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若是强吻不成,他定会遭到谢晏宁的驱逐,便不能再日日见到谢晏宁了。
他凝了凝神,口是心非地道:“弟子定然不会再犯。”
陆怀鸩的嗓音入耳,谢晏宁却又无端地不悦起来。
他似乎被原身所感染了,变得愈发喜怒不定了。
他伸手扣住了陆怀鸩的小臂,陆怀鸩猝不及防,整副身体跌入了谢晏宁怀中,谢晏宁的体温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陆怀鸩耳根微红,勉强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唤道:“师尊。”
谢晏宁扯去陆怀鸩一双手腕子上的包扎,细细端详着,见伤口已生出了血痂子来,接着又蹲下身去,扯去了陆怀鸩足踝上的包扎。
足踝上的伤口尚未长出血痂子,但已不流血了。
他又重新为足踝上了药,包扎了一番,才道:“你若是担心于姑娘,这便去寻于姑娘吧,十里之外便有一家流光钱庄。”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先前已说过了,弟子并不担心于姑娘。”
陆怀鸩的回答莫名其妙地取悦了谢晏宁,谢晏宁虽觉于琬琰应当尚有命在,但他必须确认于琬琰的死活。
而今方泠娘并未转醒,不若待方泠娘转醒后,再去寻于琬琰吧。
他心中有了主意,又对陆怀鸩道:“你且去问问女掌柜,这客栈是否尚有空房……”
听至此,陆怀鸩忍不住打断道:“弟子昨夜可是搅了师尊的好眠?”
“你昨夜并未搅了本尊的好眠。”谢晏宁又续道,“若有空房,你便安排张大娘等三人住下吧。”
他昨夜本是打算与陆怀鸩同榻而眠的,还特意空出了一半的床榻,半睡半醒间,并未觉察到陆怀鸩上得床榻,一睁开双目,却见陆怀鸩躺于软榻之上,想来陆怀鸩不愿与他同榻而眠吧?
他趁着夜色窥视了陆怀鸩良久,不知为何陆怀鸩辗转难眠,他料定陆怀鸩是因为担心于琬琰,才会认为陆怀鸩一早出门是去寻于琬琰了。
即便是辗转反侧,陆怀鸩都是小心翼翼的,自然并未搅了他的好眠。
且他不知自己下回失去神志是什么时候,有陆怀鸩在左右,安心许多。
陆怀鸩笑逐颜开:“师尊此言当真?”
谢晏宁反问道:“本尊骗你做什么?”
“弟子这便去问问女掌柜是否尚有空房,若无空房,弟子便安排他们在附近的客栈住下。”陆怀鸩说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谢晏宁错觉得陆怀鸩犹如一蹦蹦跳跳的孩童,垂首一笑,自去打坐了。
陆怀鸩下了楼去,见三人正在用膳,径自去问了女掌柜,得知今晨恰巧空出了两间房,遂安排三人住下了,秀才一间,张大娘与姝儿同住一间。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十二日,谢晏宁的嗓子已好透了,而方泠娘却并未转醒。
方泠娘乃是一介凡人,倘使佯作昏迷,绝不可能这许久不进食。
但大夫却坚持方泠娘并无大碍,谢晏宁便又让陆怀鸩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诊断结果与前一个大夫无异。
又三日,方泠娘仍未转醒。
由于唐阳曦下落不明,谢晏宁须得赶去江南道,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用罢晚膳,回到房中后,他便对陆怀鸩道:“明日,我们便离开此地,将方姑娘交由张大娘与秀才照顾,先去寻于姑娘,确定于姑娘安然无恙后,立即启程往江南道去。”
陆怀鸩并未提出异议:“弟子遵命。”
翌日,谢晏宁临行前与陆怀鸩一道去探望方泠娘,一进得房间,竟然隐约嗅到了些微妖气。
这房间内除却自己与陆怀鸩,仅方泠娘一个活物,这方泠娘显然成妖了!
陆怀鸩猝不及防间被谢晏宁掐住了手腕子,往后一扯,正心荡神迷,却见方泠娘已逼到了眼前。
这方泠娘全身青筋凸起,形容可怖,却冲着俩人媚笑道:“两位公子来得正巧。”
第24章
蜘蛛精已然气绝身亡,先前方泠娘身上亦无丝毫妖气,显然方泠娘并非被蜘蛛精附身,而是吞食了蜘蛛精的妖丹才变作了这副模样。
她妖气不稳,应当须臾前堪堪成妖。
谢晏宁松开陆怀鸩的手腕子正要对付方泠娘,陆怀鸩却是护于谢晏宁身前,恭声道:“区区小妖,交由弟子处置便可。”
“这师徒情实在感人。”方泠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尾,右手一抬,蛛丝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谢晏宁望着方泠娘道:“你何时盗取了蜘蛛精的妖丹?”
