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初定定看着隋振,看了好半晌,甚至看到隋振有点发毛,然后问:“北州的军法隋将军是知道的吧?”
隋振下意识点点头。
唐浩初说着,再次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冷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迎面而来,原本纤细无害的外表似乎全部揭开,露出了令人畏惧的真面目,“原来隋将军知道他们是北州的士兵,也知道北州的军法。”
小大佬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军法第二条,不听军令且难以教化者,死罪,第七条,对主将心怀恶意且口出怨言者,死罪。——我按照军法处决犯罪的士兵,合理合法,怎么就变成了草菅人命?”
隋振皱着眉反驳:“就算军法如此,也应该先行教化……”
其实如果有其他方法,唐浩初也不会选用这个,这个方法的确过于简单粗暴,但快速有效。唐浩初直接打断隋振道:“身为军人,连基本的训练都不能完成,还不听军令,你以为好好地劝说,就能让他们一改前非,鼓起士气?”
隋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唐浩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如果隋将军有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只有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他们才会被激发出真正的士气。何况现在死几个人是为了将来能救更多的人,否则按照那些人的表现,去战场上只会拖累其他训练有素的士兵,甚至可能影响整场战役的胜负,——这个罪若追究下来,谁能担得起?”
隋振连嘴都不张了,因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浩初倒是帮隋振想到了他能说的话:“其实隋将军应该感谢我的。”
小大佬微微顿了一下,“他们本是你的兵,也本该由你来依法处决,但我考虑到隋将军最多再等两年就退役了,不忍看你以仁善的形象掌兵那么多年,临到头了被人诟病是假仁善,何况人老了本就容易心软,便替你担了这恶名。”
隋振这回完全是气到说不出话了,可他再气也无可奈何。唐浩初也不再看他,打马从他身边越过,重新走到军阵前,最后一次问:“还有谁不服?直接站出来!”
说话的同时动作优雅又迅速地给枪换上了子弹,仿佛手上拿的不是杀人的枪,而是一个诱人的奖赏。
偌大的练兵场寂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士兵们甚至大气都不敢喘。见许久都没人再嚷着不服,唐浩初表情似乎还有点儿失望,放下了枪,道:“既然如此,请各位今后严格遵守军队纪律,军法无情,有过必罚。但同样的,有功也必赏,只要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北州绝不亏待你们,……记住了吗?”
全场寂静了两秒后,响起了整齐的回复:“是!”
这一声不仅整齐,还格外响亮,感觉整个军队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士兵们显然已被震慑住,——他们之前也只是觉得唐浩初能力不足资历不够,并没有蠢到不要性命,如今见到了唐浩初的手段,哪里还敢不服,甚至对唐浩初产生了刻骨的畏惧。
少年实在太可怕了。
不仅枪法可怕,手段可怕,心狠到可怕,连勾起唇微笑的样子都很可怕。
但这并不是唐浩初最可怕的时候。
因为他们很快意识到战场上的唐浩初才是真正可怕。
他似乎能预测到敌军的动向,推断出对方排兵布阵的变化,能准确有效地下达进攻指令,并不顾危险地冲入阵中杀敌,甚至在相隔千米的距离瞄准敌方将领的要害,直取其性命。鲜血溅在脸上,衬得一张白瓷般的小脸更白,他安静地坐着的时候依然是一副嫩生生的少年模样,但谁也不敢看轻他一毫。
北州军首战大捷,直接突破了益州的防线,益州紧邻北州边界的两座城市全都失守了。消息传出来之后,许多报纸都报道了这个新闻,傅程言更是早一步从钱庄分行的掌柜那里得知了此事。
傅程言想象着少年征战的样子,担心的同时又觉得骄傲,如影随形的思念也跟着袭来,让他难以安眠。他听闻前线也可以收电报和书信,便想要给唐浩初写一封信,将满腹思念寻一个倾诉的出口,然而写了许久都没写好。
心里有爱,下笔都难以自持。不敢写晴空艳阳,怕记起少年明媚动人的笑,不敢写月夜星河,怕忆起少年那双仿佛落满了星辰的眼睛,不敢写细雨和微风,怕想起少年不在身边,一颗心就像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唐浩初这边的战事也如狂风骤雨一般,发展的十分迅速,首战之后又接连两次大捷,简直势如破竹。益州大帅杨禄本就不得民心,原来还算富庶的益州在他的领导下变成了实力最弱的一个州,民众早怨声载道,如今战事当前,杨禄依然纵情享乐,甚至导致许多士兵在唐浩初‘不杀降兵不祸百姓’的政策下直接向北州军投诚。
