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之前,陆怀鸩曾唤过他“夫君”,但却不曾唤过他“娘子”,谢晏宁直觉得甚是新鲜,又抿唇轻笑:“那便要荠菜鲜肉春卷、虾仁咸蛋黄豆腐羹、黄鱼干炖猪肉、素炒豆芽。”
陆怀鸩提醒道:“师……娘子不是吃不得油腻么?”
小二哥闻言,撤回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静待谢晏宁的答复。
谢晏宁右手托腮:“无妨,我已好了许多了。”
小二哥恭声道:“客官稍待。”
陆怀鸩忧心忡忡地瞧着谢晏宁,不发一言。
谢晏宁伸手轻拍着陆怀鸩的手背,压低声音道:“本尊服用了将近半月杨大夫所配制的安胎药,已甚少孕吐了,本尊想尝尝荤腥,若是实在是吃不得,本尊吃素炒豆芽便是了。”
陆怀鸩正欲开口,足踝处陡然腾起了一股子的麻痒,他低首一探,竟是谢晏宁故意褪了鞋履,以足尖磨蹭他的足踝。
他的嗓音被逼迫得战栗起来:“师尊……”
“不唤本尊为‘娘子’了么?”谢晏宁的足尖迤迤然地磨蹭至陆怀鸩的左侧膝盖,与此同时,他听得陆怀鸩道:“师尊是在调戏弟子么?”
他遂狭促地笑道:“不,本尊是在欺负你。”
陆怀鸩定了定神,好学地问道:“何为调戏?何为欺负?调戏与欺负的分界线又在何处?”
谢晏宁变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口中所言却无一字正经:“本尊说是欺负便是欺负,本尊说是调戏便是调戏。”
陆怀鸩迷惑不解地问道:“所以欺负与调戏并无不同?”
“欺负与调戏自然大不相同。”谢晏宁故作高深地道,“待你再长大些,便会懂了。”
“弟子已然及冠了。”陆怀鸩迫不及待地道,“所谓的再长大些,是长至几岁?”
这陆怀鸩着实太过好骗了,谢晏宁心中暗笑,面色不变,启唇道:“天机不可泄露。”
陆怀鸩严肃地道:“弟子会努力再长大些,努力让自己懂得何为欺负,何为调戏。”
“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本尊的好徒弟。”话音尚未落地,谢晏宁却是忍俊不禁。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谢晏宁是在戏弄他,气呼呼地道:“师尊,你为师不尊。”
下一霎,谢晏宁站起了身来,陆怀鸩不知谢晏宁意欲何为,方要发问,谢晏宁已到了他身后,将唇瓣虚虚地贴于他的耳廓,吐气如兰地道:“本尊与徒弟有染,甚至珠胎暗结,早已为师不尊了。”
陆怀鸩害羞不已,回过首去,低语道:“弟子喜欢师尊为师不尊。”
“本尊喜欢你以下犯上。”谢晏宁匆匆地轻咬了一口陆怀鸩的后颈,便回到了座位上。
陆怀鸩伸手覆着后颈,面色泛红:“此为欺负,亦或是调戏?”
谢晏宁回道:“此为调情。”
陆怀鸩好奇地问道:“调情与欺负、调戏有何不同?”
谢晏宁含笑道:“不告诉你。”
陆怀鸩抗议道:“为人师表不是该当传道受业解惑么?”
谢晏宁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喜欢本尊为师不尊么?既是为师不尊,怎会传道受业解惑?”
“好吧。”陆怀鸩并不追根究底,见谢晏宁尚未将鞋履穿上,当即问道,“师尊的右足不凉么?”
“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本尊并不觉得凉。”谢晏宁毫不在意,但陆怀鸩却是蹲下了身去,一手拣起鞋履,一手托着谢晏宁的足跟,将右足再次送入了鞋履中。
小二哥正巧端了素炒豆芽来,见状,不由夸赞道:“这位老爷如此疼爱夫人,实在是天下难得。”
——在小二哥眼中,原本生得貌若好女的陆怀鸩乃是一身长九尺的大汉,肌肉虬结,面目威严,而谢晏宁则是一貌不惊人的妇人。
谢晏宁唤陆怀鸩为“怀鸩”,渡佛书院院众皆称他为“陆公子”,其余人不是以“陆公子”呼之,便是以“陆怀鸩”呼之,他是第一回 被人称作“老爷”,顿觉自己无端端地老了数十岁。
不过他乃是修仙者,纵然老上数十岁,亦能维持及冠之时的面貌。
他方要站起身来,竟闻得谢晏宁道:“老爷素来疼爱妾身,妾身能嫁予老爷,乃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
“老爷”二字从谢晏宁口中吐出来,不知为何,他不觉得显老,而是觉得满是暧昧。
是由于谢晏宁自称为“妾身”之故吧?
