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谢晏宁心中已信了几分,将方泠娘从地上扶起,又以锦帕按住了伤口止血。
片刻后,他为方泠娘上了伤药,并包扎妥当了。
方泠娘目中无神,只是这么睁着,不言不动。
谢晏宁方要将方泠娘抱起,却被陆怀鸩阻止了:“师尊,由弟子来吧。”
谢晏宁摇首:“你双足受了伤,还是由本尊来吧。”
“可是……”陆怀鸩被谢晏宁打断了,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谢晏宁将方泠娘抱了起来。
谢晏宁重新寻了一间客栈,将方泠娘放于床榻之上。
方泠娘还是不言不动,盯着床顶发怔,似是傻了一般。
应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缓不过来吧?
陆怀鸩去请了大夫来,确定方泠娘并无大碍,才嘱咐方泠娘好生歇息。
方泠娘依然无半点反应。
因这客栈仅余下两间空房了,谢晏宁便与陆怀鸩同住一间。
俩人出了方泠娘的房间后,立即回了房间。
由于咽喉被蛛丝贯穿的缘故,谢晏宁的嗓音仍是沙哑着:“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嗓音入耳,陆怀鸩全然无力分辨谢晏宁究竟是说些什么,当即跪下身来,恭敬地道:“弟子有一事相求,望师尊成全。”
谢晏宁愕然道:“你有何事相求?”
陆怀鸩额头点地:“师尊能否在咽喉的伤口痊愈前,勿要开口,弟子……”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每每听师尊言语,弟子的心脏便疼得厉害。”
原身对陆怀鸩管教甚严,陆怀鸩亦算得上尊师重道的好徒弟,才会因为自己的伤而觉得心疼吧?
按照原身的性子,自然不会答应陆怀鸩所言,不免还要讥讽几句,但谢晏宁却不愿如此,而是含笑道:“你要本尊勿要开口,本尊若是饿了该如何是好?”
陆怀鸩良久才意识到谢晏宁是在与自己玩笑,大着胆子,仰起首来,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谢晏宁:“所以师尊是答应弟子了么?”
见谢晏宁颔首,他开心地冲着谢晏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师尊成全。”
谢晏宁叹了口气,终是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怀鸩,你勿要再随意向本尊下跪、磕头。”
陆怀鸩却是理所当然地道:“师尊,你救了弟子的性命,又教了弟子立身之道,若无师尊,弟子或许早已被虐待致死,即便尚有命在,亦定是行尸走肉,故而,弟子将师尊视作天地,于弟子而言,向师尊下跪、磕头并无何处不妥。”
陆怀鸩既然将原身视作天地,却会为了于琬琰而与原身决裂,足见陆怀鸩对于琬琰用情之深。
谢晏宁分明是从客观的角度下定论的,但却觉得不痛快。
他并非原身,他不过是借了原身的皮囊,以便完成任务,再次回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他仅仅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他为何会觉得不痛快?
且此时此刻,陆怀鸩远未与他决裂。
他端视着陆怀鸩充满了崇敬的双目,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淡淡地道:“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却不肯起身,而是道:“师尊,你不是答应了弟子伤愈前,不再开口说话么?”
谢晏宁改为传音:好吧,便如你所愿。
陆怀鸩眉开眼笑,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太过不稳重了,努力地压下了唇角。
谢晏宁见此,不禁心生怜惜,假若原身能好生教导陆怀鸩该有多好?
陆怀鸩喜不自胜,一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来。
谢晏宁见陆怀鸩额头生红,心下万般无奈,抬起手来,轻轻抚过,方才传音道:很疼吧?
陆怀鸩摇首道:“不疼。”
这陆怀鸩着实教人心生怜惜,怪不得无情无欲的原身会对陆怀鸩动心。
谢晏宁收回思绪,复又问道: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陆怀鸩答道:“弟子一开始认为方泠娘是在做戏,但现下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谢晏宁亦与陆怀鸩一般,眉间微蹙:倘若她当真是在做戏,这戏未免做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且我们根本无从断定她究竟出身何处,那四具尸身是否当真是她的家人。你再歇息一日,待明日,你去将方家村幸存的三人带来。
“不若弟子立刻……”陆怀鸩还未说罢,竟是被谢晏宁点住了唇瓣。
由于答应了陆怀鸩不再开口说话,谢晏宁无法以言语打断陆怀鸩,不得已才抬指点住了陆怀鸩的唇瓣,陆怀鸩正在说话,并未将唇齿闭合,这么一点,滚烫的吐息全数覆上了他的指腹。
他顿觉指腹被灼伤了,下意识地去瞧陆怀鸩,却意外地撞上了陆怀鸩的视线。
俩人无一人作声,须臾,视线已交织在了一处。
分明不合时宜,分明乃是虚幻,但谢晏宁仍是想起了那个春梦。
春梦中,他通过亲吻所感受到的陆怀鸩唇齿的温度远胜于他而今透过指腹所感受到的温度。
他登时微微恍惚起来,所有的理智好似在一瞬间被这温度燃烧殆尽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视着陆怀鸩,原本点于陆怀鸩唇瓣之上的指尖转而抚上了陆怀鸩的眉眼,将那如若点朱的唇瓣全然暴露于他眼前了。
陆怀鸩尚未阖上唇齿,他能看见半隐于口腔当中的舌尖——是曾在春梦中与他交缠的舌尖。
不知在现实中,这舌尖有着怎样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一分一分地倾身往陆怀鸩而去。
陆怀鸩直觉得自己是在发梦,不然,为何眼前的谢晏宁分明神志清醒,却要吻他?
