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声音她并不陌生——是张大娘,早知会留下隐患,她便不该念在张大娘平日待她不薄,一时心软留了张大娘一命。
她站起身来,唇角勾着冷笑,回过首后,却已换作了一副又惊又喜的面孔:“大娘,原来你还活着么?那两个恶徒没对你做什么吧?”
惊喜过后,便是万般委屈,她咬了下唇瓣道:“大娘,你不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么?我是人是妖,你难道不知?你为何要信口雌黄?他们予了你什么好处?”
张大娘从来不知方泠娘这般会做戏,一时语塞,半晌才失望地道:“泠娘你为何变成了妖怪?又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泠娘吃惊地道:“大娘,我不懂你何故要这样说,你莫不是被他们迷魂汤?”
说话间,她居然被陆怀鸩逼到了身前,眼见陆怀鸩一掌劈来,她当即侧身一闪。
谢晏宁立于寺庙门口的香炉旁,被袅袅白烟萦绕着,他之所以带张大娘来此并非为了取信于信徒,而是为了加深信徒的疑惑,以便陆怀鸩动手。
方泠娘已成妖,但不能自爆于凡人眼前,不得不疲于奔命。
须臾,她已无力再逃,向诸人求救道:“救救我!”
“阿弥陀佛。”住持大师护住了方泠娘,“施主休得逞凶。”
话音未及落地,方泠娘却已陡然倒于地上了。
她顿觉双足发疼,垂眸一瞧,发现自己的一双足踝竟然分别被两支线香洞穿了,正缓缓地淌出血来。
这两支线香顶端尚在燃烧着,香灰坠地,在她足边堆成了两座小小的山,逼得她突然想起了那埋着四百三十四人的新坟,坟中有她的父母、她的弟弟,有她幼时的玩伴,有她熟悉的邻人……
这些人皆为她所杀,而她杀人的刀是阿婧,阿婧分明是蜘蛛精,却纯真得如同稚嫩的女童,好骗得很。
她恍惚了一瞬,方要反击,双腕却紧接着被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一息间,那谢晏宁到了她面前,眉眼怅然:“你有何遗言?”
“遗言?”我要死了么?我不要死!
方泠娘拼命地挣扎起来,又向诸人求救:“这俩恶徒玷污我不成,竟然想要我的性命,你们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诸人都不知该信方泠娘,亦或是该信张大娘。
半晌,有一妇人上得前来,蹲下身去,欲要将嵌入方泠娘左腕的线香拔/出来,却不得。
此地所有人全数是凡人,先前,自己尚可将凡人当做肉盾,抵挡住谢晏宁与陆怀鸩,现下她已然被俩人制住,这些弱小的凡人根本救不了她。
左右并无驯养好的小蜘蛛可用,她只得自己操纵蛛丝,蛛丝从她指尖生出,暴长,继而利落地切断了钉入地面的线香。
她不及将线香拔/出,便站起身来,方要挟持身侧的凡人以获得生机,却见谢晏宁宽袖一拂,凡人尽数转瞬到了谢晏宁身后。
——谢晏宁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方泠娘得逞。
他不言不语,淡淡地瞥了陆怀鸩一眼。
陆怀鸩会意,他无须再因为顾及凡人的死活而束手束脚,不过片刻,便将方泠娘制服了。
方泠娘后悔不已,她太过轻敌了,早知便该躲于阿婧的巢穴中,待谢、陆俩人离开,修炼一番,再做打算,但她却急于求成,以为自己有机会得到俩人的内丹。
若能得到俩人的内丹,她应当再也不会被人所欺凌了吧?
不过输了便是输了。
“扬清”抵于方泠娘喉间,陆怀鸩问道:“你可有遗言?”
方泠娘含笑道:“我之一生乃是一场悲剧,我不后悔杀人,惟一后悔之事便是出生于世。”
言罢,她阖上了双目,引颈待戮。
陆怀鸩陡生怜悯,但仍是利落地刺穿了方泠娘的咽喉。
方泠娘一疼,情不自禁地忆起了阿婧,她逃婚后,偶遇阿婧,得知阿婧乃是一只蜘蛛精后,遂策划着利用阿婧来复仇,阿婧并不愿意,她便引诱了阿婧,令阿婧离她不得。
阿婧为了她被陆怀鸩所杀,脑浆流了一地,当时,她只是可惜再无如此听话的利器可用,但临死,阿婧的万般好处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阿婧乃是全天下待她最好之人,但她对阿婧却无半分真心,阿婧遇见她着实不幸。
倘若阿婧不曾遇见她,必定还悠闲地躺于蛛网上吃着昆虫与果物吧?