而傅程言又花了足足一天的功夫才终于把信写好。
他亲自去邮局寄挂号,车开到转角,停在路口等电车过去的时候,在嘈杂中隐隐听到一首熟悉的曲调,整个人都愣了愣。
——因为这个调子正是唐浩初那日在赶秋节的庙会弹给他的那一首。
电车已经叮铃铃的走了,司机正要启动,却猛然被傅程言叫停。司机忙把车刹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贯沉稳冷静的东家急匆匆地下了车,快步奔向了街对面的西餐厅。
声音是从对面的西餐厅传出来的,傅程言推门进去,无视迎上前的侍者,只管将目光锁定到正在播放的留声机上,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侍者并不知晓,还是餐厅老板过来回答说:“这个唱片是我朋友从国外寄来的,好像是国外最近流行一位钢琴家的作品……”
他说着,又热心地在柜台上找到了唱片外包装,然后对着上面的曲目表用半生不熟的英文读道:“现在播的这一曲叫You are my lover in my past life and this life……”
留过学的傅程言立即翻译过来了:你是我前世今生的爱人。
餐厅老板只见眼前的男人的表情从怔愣到惊喜再到难以自控的激动,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深黑的眸色也闪耀着亮光。
傅程言以高价把这张唱片买下来了。
拿着唱片走出餐厅,突然无比想见唐浩初,这种想法一旦升起便无法抑制,一时间脑中全是少年的脸,耳边也都是他的声音,并想起了那日少年逼他承认他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他。
他想要到他面前亲口告诉他,他对他的喜欢到底有多深,不止是特别特别喜欢,而是特别特别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傅程言到底还是忍不住动身了。他先乘火车到了北州的延市,又转车到紧邻益州的宏城,顺兴商会在那里也有一家钱庄。按照掌柜探到的准确消息,北州军如今就驻扎在益州的安镇,从宏城去安镇最多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进安镇需要通行证。
还是那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纵然通行证十分难办,傅程言依旧拿到了,还联系到一个接应的人。接应他的人把他一路送到了军营的后勤部,但再往前就不敢送了,道:“少帅这会子正在练兵场练兵,前面的练兵场是万万不能去的,你要找人,就必须得等训练结束,待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才能有机会过去。”
他不知道傅程言找的就是少帅,只当傅程言是找哪个普通军官或士兵,顿了顿又道:“军纪严明,外人不得擅入,虽说晚饭时间能去营地找人,但也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一旦被查到就完了。现在离晚饭时间还要好久呢,您要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还是尽早走吧,别在这等着了。”
傅程言的神情似乎充满了耐心,心平气和地站在那里道:“没关系,我能等。”
傅程言就这样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眼看夕阳渐渐西沉,到底忍不住去了练兵场,想远远地看唐浩初一眼。
隔得太远,傅程言看不到唐浩初的脸,但一眼就认出了他的侧影。傅程言努力睁大眼,依稀望见了少年高冷的表情和淡漠的目光,骑着马的身影背着夕阳,却仿佛从头到脚都在发光。
他这样子真是让傅程言喜欢极了,哪怕他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也觉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散发着让他难以抗拒的魅力。
训练终于结束,唐浩初没让刘英跟着,孤身走回军帐,却敏锐地感觉到附近有人。枪口已无声无息地对上了对方的后脑,才发现对方竟是傅程言。
他完全没有想到傅程言会来,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傅程言如实道:“我想你了。”
唐浩初因这句话而顿了一下,但他还是要冷着脸让对方懂得战场的危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前线战场!敌军的哨岗就在安镇和青山镇的交界,军用步|枪能在千米之外夺人性命,更不用说其他武器了,随时都可能出事,不能抱任何侥幸心理!”
