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环顾的身形飘忽,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优美中又有狠辣决绝之意,每招都带着舍生弃命,玉石俱焚的气势。
盛济被她打得猝不及防,剑法有些慌乱。
柳环顾双剑越发凌厉,攻时剑光闪烁,雷霆震怒,收时剑穗频晃,江海凝光。
盛济后退几步,身子抵着玉璧,想到在孤山被佩玉吊起来打的情景,渐渐镇定,手上剑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他可把佩玉逼退过半步,为何还要怕别人?
一晃眼间百余招过去。
台下早已鸦雀无声,游烟翠坐直了身子,不再带讥讽神色。
容寄白喃喃:“她好厉害……天赋这么高,圣人庄还不教她东西,真是不识良才美玉。”
双剑相击,火星四溅,柳环顾右手的剑被击飞,但她未现慌乱,身子顺势往下一弯,双手握剑,如回马一枪,往盛济刺去。盛济的剑停在她的颈侧,而她的细剑,悬在盛济胸口。
盛济拉她起来,笑道:“道友,承让。”
柳环顾勾唇,“承让。”
场下静默片刻,忽然爆起一阵欢呼,众人连唤精彩,掌声如排山倒海。
霁月早早候着,见柳环顾下来忙迎上去,诧然问:“师妹,你的剑法?”
柳环顾沉声问:“大师姐也觉得是我偷了岁寒的剑法?”
霁月摇头,诚恳道歉,“不,那日是我的错,你本能胜过那名墨门弟子,我会向圣人禀告此事,”她顿了一下,“和岁寒之事,你且放心。”
柳环顾垂头一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仰起脸时,又是一副无辜的神情,“多谢师姐。”
容寄白挤开人群凑过来,笑着朝柳环顾招手。
盛济抱剑微笑,露出认可的神情。
柳环顾左右看了看,望见怀柏与佩玉时,笑容才多几分真心,扯扯霁月的袖,凑近低声道:“师姐,你看。”
霁月眼睛亮起,“佩玉、江渚,你们也在此。”她展目望了周围的孤山弟子,噙起淡笑,“上次推辞二位邀请,今日便由我来做东,请诸位在东海小酌,如何?”
怀柏还没说话,容寄白已高高举起手,“好!”
霁月与容寄白沧海有几面之缘,笑了笑,转过身说:“彩云,你也一起,嗯?”
游烟翠的座位已是空空荡荡,一个外门弟子上前告知霁月,方才游烟翠气冲冲地执抢出门,不知去做什么了。
霁月扶额,“她啊,实在是太过冲动。”
怀柏好奇问:“小公主干什么去了?”
霁月看了眼柳环顾,低声道:“彩云嫉恶如仇,只怕如今去找我门一位弟子,我们先去喝酒吧。”
佩玉问:“不等她?”
霁月笑着摇头,“我传信与她,她若想来便来,不想来便算了吧。”
酒楼临海而立,波涛起伏,潮声连绵。
柳环顾择菜斟酒,举止十分得体,只是给佩玉斟酒时,特意少倒了点。薄薄一层酒水覆盖杯底,微一摇晃还可见得到底。对上怕佩玉茫然地眼神,她笑着说:“小孩子少饮一些酒。”
比起桌上活了上百岁的这些人,佩玉身体的年纪只能称得上小孩子。
众人哄笑一堂、
怀柏笑着靠在佩玉怀里,喊起了那个久别的亲昵称呼,“崽崽啊,听见没有,小孩子少喝些酒。”
冷风乍起,似又有变天之兆,柳环顾合上窗,笑着给几人一一敬酒。
她似经过精心打扮,眉翠唇红,一扫原来病弱苍白之色,低眉带上几分婉转姝丽,眉目流转,顾盼生辉,不输堂上一众美人。
酒正浓时,赵简一笑着走进来。
赵简一道:“好啊,师,”尊字到嘴边吞了下去,转而看着佩玉,笑道:“师妹,你们喝酒居然不喊上我。”
容寄白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今日是盛济的比试,还记得吗?”
赵简一面露愧色,“哎,我……我昨夜和横羽兄彻夜畅谈,对偃甲之术的理解更为深刻。”
怀柏扔一杯酒过去,“有了偃甲忘了师门,罚酒三杯。”
赵简一稳稳接过,酒水点滴未撒,“甘愿受罚。”
喝完三杯,赵简一忽然问:“江渚,横羽想请教一下孤山的道法,他说那招‘biubiubiu’,他思索良久未得。”
怀柏掩唇轻笑。
赵简一又说:“还有,biu也就算了,用手背敲石头是什么术法?”
