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神兵选中的人吗?
琢玉峰主思及往事,轻声道:“这把刀并非我辛苦搜集而得。三百多年前,它忽然飞到我这里,我欢喜百年,今天才知道它只是想在这里等一个主人。”她望着佩玉,“神兵有灵,既然它选择了你,你便好好待它。”
佩玉郑重地点点头。
怀柏问:“师姐,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呀?”
“那时你风光无二,我便唤它无双。我想,你以后的道侣,定是个无双的儿郎,我可以借花献佛将这把刀送给你们。这世上,也只有无双能配得上云中。”说到这儿,琢玉峰主轻轻笑了下,“本来就是给你备的嫁妆,没想到最后没有送你道侣,反而给了你徒弟。”
怀柏笑道:“这也差不多嘛。”
琢玉峰主无奈地嘱咐:“你让掌门师兄弄一下,让无双掩去神兵气息,伪装成普通法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要让这把刀给你徒弟惹上祸事。”
“好咧!”
“怎么?刀都拿到了,还不走?”
“走,师姐莫急。”
怀柏让佩玉将无双收入储物囊中,牵着她慢慢走下楼。
一大一小两个青色身影渐渐在视野中远去,琢玉峰主负手缓缓走到孤绝、九死两把刀前,看着其上的古纹,眼中多了几分怀念,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声叹气。
“沧澜、知水……”
此时沧海与容寄白已走出琅嬛阁,早早在云船上候着。
容寄白头枕着沧海的腿,伸手卷着她垂下的略带苍蓝的鬓发。
“师姐,你觉得小师妹怎么样?”沧海忽然问道。
“怎么样?”容寄白拿起她的头发放到鼻尖嗅嗅,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呀,长得好,天赋高,师尊也喜欢。”
“我觉得,”沧海攥紧袖,眉尖微蹙,“师妹让我觉得危险。”
容寄白抬起眼,奇怪道:“危险?”
沧海有些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基于妖的直觉,她看到佩玉时,会出乎本能地觉得害怕。
容寄白撑着船板坐起来,只是半边身子仍懒懒靠在她身上,“我和小师妹初见时,正逢丁老头出关,天上祥云万丈,所有人都在抬着头看,只有她,扫一眼就垂下眸,神色如常,好似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般。”
沧海轻声道:“师姐的意思是……”
容寄白缓缓说:“大师兄说她是村里的孩子,可她的见识、举止,显然远不止如此。再者,按照师兄描述,以她在村中境地,谁会教她识字呢?可师尊房中的话本却被翻动过,我旁敲侧击问过,她不仅读懂了话本上的故事,而且还有许多见解。不像个孩童。”
她敲敲船板,得出结论,“若非天降神童,便是另有隐情。”
沧海蓝眸睁大,“那我们赶紧告诉师尊吧!”
容寄白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傻子,这么简单的事,连我都看出来了,师尊会不知道吗?”
沧海小声嘟囔:“我觉得她真不知道……”
“而且呀,”容寄白笑着揽过沧海的肩膀,蹭着她的脸,“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师尊没说,想来师妹对我们没有敌意,那我们便当她是普通的小师妹罢了,想这么多干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为何非要挖根掘底呢?”
沧海偏头看去。
阳光下的少女笑得灿烂又坦荡,与她记忆里的面孔渐渐重合。不知怎么,她又想到那句诗——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嗯,我听师姐的。”
容寄白玩着她的鬓发,似乎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我们守闲峰和其他峰不同,入了师门大家便是一家人,小师妹防备心重,想来以前受过很多苦,我们要好好待她。你方才说的话,就不要再和其他人说了。”
沧海乖巧地点点头,抿唇片刻,又说:“师姐,我认识的凡人只有你们,我不会乱说的。”
容寄白笑道:“乖。”
“师姐,还有,”沧海紧张地抓着衣角,蓝眸泛起波澜,在阳光的映照下,透出令人心悦神迷的光彩,“我、我……”
容寄白刮了刮她的鼻头,“怎么哑住了?”