倘若谢晏宁于床笫之上唤他为“老爷”,且自称为“妾身”,他怕是得喝许多碗的猪腰汤,亦或是枸杞红枣牛鞭汤益气补肾才足够。
心悦于谢晏宁之前,他分明一直对于颠鸾倒凤之事全无兴趣,甚至是不屑、厌恶、恶心的,但现下他竟是沉迷于其中了,巴不得终日与谢晏宁厮混。
谢晏宁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教他品尝到了人间极乐。
但要是喝许多碗的猪腰汤,亦或是枸杞红枣牛鞭汤,谢晏宁恐怕受不住吧?
还是勿要喝太多为好。
他努力地将自己从绮思中拉扯了出来,去净过手,又拿了干净的锦帕来为喜洁的谢晏宁擦手。
谢晏宁让陆怀鸩擦着左手,右手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弹着陆怀鸩的耳垂。
陆怀鸩耳垂通红:“师尊,你勿要与弟子调情了。”
谢晏宁摇首道:“并非调情,而是轻薄。”
陆怀鸩捉住谢晏宁的右手擦拭干净,才问道:“调情与轻薄有何区别?”
谢晏宁沉吟半晌,陆怀鸩还以为谢晏宁这一回当真要解惑了,不料想,谢晏宁却是道:“待你再长大些,便会懂了。”
陆怀鸩委屈地控诉道:“师尊,你这是在敷衍弟子么?”
谢晏宁正色道:“怎能算是敷衍?为师明明是据实而答。”
陆怀鸩收回控诉:“是弟子误会师尊了,望师尊见谅。”
谢晏宁却不肯放过陆怀鸩:“本尊不原谅你,除非你今夜……”
陆怀鸩赶忙道:“师尊要如何便如何。”
谢晏宁当着陆怀鸩的面,煽情地舔舐着自己的唇瓣,使得一双唇瓣嫣红更甚:“让本尊帮你。”
陆怀鸩拒绝道:“每每这么做,师尊瞧来都很是难受,弟子不愿见师尊难受。”
“但你很是舒服吧?本尊想让你舒服……”谢晏宁尚未言罢,因小二哥端了黄鱼干炖猪肉来,气味猝然窜入鼻腔,引起了胃部的不适。
他捂住唇瓣,奔至客栈外,忍了又忍,却终是并不忍住。
他的胃袋内空空如也,仅吐出了一些胃酸来。
他不想让陆怀鸩陪着他茹素,他原以为自己在安胎药的调理下,即使不能吃荤,闻一闻应当无妨,然而,他居然连闻都闻不得。
陆怀鸩轻拍着谢晏宁的背脊,待谢晏宁吐罢后,取了帕子为谢晏宁擦拭,后又扶着谢晏宁回了客栈去,并向小二哥要了一盏浓茶漱口。
谢晏宁面色苍白,陆怀鸩扬声唤来小二哥,请小二哥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
小二哥却未立刻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反是笑容满面地道:“夫人有喜了吧?”
陆怀鸩无暇与小二哥言语,催促道:“劳烦你快些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
“恭喜老爷、夫人。”小二哥端起黄鱼干炖猪肉,忙去了。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弟子扶你回房间歇息吧。”
自己若是回房间歇息,陆怀鸩十之八/九不会继续用膳,因而,谢晏宁摆了摆手道:“本尊无事。”
陆怀鸩不及再言,却被谢晏宁抢先了:“你可记得渡佛书院的门规?”
“弟子遵命。”陆怀鸩先是扶着谢晏宁坐下,自己才又坐下了。
未多久,荠菜鲜肉春卷与虾仁咸蛋黄豆腐羹一并上桌了。
这两道菜算不得太油腻,谢晏宁一闻到气味并无孕吐反应,然而,他夹了一只荠菜鲜肉春卷,堪堪尝到了猪肉的味道,胃液竟然又翻腾不休了,导致他只能吃素炒豆芽。
陆怀鸩的眉眼被心疼浸透了,他又唤来小二哥,要了翡翠白玉羹。
所谓的翡翠指的乃是青菜,白玉指的乃是豆腐,翡翠白玉羹便是青菜豆腐羹。
谢晏宁饮着翡翠白玉羹,笑道:“怀鸩,你不饿么?”
陆怀鸩尚不动过竹箸,此言入耳,方才去吃荠菜鲜肉春卷。
他吃着荠菜鲜肉春卷,由于心疼谢晏宁想吃吃不得而味同爵蜡。
俱是他的过错,若非他让谢晏宁怀上了他的孩子,谢晏宁怎会如此?
