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声音软软的,奶声奶气,怀柏听得心都要化了,她以前那几个徒弟一个赛一个不省心,哪里遇到过这样乖巧的孩子,于是搂着佩玉不撒手,拖长了声音应道:“哎~”
此时,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翻滚的黑云朝她们压过来。
佩玉身子不稳,晃了几下后,忽而倒在了怀柏的胸口。
柔软、芬芳……佩玉眼底浮现淡淡水汽,面烧得赤红,正想站起时,又被人一把按回胸口。
怀柏丝毫没意识到这姿势不妥,只道:“徒弟别动,有妖过境。”
妖?是血雾吸引过来的吗?佩玉枕着身下人柔软的胸,迷迷糊糊地想。
有遮天之势的黑云如蝗卷来,巨大的宝船此刻像海浪中的小小孤舟,随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怀柏护住小孩,朝黑云一挥袖。
那黑云顿了下,随后以比来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往后退去,向东仓皇逃跑。
怀柏手一指,指挥宝船,“追!”
22 大妖(1)
她喊得很有气势,可宝船却不怎么配合,仍是以龟速慢吞吞地在风雨中飞着。
怀柏一拍船板,震得整条船都抖了三下,“给我冲鸭!”
宝船:“嘎嘎嘎。”
飓风骤起,吹散遮天乌云,风雨猛地消散。
佩玉听到振翅之声,不禁抬头望去。
一只硕大无比的白孔雀占据半边天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翅若垂天之云,羽夺日月之辉,白孔雀每片羽毛都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银白光芒,华美无瑕的长长尾羽往后舒展,望不见尽头。
它每一扇翅,皆有罡风扬起,似摇动星河,遮蔽日月。
星摇影动间,白羽纷纷扬起,闪着银光的羽毛从高空坠落,如梦如幻。
怀柏夹起一片白羽,又喊一声:“冲鸭!”
白孔雀拉着宝船飞得更快,“嘎!”
佩玉有些愣,这是孔雀吧?
“当然是呀,”怀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笑着说:“只是扔鸭圈里长大,它对自己的认知有点偏差。”
她手指曲起,将那片洁白羽毛弹飞,幽幽叹口气,“好好一只孔雀,年纪轻轻就脱发了。”
白孔雀很不满地又叫几声:“嘎嘎嘎!”
佩玉对宝船结构有些好奇,“师尊,这只孔雀为何会突然出现呢?莫非先前也是它在拉着船飞,只是使用符篆隐蔽身形了吗?”
怀柏摇摇头,“这条船是简一仿墨门的机关鲲鹏制成,会飞是由于灵石驱动。不过只用灵石速度太慢,所以他在船底绘制一个传送阵,可以直通孤山后山。”她咳了几声,“若有需要,便可以直接唤灵兽出来拉船。”
佩玉明白些许,又奇怪道:“师兄对机关的造诣似乎极高?”
怀柏笑了起来,杏眼弯弯,“是呀,简一在机关术上堪称天才,不输墨门任何一个人。”她笑眯眯地看着佩玉,“徒弟,我跟你说下你师兄师姐吧。”
佩玉略为气闷地垂下头,低声说:“嗯。”
怀柏不知她的心绪,“大师兄已经见过了。你二师姐大部分时间在望月城,是个……”她微眯着眼,轻笑道:“拿弓的。客栈里那姑娘、霁月,就是她亲族。对了,她叫明英。”
“老三和老四嘛,她们两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都比较调皮。老三叫容寄白,喜欢画符、御兽、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老四叫沧海,什么都不会。”
听她没继续说下去,佩玉心中松口气,现在看来,她的敌人也不过只有四个。
“师尊,”佩玉捏着衣角,可怜巴巴地问:“您还会再收徒吗?”