“能认识你们,我觉得很开心。”沧海低声道:“你们真是一群极好的人。”
光明又坦荡,知晓世事,又不失善良宽容。
她虽为妖,也觉心折。
怀柏等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清一色的翩跹青衣,就像葱翠的树、青青的竹,生机勃勃充满活力,让人不吝用最美好的词句赞叹。
容寄白站起来,笑着招手:“师尊,这边。”
“好啊,你们两个又跑到一旁腻歪了。”怀柏伸出手,在她们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老四,你选什么法器吗?”
沧海摇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没……”
容寄白抢着说:“不过我们帮二师姐选了根箭。”
她的手中出现一根通体赤红的箭。箭簇用红宝石制成,箭身缀有凤凰羽,奢华富丽,精致绝伦。
“琢玉峰主说,这根箭一射出,就会嘭一声炸出好大的烟花,可以发出求助,比炽翎好多了,而且还很好看!”
怀柏笑道:“有心了,还记得你二师姐。”
不过依明英那骄傲的性子,估计不会喜欢这根求助于人的凤凰羽箭。
“对啦,小师妹选到称意的刀了吗?”
佩玉点头。
容寄白凑过来,“什么刀,给我看看呗,我还没去过琅嬛阁二楼呐。”
佩玉看了眼怀柏,见她含笑不语,弯弯的笑眼中满是信任,将储物囊中的无双取出,递给容寄白。
刀客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刀予人,那就好像蚌脱去壳,露出最柔软的皮肉一般,若非极致的信任,断不会如此。
她不相信任何人,但只要师尊所期许的,莫说让她捧着刀给人,就算是让她捧着命送人,那又何妨?
一股属于神兵的气势铺天盖地涌过来,云船如行于狂风巨浪中,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佩玉微微垂下眸,无双刀的气息登时内敛起来,船不再晃动,安静地停在云中。
怀柏眼中笑意更深。
初登道途便得到神兵认可,不经指点便知如何控制无双,这孩子委实是块良才美玉。
为师者,谁能不喜欢?
“这便是神兵的气息吗?”容寄白感叹不已,“恐怖如斯!恐怖如斯!老四,你也来看看。”
沧海委屈巴巴地缩在一边,“我不,我怕。”妖难免会对这些绝世神兵感到畏惧。
赵简一拿过无双,也跟着赞叹,“啊,这花纹真是好看,下一个偃甲我可以拿着参考吗?这里面的血线是怎么弄进去的?新的灌注方法吗?”
阅完后,他将无双还给佩玉,不忘叮嘱道:“小师妹,这把刀你可别拿给其他人看,被别人知道你有神兵可不是件好事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要千万小心才是。”
“好,”佩玉顿了下,“谢谢师兄教诲。”
赵简一很是担忧,“小师妹性子太过良善,刚刚我们让她拿出来,她想也不想就拿出来了,说这话的要是别人,她不会也这般吧?”
怀柏深以为然,又将持有无双要注意的地方洋洋洒洒与佩玉说了许多遍。
到最后容寄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师尊,你是把小师妹当傻子吗?”
怀柏道:“你以为崽崽和你一样鬼灵精吗?她没那么多心眼的。”
沧海拉拉容寄白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说:“师姐,我觉得师尊真的不知道……”
宝船飞到守闲峰上。
怀柏率先跳到地上,然后将佩玉抱了下来。
赵简一眨眨眼,“师妹,我带你去个地方。”
佩玉奇怪地皱起眉,跟着他走到后山。
“哞哞哞!”一头小黄牛撒着蹄子奔过来,亲昵地拱着她的手。
这头牛与老子一模一样。
佩玉抬起手,轻轻在牛头上摸摸。入手是冰冷坚硬的质感,不似血肉柔软。
赵简一挠挠头,“这个是我用偃甲做的,就是,实在模仿不出血肉一样的触感。”
为了做这个偃甲,他耗费精力,整宿没睡,可还是无法让冰冷木头变成柔软血肉。
佩玉心中有些动容,低声道:“多谢……师兄。”
赵简一笑着说:“谢什么,你不怪师兄就好。”
怀柏拍拍佩玉的肩,“崽崽,去房里看看,我们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47.初习道(2)
檀木桌上放着三个精致的小玉盒。
白玉生晕,触手温暖。
怀柏先将第一个玉匣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
蛋?
