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不少客人跑了,没跑的也远离了唐浩初揍人的中心地带,环视整个场子,就唐浩初明晃晃地站在那里,脚下还踩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人。
这场景不用问也知道闹事的是谁,程志强立即便指挥保镖把唐浩初拿下。就在黑衣保镖动手的时候,楼上下来了另一个人,原本淡漠的表情在看到唐浩初后登时一变,甚至来不及说话,直接疾步上前,生生卸掉了保镖即将碰到唐浩初的那只手。
唐浩初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对方是江柯。
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江柯的变化很大,最明显的变化自然是个子又高了一截,气质也更加稳重,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成年人了。
江柯随即将唐浩初护在身后,然后抬起头冷声对程志强道 “他是我朋友,”说着示意已经跟过来的一个手下上前记账给钱,“你这里的损失我来负责。”
因为被江柯挡在后面,所以唐浩初看不到程志强此刻面对江柯时眼里的惧意。——程志强完全没想到唐浩初和江柯是认识的,钱自然是不能接的,略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却听江柯又道“但这事肯定不是我朋友的错,他要动手的话肯定有原因,程总是不是该查一查?”
程志强忙点头称是“柯少说的是,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也知道难免会有些素质差的垃圾,或者趁我不在专门找事的人混进来。但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总不好赶客,今日还要多谢柯少了。”
江柯不为所动,“清理垃圾的不是我。”
程志强实在有些无语,——他还得上赶着跟砸场子的人说谢谢,这叫什么事儿,他刚才就不该下楼,或者下来之前该看看黄历。但心里腹诽的再厉害也没用,程志强还是无奈地走向唐浩初,准备向他道谢。就在这个时候,‘垃圾’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并且捂着伤口问江柯“江少爷和小美人认识?”
——唐浩初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他揍成渣的‘垃圾’竟然就是他要找的那个黑市医生。
“言医生?”程志强显然也很惊讶,先是看了看言一鸣,再看看唐浩初的相貌,不用想就知道了唐浩初动手的原因。
肯定是调戏美人被揍了。
这还真是两头都不好办,程强再次后悔下楼之前没看黄历。——江柯自然不好惹,但言一鸣其实也不太好得罪。
现下又不是乱世,医生这种靠自己本事吃饭的技术人员想找个正经工作并不难,没几个选择当黑市医生的,尤其言一鸣这种医术水平很高的。除了好色之外,言一鸣没什么缺陷,所以不止是程强,好几家舞厅的老板对他都很客气,甚至视为贵宾。
毕竟弄不好什么时候就得求到他了,身为一个医术厉害处事也精明的黑医,甩手不治都是轻的,治伤时做点手脚或拿捏到什么把柄,多得是整人手段。其实也不是没有大医院请过言一鸣,但他完全没有‘洗白从良’的想法,以他的性格也受不了正规医院的管制。
江柯自然也认识言一鸣,并且和程强一样瞬间就猜到了唐浩初揍他的原因,顿时皱紧了眉,表情也冷下来。言一鸣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不比医术差多少,否则也不会在黑市混得如鱼得水,主动退让道“江少爷,我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你的朋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脸上带着之前调戏唐浩初时的玩世不恭,“以后若江少爷有什么事,到我诊所治病,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唐浩初缓过神,用怀疑的目光看了言一鸣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按住心里的不满和怀疑,开口让言一鸣帮他看手。
“我可以付你双倍的诊金,”唐浩初认真道“如果能治好,你要再加多少钱都行。”
言一鸣以检查为名义认认真真地将唐浩初的整只手臂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毕竟唐浩初上辈子做过医生,虽然是专攻心脑科而非肌肉骨骼的,但对这方面也了如指掌,能感觉出言一鸣并不是在乱摸,而是在认真触摸骨骼和经脉。江柯却瞧得一脸不高兴,几次想要发火,差点就要动手把言一鸣给扔出去了。
他甚至想要掏枪,但最终只掏出了烟,然后点着烟吸了一口。
