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是看中我的钱!”
怀柏失笑,忍不住抬手又揉揉她的头,“傻,大道三千,各有所长,你顺从本心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道,谁说行商不是一种道呢?”
明英将信将疑地抬起头,“真的?”
怀柏道:“莫要跟随别人的脚步,只做你自己,只求你的道。天海秘境入则数年,你若不想便不去了吧。”
她这徒弟颇有商业天赋,短短几年就建起仙门最大商行,赚了个盆丰钵满,如果这样还逼着她练弓就太可惜了。
这可是异世董明珠啊!
明英点点头,说:“就是,我这几年赚的钱可以把整个天海秘境买下来,不知道老头子为何一定要逼我。”她长舒一口气,“既然你同意,我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抿抿唇,她又道:“谢了,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钱。”
怀柏苦笑。
明英走到佩玉身前,“小师妹,本来我为你准备了武器,但师兄说你已经拿到神兵,什么都有,那我就只送你灵石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用水云螺给我说。”
佩玉道:“多谢。”
见明英要走,怀柏忙说:“老二,留下来吃顿饭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急着走。”
明英的唇角往上勾了勾,道:“我一刻钟可是几百万灵石的买卖呢。”
话虽这样说,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怀柏一把揽过她的肩,另一手牵住佩玉,“走走走,去镇上搓一顿去。”
容寄白道:“好啊,我想吃火锅。”
明英道:“我可是看着师妹的面子上……”
怀柏笑着说:“好好好,你师尊是个没有尊严的弟弟,行吧?崽崽,你喜欢吃什么?”
佩玉说:“随意。”
既然是随意,七八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满了菜。
大堂空空荡荡的,几人围坐在圆桌前,想吃什么便起身去拿。
佩玉这才知道,山下的产业,十有八九都是望月城的。
不怪乎小镇比她记忆里要富饶许多。
望月城揽天下三分之二灵脉,各个宗门上赶着讨好,当年怀柏节外生枝将人截走,想必让圣人庄记恨许多年。
红油滋滋响,锅里咕噜咕噜滚着泡,火辣香气扑鼻而来。
明英夹起一块薄薄的牛肉,放在锅里,喝了几杯小酒,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说话差点咬着舌头,“我才不要活那么久,赚钱多好,整天修炼没点意思。”
赵简一附和:“师妹说得对。”
明英说:“我的商行在人间和仙界都设有分号,上次夔州大灾,还是我开仓赈灾,救了好多人性命,这不比修炼有意思多了吗?”
赵简一调几碟油盘,一一递给众人,边干活边不忘说:“师妹说的对。”
明英忽而凤眼一瞪,手往桌上一拍,震得菜碟撞得哐哐响,“都怪你!”
怀柏正把剔骨的鱼肉夹给佩玉,闻言茫茫然地抬起头,“啊?”
明英委屈地说:“谁让你骗我!我现在都不敢做妖兽生意,损失好多钱,你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怀柏也心疼不已,“是是是,对对对,都怪我。”
“还有你!”妙目一转,瞪向赵简一,“你和她一起骗我!骗我进门还不对我好,说好不收徒的,转眼就收了一二三……这么多。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赵简一涮一筷子菜,夹到她碗中,低声道:“师妹,你喝醉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吧。”
明英伏在桌上,嘟囔:“骗子,不理你们。”
怀柏见佩玉辣的小脸红嘟嘟的,为她倒了一杯冷茶,楼下熙熙攘攘,车马喧嚣。
山上几人难得喝一次酒,都饮得醉醺醺的。
赵简一大声炫耀着他新研制的偃甲,不要灵石驱动,节省许多人力。
明英嗅到商机,忙说要批量生产。
容寄白道:“不仅有水力、风力,煮茶的时候水沸腾也能推动盖子动弹呀。”
沧海便高声附和:“师姐好厉害。”
怀柏笑道:“乖乖,我是不是见证了一次工业革命的诞生。”
佩玉不明所以,但靠在师尊温暖的怀中,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堕入一场美好的迷梦中。
红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白汽袅袅升起,欢笑声在这间酒楼不停回荡。
怀柏揽着佩玉的腰,把她半搂在怀中,“崽崽,喝醉了没有?”