怀柏定定地看了她一会。
佩玉也怔怔回望。好看的凤眼中水光粼粼,在月光在闪着微光。
怀柏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曾经很多次写过女二的眼眸很美,就像九天之上的寒星,不经意间落入凡尘,轻轻一眼便可令人神魂俱醉。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一本书中,而书中最为悲剧的人,正坐在她的面前。
这人一生的悲惨命运,皆因她一笔而起。
她对女主毫无感情,她对女二却满怀愧疚,也许是知道剧情的关系,明明那些事没有也永无可能发生,她还是觉得欠这人太多。
怀柏心底叹口气,摸摸小孩的头,“佩玉,除了你,我再不会收别的徒弟啦。”
佩玉欣喜地点头。
孔雀带着宝船停在一方竹林中。
远处茫茫竹海,随风沙沙作响,孔雀一爪踩着一座山头,一爪踩在另一山头上,巨大的头伸来,对怀柏说:“嘎嘎嘎!”
怀柏将船收好,抬手摸摸孔雀翎羽,“好好,你没脱发,你最美,你是孤山最靓的鸭。”
她话一说完,孔雀兴奋地长嘎一声,振翅往孤山方向飞去。
怀柏与佩玉站在地上,看着满山挂着的洁白羽毛,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佩玉心想,好好一只白孔雀,修士梦寐以求的灵宠,可惜脑子有病。
怀柏牵住佩玉,叹气道:“可惜了,年纪轻轻头就秃了。”
暴雨方过,山间的泥土湿漉柔软,踩下去就是深深一个脚印。
怀柏带着佩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师尊,我们不去找那只妖了吗?”
怀柏摇头,“不啦不啦,太晚了,我们先去睡一觉。”
“去哪?”
拨开眼前翠竹,怀柏手一指,“那儿。”
山谷之下坐落着一个小小村庄。
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大片水田井然分布,整个村庄沉浸在月色中,显得静谧又美好。
“去找个睡觉的地方吧。”怀柏笑着说。
佩玉跟着怀柏走在村道上,走了一会,她停下来。
怀柏回头,“怎么?”
佩玉眉头微皱,“师尊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吗?”
太安静了。
乡村几乎每户都会养有看家犬,有人走夜路时,家犬便会高叫示警。还有乡间应有虫鸣蛙啼,此刻也是绝迹。
她们方才已走一截路,却还是没听到什么犬吠蝉鸣之声。
怀柏点点头,“是不太对劲。”
她前后看了下,无奈道:“这里没有客栈。”
山村怎会有客栈?
佩玉觉得她师尊可能误解了,正想提醒时,怀柏一拍脑袋,“那就去借个宿吧!”
怀柏兴致勃勃地走在前头,口中还哼起一首歌谣,丝毫不担心深夜扰民。
只是大半晚上,一边哼歌一边走在死寂的村路,这场景是在渗人得慌。
佩玉跟在她身后,心中那股不详之感愈重。
她猛地回过头,发现她们走过的家家户户俱是窗户大开,每扇窗中都伸出一颗或好几颗惨白的脑袋,正阴恻恻地看着她们。
佩玉朝那些脑袋一瞪眼。
村民纷纷缩回头,窗户马上无声地闭上。
“徒弟,怎么了?”怀柏也跟着回头,没发现什么异常。
佩玉刚想说些什么,她们身侧的一扇门忽然打开,露出双黑黢黢的眼睛,还有压低了的声音——“不想死就进来!”
怀柏忙应道:“好咧!”边说,边拉着佩玉走进了小屋。
23 大妖(2)
女人侧过身,将门打开一条小缝。
佩玉皱起眉,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让她觉得有点恶心。
这血腥味与血雾中的味道有几分相似,充斥了恶意、怨毒、憎恨……
反正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气味。
“大半夜的,你们来这做什么?”女人抵在门板上,问道。这个姿势倒像是怕她们跑出去一般。
怀柏笑眯了眼,一脸无害地说:“啊,我们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啦。”
女人狭长的狐狸眼露出怀疑,仔细打量她俩后,低声道:“今晚睡在我这,明天尽早离开。”
怀柏拱手拜谢,“谢谢姑娘啦。”
女人面无表情,“不必叫姑娘,喊我三婶就行。”
怀柏怔了下。
她这个四五百岁的人,喊人家小姑娘做婶,实在是……
毫无压力呢。
“三婶生得可真年轻,”怀柏从善如流地奉承道:“我还以为是哪个未出阁的小姐姐呢。”
三婶背对着她们,拿起桌上油灯,“跟我走吧。”
“你们住客房。”
三婶带她们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的大房子还亮着灯,看来是主人的卧室。客房在小院左边,小小的一间房,还算干净。
怀柏忽而往右看了看,问:“那儿也是客房吗?”