他们已经开车去了言一鸣的诊所,面积不大,窗也没开,烟味在屋里飘散开来,唐浩初顿时觉得有点熏人。但江柯这样的人是不懂得所谓的绅士风度的,——毕竟是从街头打打杀杀过来的,哪怕他此刻穿着昂贵的西装,打扮的像贵公子那样贵气得体,也改不了骨子里黑帮地痞的习性。指望这样的人能主动掐掉烟,能在公共场合想着照顾老幼,能彬彬有礼地讲究女士优先,或者能细致入微地察觉到别人的不适,通通都是不可能的。即便现在坐在沙发上,江柯的坐姿也非常痞气,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的脚踝,随意中透着骨子里的强势。
但他还是很快察觉到唐浩初闻不得烟味的事,并在察觉之后第一时间把烟默默掐了。
没有烟抽的江柯重新焦躁起来,看向言一鸣的眼神冷得骇人。幸好言一鸣的心理素质极其强大,无视江柯的低气压,一边继续检查唐浩初的手臂一边道“柯少,能不能麻烦你放松点,不要那么紧张,我这可是在认认真真地看病呢,有没有人告诉你对医生的态度要好一点,否则治不好可不要怪我。”
其实江柯对待唐浩初的态度也冷冷的,仿佛之前那个为了唐浩初冲下楼又径直卸了保镖一只胳膊的人不是他一样。所幸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找他,屋内的低气压总算随之缓了几秒。
电话那头的手下显然成了出气筒,唐浩初听江柯凶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简直凶得可怕,骂的话也不堪入耳,几乎要把对方的祖坟都挖出来骂。
唐浩初知道江柯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两年没见,觉得他脾气似乎更差了。反正以唐浩初的少爷性子,想着如果自己被谁这样骂了,一定会找那个人拼命。
但江柯依旧活得好好的,没人来找他拼命,反而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在唐浩初思考这个问题的当口,言一鸣那边总算摸完了。他脸上的表情难得正经起来,跟唐浩初又确认了一遍当时受伤的程度,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这严肃正经的表情配合他脑袋上自己给自己包扎的蝴蝶结,怎么看怎么滑稽,幸亏他长得还算不错,否则实在不忍直视。
“是真的很奇怪,”言一鸣又重复了一遍,“按理说这种程度的骨折好好调理的话是能恢复正常的,我需要看看你当时受伤的详细伤情报告。”
第92章
作为曾在上个世界享誉全球的内科医生,唐浩初也对自己的手产生过怀疑,但说服他的不是欧洲的主治医师和港岛医生的说辞,而是唐锋南。他信任唐锋南,所以愿意相信他的话,又想着自己在上个世界是内科医生,在外科上的判断也许会有问题。
但如今身为专业外科医生的言一鸣也提出了质疑。
唐浩初努力压下莫名涌上心头的不安,犹豫了一下才答应言一鸣会回家找伤情报告书,又在他这里拍了个手部的片子,才和江柯一起离开诊所。临走前言一鸣认真承诺说会尽快帮他找到恢复的办法以及他不能恢复的原因,于是唐浩初用同样认真的表情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言一鸣立即打蛇上棍,又恢复了吊儿郎当和不务正业,甚至亲热地喊起了唐浩初的名字“浩浩成年了没啊?”
唐浩初下意识摇了摇头,——九十年代之前港岛的成年年龄是二十一岁。言一鸣见状,有些遗憾地摸了摸下巴,脑门上扎的蝴蝶结也跟着滑稽地晃了晃,“真可惜,不然我就可以追你了。”
本以为他问年龄是为了治疗的唐浩初“……”
虽然和江柯一起出了诊所,但唐浩初没有上江柯的车。
他总觉得江柯有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甚至连话都不说,于是主动开口表示自己叫的士回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江柯握住了手腕。
手腕上的皮肤非常细腻,仿佛会咬人一样,让江柯不由握得更紧。然后用掌心托着那截手腕,按照言一鸣之前诊治和检查时摸过的路径,顺着骨骼一点一点按揉上去。唐浩初想要挣开,但手使不上力,又被江柯按揉的很舒服,便没再挣了。
江柯把言一鸣摸过的地方全部按揉了一遍才罢休。
少年明显瘦了很多,江柯清楚地记得他之前虽然不胖,但起码骨肉匀称,现在手臂摸起来似乎都是骨头,能清楚的透过雪白的皮肤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我送你回去。”
江柯语气听着平常,手却始终紧紧握着唐浩初的手,掌心相合,无间无隙。
唐浩初没有说话,但乖乖地跟着江柯走到了车前。江柯的车就停在巷子口,这片居民区本来就都是老房子,路面坑坑洼洼的,坑里还存着积水,车头前便有一个积着水的大坑。
唐浩初看了看自己崭新的鞋和裤子,正犹豫着想从旁边没水的地方绕过去,忽然身体腾空,竟被江柯直接抱了起来。
毕竟已经长大了,被人这样抱,唐浩初难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整条巷子都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江柯长腿一迈就跨过了积水的大坑,他的胸膛已足够宽阔,两只胳膊也坚实如铁,唐浩初被他抱在怀里,能隐隐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让人莫名心安。