傅程言静静地站在那听唐浩初训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一贯冷峻的眉眼也透着温柔,“我已经来了,现在这个点你也没法赶我走,就不要生气了,嗯?其实我只是想见见你,跟你说一句话。”
他说着,拉出了唐浩初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认真,仿佛交付了最真实最柔软的部分,“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唐浩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有点害羞,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急急把手抽走。这一抽弄到了胳膊上的伤,不由皱起眉嘶了一声。
傅程言立即察觉到了,紧张又担心的问:“你受伤了?”
第128章 病弱的小恶魔
战场上刀枪无眼,死伤都是常事,何况本该在后方指挥的唐浩初还总是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很容易遇到危险。其实他能用脑域异能避开所有危险,但还是要象征性地受一点伤,一来能收买人心,二来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探究或怀疑。
唐浩初左臂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流弹的碎片划出了一道长口子。只是皮外伤而已,并没有伤到筋骨,唐浩初也一直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可如今傅程言紧张又担心的这么一问,就莫名觉得这算个事了,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嗯。”
傅程言顿时更加担心,想要查看唐浩初的手臂,又不敢随便乱碰,只能皱着眉问:“伤得重吗?疼不疼?”
“不重,”唐浩初顿了一下,“……有一点疼。”
他脸上明明没有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傅程言就是从他没有表情的小脸上看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委屈,那句一点疼在傅程言耳中也自动翻译成了很疼很疼。
于是傅程言心疼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握着唐浩初的手,眉头都快皱成川字形。唐浩初刚才的确是存了一点故意要让傅程言心疼的念头,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看到最亲近和信任的人总要忍不住挨挨蹭蹭地撒一撒娇,可是看傅程言把眉皱成了这样子,又莫名觉得不太舒服,补充说:“只有一点点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傅程言自然能听得出少年是反过来安慰自己,抬眸定定望着他的小脸,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眉心。
亲的异常温柔,细密又轻柔,温热的气息扫过额头,连微小的动作都充满了浓重的爱意。唐浩初被亲得很舒心,像被顺毛的猫咪一样微眯起眼。然后又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吃饭了吗?”
他刚说到吃饭,刘英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来,“少帅,晚饭时间就要到了,您现在要吃饭吗?”
刘英手上还用托盘端着一卷崭新的纱布和药粉,以询问的语气继续道:“我先进来把您手臂上的伤口换一下药,再叫人把饭菜送过来,您看可以吗?”
“不用换药,”唐浩初吩咐说:“直接送两人份的晚餐来就好。”
刘英对两人份晚餐这几个字感觉有些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他们少帅的胃口一直很差,连单人份的晚餐都吃不了几口。正要开口确认一遍,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换药怎么行?”
刘英心里顿时一惊,空出的那只手下意识就按住了腰间的枪,并一脸警戒地迈进了帐内,然后在看到傅程言时微微一愣。
但他毕竟经过了专业训练,若没得到唐浩初的吩咐,哪怕天塌了也不会动一下眉毛,所以看自家少帅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总共只愣了短短两秒便立即回过神,默默把按住枪的手收回来,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听傅程言继续劝唐浩初道:“按时换药伤口才能好的快,先换药再吃饭,好不好?”
唐浩初最终点头同意了。
刘英见状,忙走上前,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来,再帮唐浩初脱掉军装上衣,卷起内衫袖子,拆掉之前的纱布。
其实傅程言也懂得简单的包扎技巧,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如刘英专业,怕自己反过来帮了倒忙,便没有乱动,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唐浩初。
唐浩初的军帐比普通将士的大了很多,尤其是外帐,桌椅一应俱全,宽敞又舒适,还有一个专门放地形沙盘的大书案。乖乖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的时候,小大佬简直就是一幅让人心驰神往的油画,哪怕一个侧脸都能美上天,精致好看到舍不得移开眼。
至于为什么要加一个‘不说话也不动’,是因为如今他在所有士兵的眼里都是极其尊崇又十足可怕的存在,所以他说话和动手的时候不是让人心驰神往,而是让人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