不过于他而言,即便是发梦都是好的,因为这是他日夜觊觎的谢晏宁。
由于谢晏宁离他只差毫厘,他与谢晏宁的吐息已然纠缠不休了,他的心脏甚至激动得直欲破胸而出,主动奉于谢晏宁。
他不知谢晏宁喜欢他在接吻之时张开双目,亦或是阖着双目,一时间决断不下,以致于一双眼帘张阖不休,两扇羽睫亦是战栗不止。
然而,谢晏宁的唇瓣未及贴上他的唇瓣,却又远去了。
谢晏宁适才瞧起来情绪尚可,现下却是面色阴沉,片晌,传音道:我们去用膳吧。
陆怀鸩先是失望,其后却是忐忑。
是他误会了吧?谢晏宁根本不曾打算亲吻他,但谢晏宁究竟为何要离他这样近?他又是何处惹恼了谢晏宁?
“师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而谢晏宁却并未理睬他,径自下了楼去。
第21章
谢晏宁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但他不便就此向陆怀鸩致歉。
他在心中自我反省着,面上阴沉依旧,见陆怀鸩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示意陆怀鸩坐下。
他而今喉咙发疼,故而点了生滚牛肉粥,又命陆怀鸩点些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这副肉身早已辟谷,但陆怀鸩尚未辟谷,他其实一点都不饿,不过由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还是习惯一日三餐,仔细算算,他已有将近一日未进食了。
陆怀鸩满心尽是谢晏宁,小心翼翼地窥望着谢晏宁,待生滚牛肉粥送上来了,都还未点菜。
他殷勤地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生滚牛肉粥,又细声道:“师尊,你的喉咙还疼着吧?吃慢些。”
谢晏宁执起调羹,舀了一勺生滚牛肉粥,吹凉了些,方才送入口中。
这生滚牛肉粥滚过喉咙之时确实勾起了些微的疼痛,不过并不厉害,想必再过一两日,这喉咙便能彻底痊愈了。
陆怀鸩又不敢看,又想紧盯着谢晏宁不放,百般矛盾之下,借着说话的功夫,凝视着谢晏宁:“师尊,要弟子帮你吹凉么?”
谢晏宁扫了陆怀鸩一眼,传音道:你快些点菜吧,不必管本尊。
话音落地,他眼见陆怀鸩霎时委顿了,如同是献宝不成,反被斥责的孩童。
他心有不忍,原身对待陆怀鸩态度的转变是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开始的,他如果慢慢地变得和善些,待陆怀鸩好些,应当不会露出马脚才是。
是以,他收回了适才的话:你若坚持,便劳烦你为本尊将粥吹凉吧。
陆怀鸩登时笑逐颜开,待谢晏宁喝罢一碗粥,又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粥,并吹凉了。
谢晏宁食量不大,喝下三碗粥后,便摆了摆手。
陆怀鸩放下欲要去端碗的手,问道:“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么?”
见谢晏宁摇首,他又问道:“余下的生滚牛肉粥能赏赐予弟子么?”