直到将唐浩初稳稳妥妥地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江柯才收回手。他自己自然是坐上了驾驶座,启动的时候,突然想就这么载着唐浩初一路开到自己的住处,或者沿着这条路永无止境地开下去,让少年就这样一直坐在自己的身边,哪也不去。
这想法竟是一冒出脑海就止不住了。江柯努力压制着这种想法,眼前却突然浮现起唐锋南那天高高在上的表情,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速也无意识地加快了。
这条路有点颠簸,突然加速的车子也跟着摇晃不稳,唐浩初敏感的神经立即开始不适,身体再次难受起来。一开始只是觉得头晕气闷,后来就觉得脑神经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周围明明没有嘈杂声,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里也异常烦躁。
江柯在这时候说话了,“你中午吃过饭了吗?”
因为前面的路口是一家很有名的餐厅,里面有唐浩初以前说过喜欢吃的欧培拉,所以江柯忍不住又问“要不要我带你吃点东西?”
唐浩初隐隐约约听到了江柯的问话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开始微微发颤,全身肌肉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要死死靠住椅背才能遏制身体的颤抖。
江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忍不住抿紧了唇。其实江柯中午也没吃饭,但他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平日里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甚至顾不得管饿不饿。他今天依然有很多事要忙,却还惦记着要带唐浩初吃东西,可惜对方根本不愿意去。
江柯的手提电话又响了,仍是之前打过来报告事情的那个手下 ,对方似乎总算把事情处理完了,但还是有一些后续问题让江柯不满意,又开始对着话筒凶人。
这次江柯倒是没再骂脏话了,但凶人的声音很大,而唐浩初如今的状况比故事书里风一吹就要头疼的小玫瑰还娇气,冷一点不行热一点也不行,声音大一样不行,只觉得头疼得越来越厉害,胸口也闷得难受。
冷汗从额上无声无息地滑下来, 唐浩初甚至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手脚。江柯这时才发现唐浩初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对,说话声戛然而止,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手提电话都丢到了一边。
然后便发现少年整个人都在发颤。
江柯顿时慌了,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急声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唐浩初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就像一尊精致又脆弱的陶瓷娃娃,漂亮的让人想把他抱回家去,又生怕把他碰碎了。想着最近温差大,流感高发,所以江柯想摸摸唐浩初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却又不敢轻易触碰他。
他的手掌太粗糙了,有许多的茧子,还有一些细碎的伤疤,而唐浩初的肌肤无比娇嫩,仿佛稍稍用力就会被划伤一样。江柯最终只轻轻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温度并不烫,恰恰相反,冷的像冰。
“是不是觉得冷?”江柯把外衣脱下来仔仔细细地披在唐浩初身上,“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唐浩初才终于成功发出声来,软软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不要,医院太吵了。”
他全身缩在深色的西装外套里,一张小脸被衬得更苍白了,小巧的下巴尖儿也埋进了衣领里,额头上还挂着冷汗,瞧着就惹人疼。江柯皱着眉哄“听话,去医院才能好。”
可唐浩初就是不肯去,江柯拿他没办法,“那你告诉我哪里难受好不好?”
“……头疼。”
唐浩初连呼吸和说话都很费力的样子,恹恹地呼气吸气,却抓住江柯的衣袖,坚持不去医院。江柯只觉得那只手像抓住了他的心一样,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原本已经打算开去医院,最终还是尊重唐浩初的意思,改去附近的住处。
是江柯比较隐秘的一个落脚点,安全又安静。把唐浩初安置在床上后,江柯就翻箱倒柜地找缓解头疼的药,找来却又不敢让他乱吃,打电话咨询了一个信得过的医生,才把药喂给他。然后放柔了声音问“还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