怀柏问:“什么用手背敲石头?”
赵简一看着佩玉,好奇地问:“就是有个墨门弟子,看见小师妹拿手背在敲石头,居然敲碎好多块大石头,他想请问这是在练什么招式吗?铁砂掌?”
怀柏想起昨晚被讨要的一吻,指着佩玉,气得声音发颤,“你、你、你是,是自己弄的?”
佩玉垂下眸子,神情无辜。仙魔双修让她的身体十分强悍,昨日连碎数块礁石,才把手背弄伤。想来日后使苦肉计要更加麻烦,实在是苦恼。
一个巡海弟子冲进来,面色紧张地跟霁月禀告:“大师姐!海岸数里内的礁石都被打碎了,恐怕是有水族来犯!”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佩玉。
原来是你干的呀!
佩玉被看得不好意思,耳垂通红如血,想执杯抿一口酒,却发现杯里早已空空荡荡。
霁月忍不住轻笑,“不必担心,不是水族。”
巡海弟子大惊,“不是水族那又是谁?谁会这么无聊?他和这些石头有仇吗?”
容寄白哈哈大笑,“就是这么无聊!”
笑声里,又有一名巡海弟子冲进来,大惊失色地唤:“大师姐!”
霁月摆摆手,苦笑着说:“我知道怎么回事,被毁坏的礁石不是水族干的。”
那人道:“什么礁石?不是这件事,大师姐,刚刚游师姐追着岁寒跑到了海上!”
霁月猛地站起来,变色道:“什么?就她一人?”
巡海弟子点点头。
“速去通知圣人,”霁月握住飞羽弓,朝众人拱手,“失礼。”而后走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扉。
冷风猛地灌入,他们这才发现,窗外早已是乌云密布,风雨将侵。
108 有仇报仇
霁月朝他们一抱拳, 跳窗而出, 驾马驰于海上。
海风吹灭烛火, 屋内瞬间黑下来, 佩玉未曾多想, 与怀柏对视一眼,也跟着跳出去。
怀柏倚在窗前,对站起身欲帮忙的徒弟们摆手, “你们都留在这儿,”目光在沧海身上停留,她道:“沧海,你看好他们。”
沧海点点头, 伸手拦住了容寄白。
赵简一本已站起,闻言又坐下去, 对另外两人说:“无事,不要担心, 有她们足够了。”
柳环顾手紧紧攥住窗沿,神色凝重,眉头紧锁。风吹散她的长发, 如水墨在烟雨中晕开。
怀柏翻窗跳下,云中冷电出鞘, 飞在她脚下。
屋外黑漆漆一片, 像一碗浓墨倾倒,海风猎猎,风急浪高。
佩玉有迷心为引, 得知岁寒的位置,御刀在风浪中穿行,怀柏紧紧跟在她身后。
游烟翠面色如冰,执抢立在汹涌海上,四周围满密密麻麻的水族。
几条蛟在她头顶游动,愤恨地搅动风云,激起滔天巨浪。
她金甲溅上半身血痕,水面泛起浓浓的血腥味,游烟翠神色一敛,跳起来,长/枪往下挑起一只偷袭的海蚌。
上下左右皆被围锁。
一众海妖摄于浴火之威,不敢靠近,但游烟翠也没有掉以轻心。若一时不慎,便会落到和岁寒一样的下场。
游烟翠目光掠过浮在海面一只巨大蚌壳,蚌壳开着一条缝,还在往外汩汩冒着红血。
蛟妖不耐烦地甩尾,催促好几声后,一只巨大的、布满青苔贝壳的海怪从水面升起。
众妖齐齐退散,为它让出一条道。
游烟翠在海上征伐数年,一时竟不认识这只山一般的庞然巨兽是何来头。她面色寒凝,握紧手里的枪。
海怪的身子遮天蔽日,游烟翠仰头只能看见十余只巨大的钳子。
触手猛地砸下,游烟翠跳开躲过,身子却被浪花拍到,吐出一口血来。
她揩去嘴角的血,在海怪面前节节败退,周围的海妖趁机涌上,消磨她的体力。
游烟翠挑翻一只偷袭的蟹妖,头顶突然袭来冷风,她身上汗毛倒立,本能想避开,但海怪身形太过巨大,加上海妖拦路,已是避无可避。
她面色苍白,举枪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
昏暗的天色里,一道白光犹如离弦之箭刺来。
游烟翠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海怪的身子一晃,鲜血如瀑洒下,一只钳子掉在海中,惊起浪涛千丈。
海怪受痛哀嚎,海涛更加汹涌,深黑海面出现一个巨大旋涡,许多水妖受波及,被海浪卷入旋涡。
佩玉拉着游烟翠劈出一道血路,转头问:“岁寒呢?”