“不是,柴房。”
怀柏笑道:“柴房呀。”
佩玉也跟着望过去。
白孔雀驱散了乌云,此刻月明星稀,一切都看得分明。
那柴房门上挂了个锁,窗被木板封死,檐下蛛网如织。
在这种穷乡僻壤,客房本就少用,大多数人家都以柴房暂时代替。
而三婶家客房却干干净净,足以见得她为人讲究又仔细。既是讲究人家,最常用的柴房怎会这般脏乱?
三婶没有多想,将灯放在客房衣柜上,道:“我去给你们拿床被子。”
怀柏又笑嘻嘻地说:“多谢、多谢。”
她见三婶往卧房走去,跟在后面,“我来帮你去拿吧,怎么好意思老麻烦主人家呢?”
三婶挡住门,“不必。”
怀柏也没再坚持,“那就麻烦婶婶了。”
佩玉往卧房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愈靠近那儿,血腥之气愈浓,这户人家果然有蹊跷。
三婶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两根木柴似的手抱起一床厚被子。
“明天我送你们走,你们要去哪?”
怀柏支支吾吾,“就这附近、这附近……额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七方镇?”
“对!就是七方镇。”
三婶点点头,“我明天送你们过去。”
怀柏再三感谢,“真是太麻烦婶了。你也要去镇上吗?”
三婶面色有些不好,“嗯,买点东西。”
怀柏又问:“婶,您这么晚还没睡吗?”
三婶铺好被子,冷着脸说:“隔了老远就听见你在唱歌。”
怀柏嘻嘻笑了几声,一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那真是对不起您了。”
佩玉对她这涎皮涎脸的表现有些无奈。
她心里清楚,按照怀柏方才哼歌的音量,走至门口时三婶倒有可能听见,但若说从远处便被吵醒,却是没什么可能。但三婶为何要这样说呢?她明明可以推辞说自己深夜未睡。
怀柏想了下,腆着脸拦住要走的三婶,笑道:“婶,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怪事吗?”
三婶没好气地说:“你们三更半夜在路上唱歌就最怪了。”
怀柏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唱歌还是挺好听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妖吗?”
三婶脸一沉,“问这个做什么?”
怀柏搓搓手,“这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些奇怪的东西,就好奇嘛。”
“好奇心害死猫。”三婶丢下这句话,快速走出客房,砰地一声关上门。
怀柏还想再问,却吃了一口闭门羹。
她委屈巴巴,“可我也不是猫,我是小仙女呀~”
佩玉很无奈地拿起手中灯盏。
借着烛光,窗楹上绘着的深红符文也显露出来。这符倒不是什么邪恶符咒,反而是能抵御邪祟的正经符文。
怀柏也凑过来,囔囔:“这什么鬼画符啊,真的丑。”说着,伸手抹了下,然后嗅嗅,“哇,还是朱砂画的呢。”
被她这么一抹,符咒已然失效。
佩玉不知她是否有意为之,只持着烛火静立一旁。
怀柏拍干净手,然后先钻进被窝,睡在靠窗的一侧,朝佩玉道:“徒弟,来睡觉吧~师父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佩玉点点头,吹灭烛火,脱掉鞋袜爬上床。
刚进被子,就被怀柏一把抱在了怀中,“徒弟,我给你说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佩玉忽然问:“这个故事师兄师姐听过吗?”
怀柏点点头,“当然啦。”
“师尊,我想听你没和他们讲过的故事。”
怀柏沉默片刻,“……你这是在为难我胖小虎!”她低头看了眼楚楚可怜的小孩,终软下心肠,“算了,我跟你讲个和尚的故事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过了许久,怀中的小孩紧闭着眼,再没什么动静,怀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把被子盖好,心中默默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