,很是动人吗?”
霁月叹道:“好是好,也未免太凄凉了……”
柳环顾伸手,接住冰冷的雨水,“师姐,你可知西土佛乡也有一片莲池。”
霁月的眉扬了扬,“是吗?”
柳环顾:“每一个人都有一朵属于自己的莲花,传说站在上面,便能看见许多世的因果。人困于生死之间,殊不知,生与死,只是一朵莲花的开与落。开了又谢,谢了复开,这就是轮回。”
霁月听她说话颇具禅意,摇头笑着打趣道:“漫漫,你该去佛土修行的。”
柳环顾垂着眸,目光落到腕上幽蓝的手链上,面无表情地说:“可惜佛渡不了我。”
她顿了一下,希冀地说:“师姐,若有一日,你去了佛乡,能否帮我看看,属于我的那朵莲花是什么模样?是开是谢?茂盛还是凋亡?”
霁月弯下腰,把她冰冷的手捂住,“这该你自己去看。”
柳环顾嘴角轻轻弯着,勾出柔软的幅度。
霁月的一只手仍是温热柔软的,另一只却冰冷僵硬,呈现木头的质感。
这是赵简一特意为她做的偃甲。
柳环顾问:“师姐,你后悔吗?”
霁月面露疑惑。
柳环顾道:“为了那群可恨的人,你的手……那个时候,痛不痛呀?”
霁月笑道:“当然是有点痛,不过用药之后就好了。你看我现在,有了赵仙长做的偃甲,已经行动如常。”
柳环顾定定地看着她,“可是,那时你后悔吗?”
霁月听她说的认真,也收起笑意,答道:“其实没什么后悔不后悔,那个时候,我只知道要那么做,就那么做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去想是否后悔,要付出什么代价,只遵从内心的声音就好了,顺心而为,尽力而为,无论结局,都是不悔。”
柳环顾豁然开朗,一扫愁云,笑了起来,“谢谢师姐!我明白啦。”
霁月摸摸她的头,“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不要坐着看这么凄凉的景象,回房里去歇息吧。”
“师姐呢?”
霁月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苦笑着说:“我还有些事,只是想看看你。你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柳环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渐渐坚定。
她站起来,却朝着采莲居相反的方向走去。
礼乐居空空荡荡。
章礼收起周身灵光,推开门,却见晦暗的房中,有一紫衣人正席坐着,神情隐于黑暗中,难以分辨。
“原来是你,”章礼冷笑,“何事来我这里?”
柳环顾偏头,笑道:“来向长老讨一样东西。”
章礼皱眉,“什么?”
“你的命。”
132 幸有卿来
天海秘境很快就要开始, 魔之消息一经放出, 引起轩然大波。
有些惜命的散修变卖玉牌, 异宝阁趁机倒卖, 仙市玉牌一度卖出天价。
但更多的修士仍不愿放弃这次机会, 毕竟天海秘境百年开一次, 其中法宝仙草众多,更有传说中上古之人留下的术法, 于修士而言, 是难得的机缘。
丹霞宫中, 所有参赛的道子汇集在一起,面色兴奋,眼神发亮。
有个年轻的弟子兴高采烈地说:“听说秘境里还有红芜兽, 隔壁师妹答应我, 要是我为她取回一盒朱脂, 就同意与我结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