方泠娘掩唇笑道:“你们乃是修仙者,我若是身于阿婧洞穴内之时便盗取阿婧的妖丹,如何能不被你们发现?自是趁你们不备之时,由小蜘蛛送来的。”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大意了。”谢晏宁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蜘蛛精并非自己喜食人心,而是为了你才杀人取心?”
“阿婧对于成仙并无兴趣,对修炼自然亦不上心,寻常以昆虫或者果物果腹,杀人取心自是为了我。我听闻只要吞食足够多的人心便能长生不死,他们对我不起,我为何不能吃了他们的心脏来延长我的寿命?”方泠娘双目中燃着仇恨,“他们……他们死不足惜!你可曾想过我被逼着嫁予一个年长我二十余岁的傻子之时是何等的绝望?但那些人却一个一个满面笑意地恭喜我与傻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贵子?”她冷哼一声,“恐怕并非贵子,而是傻子吧。”
谢晏宁闻言,叹息着道:“他们确实对你不起,但你又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方家村仅仅四百三十七口人,我留下活口三人,其余的四百三十四人并不足够让我长生不死。”方泠娘毫不在乎地道,“反正已杀人了,再多杀一些人又有何妨?”
“你被逼婚的确可怜,但他们无缘无故为你所杀,便不可怜么?”谢晏宁又问道,“身于洞穴之时,我们并未觉察到你的存在,你为何不待我们出去后,再出洞穴,而要我们带你出去?”
方泠娘巡睃着谢晏宁与陆怀鸩道:“你们已结丹了吧?吃下阿婧的妖丹后,再吃下你们的内丹,我便能获得更多的修为。”
陆怀鸩将谢晏宁挡严实了,不许方泠娘看到半点,后又不由分说地一剑劈向了方泠娘。
方泠娘尚未完全适应妖丹,之所以说了这许多的话,便是为了拖延时间,见陆怀鸩一剑劈来,她险险地躲过,又驱使蛛丝抵挡。
蛛丝漫天,陆怀鸩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到了方泠娘左近。
方泠娘指尖突然生出了万千蛛丝,蛛丝直逼谢晏宁身上的各大穴位。
陆怀鸩目眦欲裂,飞身而去,以致于背后破绽百出。
方泠娘见计策奏效,驱使蛛丝直取陆怀鸩的内丹,蛛丝竟是被一簇烈火挡住了。
谢晏宁一面操控着烈火,一面质问陆怀鸩:“怀鸩,你该当知晓你的修为不如本尊,你何以为了救本尊而暴露自己的破绽?”
“弟子……”陆怀鸩根本不及思忖,而是遵循着本能行事。
他的修为的确远不如谢晏宁,但他却想保护谢晏宁,委实是不自量力,末了,反而被谢晏宁所救。
因为自己乃是陆怀鸩师尊的缘故吧?
谢晏宁相信陆怀鸩定能制服方泠娘,遂收回烈火,立于一旁,道:“你适才不是道这方姑娘由你处置么?”
陆怀鸩深深地望了谢晏宁一眼,而后手持“扬清”,霎时剑光如雪。
方泠娘吃了诸多的心脏,又得了蜘蛛精的内丹,假以时日恐怕不好对付,但现下并非他的对手。
果然,未多久,方泠娘便落了下风。
周旋间,方泠娘到了房门边,她自知不敌陆怀鸩,正要伺机逃跑,偏巧这时,有人到了房门外。
她伸手一抓,那人便被她掐住了脖颈。
她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看着她长大的张大娘。
她略有犹豫,但并未松开张大娘,而是对陆怀鸩道:“你若是再靠近我一分,我便杀了这张大娘。”
张大娘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愕然地望住了方泠娘。
她对于方泠娘很是熟悉,即便眼前的方泠娘青筋纵横,她都能识别出来。
但她却觉得自己认错了,向来温婉的方泠娘怎会变作这副模样?怎会掐住她的脖颈?简直与妖怪无异。
方泠娘见陆怀鸩不受威胁,手中施力,却乍然听得张大娘尖声道:“有妖怪!”
妖怪?对,她已是妖怪了。
见张大娘惊恐万分,她顿觉委屈,她明明救了张大娘一命,而今亦不是真心要害张大娘,张大娘为何要这般惧怕她?
她确是妖怪,但她不过是想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欺凌她的修为而已,何错之有?