谢晏宁大抵能猜到陆怀鸩所想,遂警告道:“你再这么想,本尊便要动怒了。”
“师尊勿要动怒。”谢晏宁上一回动怒的情景历历在目,陆怀鸩心有余悸,讨好地托起谢晏宁的右手,又用自己的面颊磨蹭着手背,恭敬地道,“弟子遵命。”
“快些吃吧。”谢晏宁心悦于陆怀鸩,自然喜欢陆怀鸩万事体贴,处处关心,但他并不喜欢陆怀鸩自责。
俩人用罢午膳,一回到房间,陆怀鸩即刻蹲于谢晏宁面前,平视着谢晏宁的肚子,责备道:“宝宝,你今日一点都不乖,父亲不买新衣裳予你了。”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发丝,笑道:“你勿要恐吓宝宝了,起来吧。”
陆怀鸩据理力争:“弟子并非恐吓,而是教育。”
谢晏宁亲了陆怀鸩一口:“好吧,是教育,并非恐吓。”
陆怀鸩虽然想与谢晏宁腻在一处,但他必须去为谢晏宁煎安胎药了,遂只蜻蜓点水地蹭过谢晏宁的唇瓣:“弟子去煎药了,师尊且好好歇息,待安胎药煎好了,弟子会端予师尊服用的。”
第80章
“去吧,本尊会好好歇息的。”谢晏宁立于门口,目送陆怀鸩离开,直至再也瞧不见了,他才亲手阖上了房门。
一进得房间,他竟是无端地觉得冷清,明明已是春和景明。
他虽然吐了一通,但因他从三更天睡至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足足睡了将近六个时辰,毫无倦意。
但他答应了陆怀鸩要好好歇息,自是不能食言而肥。
他除去外衫,平躺于床榻之上,而后,抚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柔声道:“宝宝,父亲是因为心疼爹爹才会那样说的,你勿要往心里去,待你出生,父亲与爹爹会买好多好多的新衣裳予你,你要健康地出生,茁壮地成长,你乃是父亲与爹爹的心头肉。”
这孩子实乃意外之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怀孕产子,怀孕的感觉极为奇妙,他尚且感受不到胎动,却已感受到了一个小生命沉甸甸的依赖。
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母亲是不是被他折腾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不曾责怪过母亲,尽管母亲并未给予他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且因为工作太忙而很少陪他,还让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务活,但他明白母亲是爱着他的,怀有身孕之后,他更是深切地感受到了母亲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爱。
他亦会像母亲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混合了自己与陆怀鸩的基因,延续了自己与陆怀鸩的生命,乃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他顿觉口中生甜,可一思及这一系列的事件又觉头疼。
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当真是唐阳曦么?亦或是上官平?
不管是何人,希望他怀有身孕一事不会为其所知,不然,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无论如何,他定会保护好孩子,保护好陆怀鸩。
想着想着,他终是倦了,一阖上双目,当即沉睡了过去。
他发了个梦,梦里母亲正跪在一男子面前,请他与自己结婚,被男子拒绝后,母亲毅然决然地与男子分手,并未告诉男子自己怀孕的事情。
他从未听母亲提及过父亲,母亲亦再未联系过父亲。
那个给予了他一半基因的男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男子应该收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了,但男子从未出现过。
不知道男子收到他过世的消息时,会作何表情?
他陡然从睡梦中转醒,一睁开双目,他望见了窗外明媚的春光,又有熟悉的足音漫入了他耳中,他粲然一笑,待陆怀鸩端着安胎药到了他面前,他即刻伸手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埋首于陆怀鸩的腰腹,近乎于梦呓似地道:“怀鸩,自从怀有身孕之后,我常常想起母亲,我曾认为母亲过得并不幸福,但我现下却觉得母亲应当是幸福的,因为有我陪着母亲。”
无人知晓谢晏宁的父母究竟是何人,陆怀鸩闻言,心知谢晏宁的母亲怕是早已过世了,且她生前过得颇为坎坷,而与其共同生活的谢晏宁必定历尽了艰辛。
他心疼地低首亲吻着谢晏宁的发丝:“有师尊陪着,师尊的母亲定然是幸福的。”
谢晏宁仰起首来,望住了陆怀鸩:“有你陪着,你的母亲定然亦是幸福的。”
幼时,陆怀鸩极是憎恨自己弱小无力,他的反抗,他的努力根本撼动不了那个被冠以父亲之名的渣滓,更无法将母亲从那渣滓手中解救出来,他不得不一回又一回地看着母亲被那渣滓打得遍体鳞伤,最终,他甚至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那渣滓打死了。
他从不认为母亲是幸福的,但每每母亲将他抱于怀中,为他唱儿歌,说故事,母亲皆会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所以,他的存在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母亲?
或许是吧。
应当是吧。
应当是的。
“多谢师尊开解弟子。”时隔十余年,陆怀鸩终于不再憎恨幼小的自己,其后,他吻了一下谢晏宁的眉心,“安胎药将要凉了,快些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