那个出现于明媚午后的少女终究是被她害死了,而她亦是弥留之际。
她勉强睁开双目来,向外头望去,今日与那日一般,日光灼灼,春草茵茵,鸟鸣声声。
她又抬眼去瞧不远处的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能度化世人,不知能否将阿婧度化成不会为她所骗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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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古耽《穿成鲛人后,我成了暴君的宠后》求带走o(* ̄3 ̄)o
文案如下:
温祈先天不足,长年缠绵病榻,素日甚爱以话本来消磨时光。
临死前,他所看的那册话本中有一暴君,其人残虐无道,刚愎自用,使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为求长生不老,暴君听信宦官谗言,重金悬赏能人异士抓捕鲛人。
鲛人性子傲,死伤无数,才得一尾幼鲛。
幼鲛貌美,泣泪成珠,暴君为了取乐,用尽了酷刑,逼得幼鲛泣泪不止,甚至强行劈开鲛尾,命幼鲛献舞,后又活生生地割下了幼鲛心口的软肉食用,致幼鲛惨死。
一睁开双眼,他成了那尾幼鲛,被囚于牢笼,由侍卫抬入宫中,奉于暴君。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努力地讨好暴君,岂料,竟是讨好到了御榻之上。
欲生欲死间,暴君掐着他的下颌,目光灼灼,一双薄唇吻上了他:“惟有你能消除朕心中之暴虐,将朕变作明君。”
第26章
陆怀鸩抽出“扬清”,从方泠娘喉间飞溅出来的鲜血即刻沾污了方泠娘的面孔。
方泠娘已断气了,但双目却仍死死地望住了观世音菩萨。
难不成方泠娘是在向观世音菩萨陈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么?
他低下身去,伸手为方泠娘阖上了双目,又将方泠娘葬于这寺庙的后山了。
方泠娘想必不愿被葬于方家村。
谢晏宁看着方泠娘的坟冢,百味陈杂,其父倘若将方泠娘当作一个活人看待,为她打算,寻觅一段好姻缘,而非将她当作一件可换取财物的工具,一切何至于此?
方泠娘埋骨于此处,能日日闻得洪亮的钟声与隐约的诵经声,理当能安息了吧。
他又请了僧人来为方泠娘超度,而后便与陆怀鸩、张大娘一道立于经声当中。
张大娘虽然险些死于方泠娘手中,但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超度过后,谢晏宁私下给予了张大娘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并嘱咐张大娘勿要让旁人知晓,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大娘年事已高,需要银两防身。
而后,三人回到了客栈,谢、陆俩人辞别张大娘、秀才以及姝儿,谢晏宁又当着诸人的面,交予秀才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以及一些碎银、铜钱。
一两银子能供寻常农家吃用一年,若无意外,这一百两足够秀才安家置业,为张大娘养老送终,送姝儿出嫁了。
秀才推拒了一番,终是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银票,并承诺道:“我定会好好照顾张大娘与姝儿。”
谢晏宁含笑颔首:“就此别过。”
陆怀鸩亦道:“就此别过。”
姝儿已与谢晏宁、陆怀鸩熟悉了,颇为不舍,一手抱住谢晏宁的左足,一手抱住陆怀鸩的右足,仰着首道:“你们能不走么?姝儿想与你们一道玩耍。”
谢晏宁揉了揉姝儿的发顶:“抱歉,我们尚有要事在身。”
言罢,他蹲下身去,意欲拨开姝儿的手指。
姝儿当即哭了出来:“谢哥哥,陆哥哥,你们不要走。”
谢晏宁生前曾照顾过不少姝儿一般年纪的孤儿,明白自己必须狠下心,否则便无法离开了。
是以,他以不会把姝儿弄伤的力道将姝儿的十指都拨开了。
姝儿哭得小脸通红,被张大娘抱在了怀中。
谢晏宁与陆怀鸩出了客栈,陆怀鸩去驾了马车来,谢晏宁堪堪上得马车,竟是听到姝儿可怜地道:“阿爹阿娘不要姝儿了,两个哥哥也不要姝儿了,是不是因为姝儿太顽皮了,太不懂事了?”
由于从来不曾有人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哭泣过,陆怀鸩分外动容。
见陆怀鸩迟迟不驾车启程,谢晏宁掀开车帘子,催促道:“怀鸩,该启程了。”
“师尊。”陆怀鸩回过首来,喃喃着道,“会如此舍不得我之人,我此生仅遇见过姝儿一人。”
谢晏宁抬起手来,划过陆怀鸩微微泛红的眼尾,鬼迷心窍地道:“你于本尊而言,亦很是紧要,不能割舍。”
陆怀鸩以为自己听岔了,怔了怔,方才羞涩地垂着眼问道:“弟子能否将师尊所言当真?”