陆怀鸩提剑冲着方泠娘的右腕劈去,而方泠娘居然拿张大娘挡剑。
他不得不收回剑来,下一息,方泠娘却将张大娘掷向了他,同一时间,蛛丝从房间内飞出,纷纷扑向客栈内余下的活人。
方泠娘应当是为了脱身,才如此做的,他不能让方泠娘得逞,但他无暇分/身,要去追方泠娘便须得舍弃活人,要救活人便须得放方泠娘离开。
谢晏宁本在一旁等待陆怀鸩制服方泠娘,见状,扬声道:“你去追方泠娘,此处的蛛丝由本尊斩杀。”
陆怀鸩颔首,飞身而出。
却未想,方泠娘竟已不见踪影了。
那厢,谢晏宁烧去了全数的小蜘蛛,继而立于大堂中央。
活人死里逃生,俱是浑身瑟瑟,谢过谢晏宁,便争先恐后地出了这客栈,以免无故横死。
不多时,这客栈当中只谢晏宁与女掌柜俩人。
谢晏宁迟迟不见陆怀鸩回来,心生担忧,遂出门去寻陆怀鸩。
陆怀鸩正在追查方泠娘的下落,一盏茶后,终是在一寺庙中,发现了方泠娘。
方泠娘见得陆怀鸩,泪水涟涟,指着陆怀鸩道:“这恶徒见色起意,欲要毁我清白!”
方泠娘已彻底吸收了妖丹,恢复了原貌,瞧来乃是一柔弱女子。
而陆怀鸩手提凶器,确是一恶徒模样。
寺庙中参拜的信徒不少,自然都站在了方泠娘那一边。
陆怀鸩盯着被信徒团团护住的方泠娘,沉声道:“她并非寻常女子,而是一妖怪。”
方泠娘哽咽着道:“你何故要污蔑我?”
“分明是你污蔑于我,你吞食人心,手中人命无数,纵然可怜,亦死不足惜。”陆怀鸩一上前,便有一大汉拦住了他。
方泠娘显然是因为寺庙人多,才故意藏身于寺庙的,若是藏身于别处,早已落入他手中了。
即使近不得方泠娘的身,他亦有六七分把握能杀了方泠娘,但免不得伤及信徒。
他该如何做才能取得信徒的信任?
踟蹰间,有一人到了他身畔,扬声道:“怀鸩,既然他们执意要将自己的心脏送予这女妖吃,我们勿要管他们的死活了,这便离开吧。”
此言一出,其中一信徒颤声道:“这姑娘倘若当真是妖怪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信徒担忧自身安危,慌忙远离了方泠娘,又有三人紧随其后。
第25章
陆怀鸩见是谢晏宁心中先是一喜,后又觉得愧疚。
他竟是被谢晏宁当场看见他是如何得无能。
他垂首轻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不知为何陆怀鸩的嗓音听起来甚是可怜,为了安慰陆怀鸩,他下意识地握了握陆怀鸩的手,才道:“走罢。”
陆怀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又被谢晏宁松开了,再次空空如也,登觉寂寞,被谢晏宁再一催促,方才跟上了谢晏宁。
一见声称方泠娘乃是妖怪的俩人利落地离开后,又有五个信徒远离了方泠娘。
为人者大多从众,遂纷纷散开了。
方泠娘并不认为谢晏宁与陆怀鸩当真会放过她,仿若未曾觉察到信徒的提防一般,向着信徒盈盈一拜:“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生就一副柔弱模样,如此一拜,使得不少人又信了她几分。
她再接再厉地道:“那俩恶徒乃是一对师徒,无恶不作,想来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我……”
她一双美目内盈满了泪水,颤声道:“我出身于方家村,昨日……昨日……”
她阖了阖眼,面色煞白,朱唇战栗:“昨日,那俩恶徒闯入我方家村,杀了阖村四百三十六口人,只我一人因他们垂涎我的身子而侥幸未死,他们还……他们非但杀人,还……还取了心脏来吃,他们甚至当着我的面吃掉了我爹,我娘以及我弟弟的心脏,可怜我那弟弟年仅七岁……而我……我是个不孝女,还是个不负责的阿姊,趁着他们吞食心脏之际,逃了出来,未料想……未料想,我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她这一席话声情并茂,引得心软的妇人双目含泪。
“我……他们乃是修仙人,我杀不了他们,只能苟且偷生,以图有朝一日,能报这血海深仇!”她又向着从内堂出来的住持大师道,“大师可否收留小女子几日?”
住持大师手持佛珠,方才之事他已听小沙弥禀报了,自是一口应下。
方泠娘长舒了一口气:“大师当真是慈悲为怀。”
她原本确是弱女子,弱女子的姿态信手拈来,全无破绽。
而后,她又跪于蒲团之上,朝着观世音菩萨拜了三拜,神情虔诚:“望菩萨庇佑,助小女子早日报得大仇。”
然而,话音方才落地,她竟是听得一把声音道:“便是她,适才要掐死老身的便是她!她乃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