谢晏宁不置可否,行出十余步,方传音道:你若是不够吃,再点便是了,待吃罢后,记得要一碗白米粥,送予方姑娘。
他并未再理会陆怀鸩,上了楼去。
陆怀鸩直欲跟着谢晏宁上楼,可又怕惹怒了谢晏宁,遂乖巧地坐着,又盛了碗谢晏宁赏赐予他的生滚牛肉粥来喝。
他并非没有喝过生滚牛肉粥,但一思及这是谢晏宁不久前曾喝过的生滚牛肉粥,不禁面红心跳。
他与谢晏宁共享了一砂锅的生滚牛肉粥。
谢晏宁曾与他尝过一样的滋味。
他甚至在喝下一碗后,改为以谢晏宁用过的碗来喝粥。
他犹如在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确认谢晏宁当真已上楼了,才以谢晏宁用过的调羹喝下这碗中的第一口粥。
他通过这调羹与谢晏宁接吻了,这个认知教他欢欣雀跃,连隐隐作疼的四肢的伤口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珍惜地喝尽了砂锅中余下的生滚牛肉粥,才上楼去。
他回到了他与谢晏宁共用的房间中,见谢晏宁正在打坐,行至谢晏宁面前,恭声道:“多谢师尊赏赐,弟子已将余下的生滚牛肉粥全数喝下了,绝无半点浪费。”
言罢,他不敢再打扰谢晏宁,到了远处,变出了一个蒲团来,亦与谢晏宁一般开始打坐。
少时,他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着谢晏宁,竟是忘记送白粥予方泠娘了,方泠娘该当饿了吧?
他下了楼去,又端了一碗白粥到了方泠娘门前,叩了叩门,方泠娘理所当然地并未应声。
他推门而入,到了方泠娘床榻前,见方泠娘昏睡,便将白粥放于近处的矮几上了。
堪堪走出几步,他又觉不妥,这方泠娘根本不是在昏睡,而是昏迷了。
他赶忙去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药,道:“这姑娘明日便能转醒,你毋庸担忧。”
他谢过大夫,将大夫送了回去,又劳烦客栈女掌柜煎药。
煎一帖药需要足足一个半时辰,他便回房间打坐去了。
他素来很容易便能入定,但因今日心有杂念,迟迟无法入定。
他掀开些许眼帘来,去瞧谢晏宁,谢晏宁头顶上已腾起了白雾,整个人沉在白雾当中,宛若谪仙。
他告诫自己不许再偷窥谢晏宁了,假若被谢晏宁发现便不好了,但他的双目却离不开谢晏宁分毫。
师尊,谢晏宁,晏宁,晏宁,晏宁……
他仅仅是谢晏宁的弟子,并无资格唤谢晏宁的名讳,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
倘若有一日,他能当着谢晏宁的面,唤谢晏宁为“晏宁”该有多好?
倘若谢晏宁能含笑着回应他,他怕是会欢喜地流下泪来吧?
然而,这显然是他的妄想,不可能会有那一日,这世间无人能唤谢晏宁为“晏宁”,而他作为不太称手的工具,必定不会有那一日。
倘若他努力修炼,修为大增至能与谢晏宁并驾齐驱,他是否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
即便他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谢晏宁恐怕都不会准许他唤其为“晏宁”。
晏宁,晏宁,晏宁……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忽觉甜蜜,又觉苦涩,他在两相交织之中载沉载浮,时而欢喜得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时而难过得几欲毙命。
谢晏宁一睁开双目,便发觉了陆怀鸩的视线,这视线甚是胆小,还混杂着些他所无法分辨的情绪。
陆怀鸩是在担心于琬琰么?
他本是盘足而坐,将衣褶子抚平后,便从床榻上下来,到了陆怀鸩面前。
陆怀鸩怔了怔,仰起首来,垂着眸子,先是唤了一声“师尊”,方才禀报道:“方姑娘昏迷了,弟子请了大夫为她看诊,她应当明日便能转醒,大夫还开了药,弟子请女掌柜煎了药,一刻钟前,药已煎好了,亦已喂予方姑娘了。”
谢晏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觉陆怀鸩情绪低落,遂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安慰道:“于姑娘定然无恙,你勿要担心,你假若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先去流光钱庄一趟吧。”
谢晏宁若不提起于琬琰,陆怀鸩早已将于琬琰抛诸脑后了,被谢晏宁这么一提,他眉眼舒展:“于姑娘倘使身故,尸身应当在客栈才对,因此于姑娘定然尚在人世,弟子并不担心。”
谢晏宁心道:待再过些时日,你心中或许装的便满满都是于姑娘了。
一念及此,他顿觉吐息滞塞,见天色已晚,并无用晚膳的兴致,便请小二哥送了水来。
自二十后,他便再也不曾在夜间失去过神志,他统共有五夜失去神志,并头疼发热,第一夜是十五,最后一夜是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这三日并未有异样,而今夜是二十四,不知会如何?因客栈客满,他须得与陆怀鸩同住,想来有陆怀鸩在左近,纵然陡生异样,他亦不会有安全之虞。
第22章
待浴桶被注满后,他褪尽了衣衫,将整副身体浸入了浴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