蛋通体黑色, 上有精细的纹路,赵简一爱惜地抚着蛋, 解释道:“师妹, 这是偃甲蛋。 ”
他指着蛋上头的那个按钮,“这个,你按下去,它就会变成偃甲鲲鹏, 可以代步。”
蛋脐眼处的凸出处绘着个人形, “你若按下这个, 就会出现一个偃甲金刚,力大无穷, 若有人欺负你, 便将这个扔出去。”
怀柏打开第二个玉匣,这是容寄白送的礼物, 一叠三指厚的符。
容寄白玉颜微赧,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这些符, 师妹没事丢着玩哈。”
符上灵气流动, 佩玉草草扫了眼,其中最差也是中品。
几百张中上品的符咒, 对一个刚入仙门的弟子来说, 是份厚得不能再厚的礼。
第三个玉匣中放着一个海螺。
海螺闪着七彩光芒, 熠熠生辉,白壁上映出温暖柔和的蓝光,地上生出绚烂的珊瑚。
开匣的刹那,房间如同沉入海底,人如在海中徜徉。
沧海抿了抿唇,“这在我们那,叫做水云螺,如果有人拿着水云螺对你说过话,她的声音会被保存起来,直到你再拿起另一个水云螺放到耳边。你要是想给别人说话,如果当时她手中正好有一个水云螺,你们就能马上交流了。”
怀柏道:“你这样说的太累赘了,我们来实际演示一下。”
她从怀中又取出一个水云螺,走到屋外,把它放在耳边,道:“崽崽,你拿起螺小声对我说句话。”
佩玉轻声道:“师尊?”
怀柏笑着说:“哎。就是这样嘛,跟手机差不多,又能打电话,又能发短信,你再把它放到耳朵边。”她对着螺口,压低了声音说:“崽崽?听得见吗,崽崽?”
佩玉听到的却是血魔的声音。
她的嗓音略带嘶哑,那是因为被尸虫噬咬坏了声带。
“佩玉啊,”海浪与海风声从那边传过来,“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命运捉弄,你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你是仙门新秀,也许不是玄门弟子,但你会遇到怀柏,以另外的身份。 ”
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笑,“她不爱修炼,但没有关系,你很努力,会好好保护她。”
“你的地位高,没人会质疑你,师兄师姐怜爱你,师弟师妹敬佩你。”
“你会有一把神兵,那是长辈亲自为你所铸,因为你啊,这么优秀,所有人都爱你。”
“再过很多年,你渐渐成为一方大能,有爱人、朋友、师门,你会遇到一些波折,但没什么要紧,你足够强大,足以应付。”
“最后,盛名加身,与爱人携手踏碎虚空。”
“这本该是你的人生啊……”
白沫如雪,蓝海无垠。
黑衣银发的女人望着起伏波涛,苍白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水云螺。她面色平静,眼中却布满血丝。
蓝天白云,碧波万里,这般美好的景色,在她眼中却是一片血红。
血色的天,漆黑的海洋,她在这世界里,只感受到无尽的冰冷与恶意。
疯狂、愤怒、憎恨、想杀戮所有的一切。
血魔眸光流转。她的眼睛暗红,红到近于黑色,像深渊、黑暗,只让人感到绝望。
“有时候,”她望着手中的海螺,轻声道:“明明拥有与天命抗衡的能力,却偏偏没有一颗鲜活的心。”
无法感受悲欢苦乐,也永远不会拥有幸福。
“佩玉,”血魔拿起水云螺,给三百年后的自己说话,也许她会听见,也许不会,“我的希望,你会过上本该属于你的人生,你要幸福。”
她松开手,海螺掉在沙滩上,很快便被海浪卷走。
黑袍女人慢慢往海中行去。
不久后,海面上飘起大片血红。
“你要幸福……”
这话说完后,佩玉只听到起伏的海浪声,她怔了一瞬,又听见怀柏的声音——“崽崽?这东西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