谢晏宁话一出口,生怕自己被陆怀鸩识破,见状,暗暗地舒了口气,继而正色道:“本尊骗你做什么?”
陆怀鸩登时欢欣雀跃,他注视着谢晏宁的双目,视线又不由下坠,凝结于谢晏宁的唇瓣,这双唇瓣须臾前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近乎于甜言蜜语,令他心动神摇。
“弟子……弟子……弟子……”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现下的情绪。
谢晏宁未曾见过陆怀鸩这般欢喜,抿唇取笑道:“你怎地结巴了?”
“弟子……弟子……”陆怀鸩发誓道,“弟子愿为师尊上刀山,下火海,不惜性命;弟子会好好修炼,做师尊最为称手的利器。”
谢晏宁清楚这是陆怀鸩发自肺腑之言,是为了向他表达忠心,以感谢他的青眼。
但他却是满心不悦,不悦又催生了心疼。
原身为何要将陆怀鸩教养得卑微至此?实在可恨。
他知晓陆怀鸩的思维并不是他一时半刻能改变的,无奈地道:“本尊无须你不惜性命,你要珍视自己的性命。”
陆怀鸩却是不假思索地道:“无妨,能为师尊所用乃是弟子的荣幸。”
谢晏宁语塞,伸手抚过陆怀鸩的眉眼:“怀鸩,启程吧,先往流光钱庄去。”
陆怀鸩发问道:“师尊很是担心于姑娘么?”
于琬琰如若身死,自己便不能还阳了,谢晏宁自然很是担心于姑娘。
他颔了颔首,又道:“于姑娘应当安然无恙,但本尊须得亲眼看到于姑娘,方能安心。”
师尊或许对于姑娘动了心思吧?
若是……若是师尊要将于姑娘娶回渡佛书院做我的师娘该如何是好?
一念及此,陆怀鸩顿觉浑身不适。
他从未见过谢晏宁与任何人有过感情上的牵扯,根本无法想象谢晏宁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与妻子琴瑟和鸣,教儿女念书习字。
“弟子……”他张了张口,又咬住了唇瓣。
谢晏宁疑惑地道:“怀鸩,你有何要说?”
“弟子……”陆怀鸩明白谢晏宁是否要娶妻生子并非他能过问的,方才他的一问分明逾规越矩了,谢晏宁不动怒,亦不惩罚他,已是侥幸。
“师尊,你且进马车去吧,今日阴云密布,恐要下雨。”言罢,他回过了首去,欲要专心驾车,但脑中却时不时地浮现出谢晏宁身着喜袍与一身嫁衣的于琬琰拜堂成亲的情状。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距先前那家客栈最近的流光钱庄。
当时于琬琰请掌柜去流光钱庄报信,掌柜又差了小二哥去,想必小二哥去的定是这家流光钱庄。
陆怀鸩下得马车,说明来意后,掌柜一问三不知。
他又到了马车边恭声禀报了。
谢晏宁耳力敏锐,自然能听清适才陆怀鸩与掌柜的对话。
由掌柜的语气判断,掌柜必定见过于琬琰了,且于琬琰并未亡故,掌柜对他们怀有防备之心,才未据实相告。
于父甚是疼爱于琬琰,于琬琰伤重,因是修仙者,并非不可挪动,想来十之八/九已被送回流光斋休养了。
流光斋便在江南道,到时候,待寻得了唐阳曦,再去求见于琬琰便是了。
故而,他出言吩咐道:“我们这便出发去江南道吧。”
陆怀鸩本以为谢晏宁会先想方设法见于琬琰一面,才会离开此地,听得此言,唇角不由上扬:“弟子遵命。”
“弟子遵命”这四字听起来格外欢快,谢晏宁并未掀开车帘子,即便他无法看见陆怀鸩现下的神情,他亦能在脑中勾勒出陆怀鸩眉眼含笑的模样。
他满心困惑,他方才说了什么能让陆怀鸩欢喜至斯的话语么?
他尚未想个通透,一如陆怀鸩所言,方过申时,滂沱大雨骤然而至。
由于他恐惧入夜后自己会失去神志,索性命陆怀鸩寻一客栈住下了。
偏巧这客栈又只余下一间房间了,他便让陆怀鸩与自己同住。
俩人一日不曾经过水、米,用了些吃食,便回了房间去。
谢晏宁坐于床榻上修炼,而陆怀鸩则在一旁一面看着一册话本,一面守着谢晏宁。
待谢晏宁睁开双目,已近子时。
他从床榻上下来,乍见陆怀鸩伏于桌案上,轻轻地拍了拍陆怀鸩的左肩,柔声道:“你且醒醒。”
陆怀鸩不知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慌忙告罪道:“弟子并非故意为之,望师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