佩玉抬头看了眼,略略有些痴怔。美人羽睫轻扇,波光如醉,面上泛着薄红,艳丽无双。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天渐渐暗下来,场中唯有怀柏与佩玉二人还算清醒。
怀柏兴致勃勃地牵着她去看烟花。
佩玉有些奇怪,既不是节庆之日,又无人办酒做宴,哪里来的烟花?
怀柏搂住少女的腰,脚下祥云祥云升起,带着她们一飞冲天。
云海万顷,月光迷蒙。
怀柏伸手一点,三千星子纷纷坠下,如一场盛大绝美的烟花。
“送你一场流星雨,”怀柏闭上眼,双手合起,“快许愿!”
佩玉慢慢勾起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崽崽,你许什么愿望?”
佩玉问:“师尊呢?”
怀柏眼中笑意盈盈,“我想大家永远能这样,长长久久。”
佩玉道:“我也是,长长久久,只和师尊。”
怀柏坐在云海中,佩玉立在她身侧,高空寒风烈烈,吹得她们衣袍鼓动。
“这么让二师姐放弃修行,师尊不觉可惜吗?”
怀柏道:“我只是想让她找到真正适合她自己的修行方式,世间之道,并无高下。世俗之人最轻商,最重仙,所以他们不会理解老二的决定。崽崽,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求长生,只争朝夕,这没什么不好的。”
佩玉喃喃道:“不求长生、只争朝夕?”
怀柏握住她,“遵从本心,而且不修炼也不意味着修为停滞,勉强做不喜欢的事,修行便如逆水行舟,反而会成为修道路上的阻碍。”
佩玉垂下头,凝视两只交握的手,低声道:“如果我的本心……只是保护一个人呢?”
“啊?”怀柏心中一惊,小徒弟思春了?早恋了?
不会心中还记着那个黑心莲女主吧?
“那人是谁?”
佩玉飞快地别开眼,“我不能说。”
“你可千万不能喜欢她啊!”
佩玉愣愣地抬起头,“我这是喜欢她吗?”
“不、不,”怀柏暗松一口气,还好小徒弟没弄清楚自己的情愫,“当然不是,你这只是青春期的萌动,是荷尔蒙作祟,你一点都不喜欢她!过了这个年纪,你就不会这样了。”
佩玉微弱地反驳:“可是我已经过了很多年……”
怀柏双手放在佩玉肩上,慎重地看着她,“崽崽,你听不听话?”
佩玉点点头。
怀柏道:“答应为师,不要眼瞎。”
佩玉张张口,有些艰难地说:“师尊觉得,我这样是眼瞎?”
64.宗门大选(1)
怀柏说:“难道不是吗?”
佩玉攥紧袖子,“不是的, 那个人, 她特别好。”
“好什么呀?唉,你让我怎么说, ”怀柏扶额, 无奈地说:“你喜欢谁都可以,那个人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被拒绝了……
佩玉眉眼低垂,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为什么?明明师尊和鸣鸾都可以, 她比不上鸣鸾吗?
怀柏低声叹气, “崽崽, 你现在还不明白,你只是把一种亲情或友情当成喜欢, 这个年纪最容易出现这样的事情, 但是以后你会遇到比她好许多的人。”
亲情?
佩玉想,也许吧, 她的一生并没有拥有过什么,如同行走于干涸沙漠, 遇见一片绿洲, 便当做自己唯一救赎。
但是鸣鸾与师尊都在一起了。
“师尊, 你为什么会喜欢你的前道侣呢?”
猝不及防被戳中死穴,怀柏身子一僵, “我那和你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知怎么, 佩玉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自己就那么差,连鸣鸾都比不上吗?“她很好吗?你不还是和她在一起了?”