游烟翠指着那个冒血的巨蚌,“在那。”
佩玉有些不愿相信,岁寒就这么轻易死了?
怀柏穿过重围,也杀了过来。她们笔直飞行,竟比霁月还要快一点。
她看了看周围,问了同样的问题,“岁寒呢?”
佩玉抿唇,指着巨蚌。
怀柏摇头,“真惨。”也算恶有恶报了吧。
怀柏又问:“这是什么妖?”
佩玉声音沉凝,“不是妖,是魔物。”她顿了下,“甲壳坚硬,但脐处柔软,我去对付它,师尊你留在这儿。”
怀柏道:“小心点啊。”
佩玉扬了扬唇,“好。”
游烟翠攥紧枪,“就让她一人去?我们也帮忙吧。”
怀柏笑了笑,云中脱手飞于空中,剑影闪烁,像冷冽的月光,纷飞的白雪。
百步之内的海妖在瞬间被剑气绞成碎片,海面被血染红,千尺无妖。
“你……到底是谁?”游烟翠又敬又骇地看着她。
怀柏抬手,云中如飞鸟飞回她的手中。她握剑,微笑着,眼中却是冰冷的杀意,“孤山,怀柏。”
游烟翠深吸一口气,“守闲峰主,是您!”
怀柏握剑立在此,青衣翻飞,长发如墨,无妖再敢靠近。
她用剑气为佩玉辟出一方安全的决斗场后,抬头看着白衣少女与海怪周旋。
直觉佩玉不会遇到危险,但怀柏还是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游烟翠知道她身份后,怔了半晌,扭扭捏捏不知说什么,余光瞥见那个冒血的巨蚌,飞过去去枪挑进裂缝,想把蚌壳撬开。可惜巨蚌有千钧之力,她撬了半天,只撬开指头大一条小缝。
怀柏抱臂观望,给她鼓气,“加把劲!你可以的!”
游烟翠暗自腹诽,你也不来帮我一下。
这时巨兽突然发出一声濒死的惨叫,山般的身体轰然倒下。
游烟翠正犹豫要不要背起巨蚌一起逃,被怀柏拉上云中,眨眼遁出数里。
怀柏问:“怎么?你还想背着那大家伙一起走?”
游烟翠蹙眉,“岁寒还在其中。”
怀柏面色大变,“什么?岁寒还在其中?情况紧急,我居然忘了。唉,节哀节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游烟翠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哪儿不对。
佩玉手里系着一条粗壮麻绳,绳子另一端系着海怪尸体,御刀把海怪拖来。
水族早在海怪死亡那刻轰然逃散,几条蛟不甘地怪叫,怀柏抬头看了眼,它们便屁都不敢出遁入海中。
空荡荡的海面,唯有不断涌上的鲜血见证方才的凶险。
怀柏有些好奇,“你拖着这东西来做什么?”
佩玉道:“这魔的壳甲坚硬,是做偃甲的好材料,大师兄也许拿着会有用,也能让和生财拖走。”
怀柏拍手,“好徒弟,物尽其用,勤俭持家。”
佩玉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师尊?”
怀柏笑着拍拍她的肩,“我已经告诉彩云了,反正这也瞒不了多久,何况彩云并非多舌之人。”
游烟翠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直到此时,圣人庄之人才姗姗来迟。
霁月看见她们好好站着谈笑,一愣,转眼又看到海怪的尸体,又是一愣,喃喃:“你、你们。”
游烟翠道:“我本已命悬一线,多亏孤山这二位仙长相救。”
霁月抱拳行礼,“多谢。”她扭头看了看,也问:“岁寒呢?”
怀柏和游烟翠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佩玉皱眉,说:“方才好像被困在一个巨蚌里,但在打斗中失去了踪迹。”
霁月忧心忡忡,正想嘱咐弟子们去海中搜寻,怀柏突然凉凉添道:“你们还是不要轻易下海,海里不仅仅有无数的妖,还出现了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