怀柏沉默许久,垂眸掩去眼中水光,声音中带些苦涩,“佩玉,她不一样。”
佩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惶惶不安地站起,手动了动,马上垂了下来,膝盖弯倒,跪在怀柏身前,“师尊,我说错了话,请您责罚。”
怀柏急忙把她拉起来,“跪什么?”
“我让师尊难过了。”佩玉皱着眉,在她看来,没有比这更大的错。
怀柏苦笑:“你这孩子,唉,让我难过的又不是你,是我那混账前道侣。”
那也是自己。
佩玉默默想,头垂得更低,雪白脖颈细瘦纤长。
怀柏心中怜惜,声音越发温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们之间本就是平等的,你就算做错事,也不需要向我下跪。”
“徒弟跪师父,不是天经地义吗?”
“不是。”怀柏柔声道:“至少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天经地义,你也不必这样小心。其实,我更想你对我如待秦江渚一般。”相处自然又融洽,她也得以看见小徒弟掩在谦恭之下的小脾气。
佩玉偷偷看着她,等她目光扫过来又飞快低下头,过了几次反复,终于忍不住问:“师尊,如果你的前道侣回来了,你会原谅她吗?”
怀柏一时愣住。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不愿深思。
她苦笑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如果呢?”
“没有如果!”怀柏说完,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重,放缓了声音,“……应当不会有如果了吧。如若真的再遇她,我也不知我会怎么做?再杀一次?呵。”
佩玉小心问道:“她是做了什么?为何师尊这般恨她?”
怀柏想起旧事,面色苍白到有些透明,怔怔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何种情况下我不会原谅你吗?不要伤害我珍视的人……不然,并非我不想原谅,而是我没资格替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原谅。”
是鸣鸾做过什么吗?
可是对鸣鸾而言,师尊不也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吗?她怎会伤害师尊呢?
前生鸣鸾掌控身体时,她也并不是全无意识。
鸣鸾觉得无聊,便会唤她出来,她们一起对月饮酒,虽然那在外人看来是疯子自言自语。
饮得醉醺醺时,她抱着酒坛,最爱说孤山往事,说守闲峰,说和同门的旧事。
鸣鸾就在一旁抱臂冷笑。
也只有说到师尊时,她那一贯嘲讽冷淡的笑才会慢慢透出几分真心。
佩玉与她心神相连,知道她是真的敬爱师尊,便如自己一般。
不过鸣鸾比她更疯狂、更偏激,但不管怎样,鸣鸾都不会伤害师尊才是。
“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佩玉心中有些忐忑,如同听候审判。
怀柏轻轻地摇头,并未回答。月光无声,洒落在她静谧柔美的面上,佩玉鼓起勇气,说:“师尊,能不能忘掉那个人?既然她已经死掉了……”
怀柏蹙起眉,疑惑地看向她。
佩玉声音稍顿,继续说:“您不应该沉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如果无法原谅她,便将她忘却,开始新的生活吧。”
怀柏失笑:“倒让你来开导我。唉,徒弟呀,我已经走出来了。”
“不,”佩玉执拗又肯定地说,“您没有。师尊,您说过,人是应该向前看的,忘了她吧,这难道不是对她最重的惩罚吗?”
怀柏似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对,我早该放下那人。”
佩玉长舒一口气。师尊放下鸣鸾,也许就能接受现在的她了,“我能长陪在师尊身侧吗?”
怀柏笑道:“当然可以。”
佩玉不明白她此刻对怀柏的感情,亲情、友情、感恩之情、濡慕之情,抑或是如怀柏鸣鸾那般的情谊。
鸣鸾是她,但又不全是她。
她不记得师尊与鸣鸾的往事,却想一直守在师尊身边,保护她,不管以哪个身份。
第二日明英便赶回望月城,口口声声嫌弃容寄白的品味俗套,走时背后箭囊里还是背着那支艳红的凤凰羽箭。
赵简一仍是奔波在山下试验新偃甲。
容寄白与沧海依旧日日腻在一处。
守闲峰上又炸开几颗山石,建成一间小小卧室和练刀房。
山上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