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想起谢晏宁不喜他自我贬低,遂又对自己道:你并非废物,但不该蹉跎岁月,不思进取。
他双足跏趺,背脊笔直,双肩舒张,手结定印于脐下,首正中,双目微阖,凝定了心神后,令内息游走于全身经脉。
一个大周天后,他方才睁开了双目,微弱的晨晖自窗枢流淌进了他的眼帘,驱散了晦暗。
他又垂首去瞧谢晏宁,谢晏宁正好眠着,他便于谢晏宁眉心印下了一个吻,继续打坐。
谢晏宁一转醒便瞧见陆怀鸩正在打坐,他并不打扰陆怀鸩,而是又阖上了双目。
陆怀鸩已出了一身热汗,周身散发着白气,显然已打坐许久了。
陆怀鸩究竟是何时起身的?
陆怀鸩可有足够的睡眠?
他心生担忧,故而,一发觉陆怀鸩已打坐完毕,便告诫道:“怀鸩,欲速则不达,小心走火入魔。”
陆怀鸩正欲去沐浴一番,闻言,保证道:“师尊,你且放心,弟子并未勉强自己,定不会走火入魔。”
谢晏宁盯住了陆怀鸩,问道:“当真并未勉强?”
“当真。”陆怀鸩执起谢晏宁的右手,于其上轻轻一吻:“弟子想要保护师尊与宝宝。”
谢晏宁坐起身来,平视着陆怀鸩道:“不是你保护本尊与宝宝,而是本尊与你互相保护,并且共同保护宝宝。”
陆怀鸩坚持道:“但弟子还是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师尊与宝宝。”
谢晏宁劝道:“切勿对自己要求过高,须得积累跬步,方能至千里。”
“弟子遵命。”陆怀鸩口中虽然如是答复了,心下却并不放松对于自己的要求。
他心虚着自己的阴奉阳违,又向谢晏宁禀报道:“弟子昨日看见于姑娘了。”
谢晏宁眉间一蹙:“于姑娘为何会出现于这北洮城?”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不知。”
第82章
自出了莲花阙后,谢晏宁再也不曾见过于琬琰,亦不曾与于琬琰联络过,自是无从判断于琬琰究竟是敌是友。
“不知于姑娘是凑巧来了这北洮城,亦或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若求万全,趁着于琬琰尚未找上门来,该当早些离开才是,不过他们如今并无线索,不若会一会于琬琰?
谢晏宁有了决定,遂下令道:“怀鸩,带本尊去见于姑娘。”
陆怀鸩央求道:“请师尊先与弟子一道去用早膳,后容弟子去煎安胎药,待师尊饮罢安胎药,弟子再为师尊引路可好?”
谢晏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颔首道:“那你便快些去煎药吧。”
陆怀鸩下了床榻,拣起自己被谢晏宁丢至床尾的衣衫,一瞧,已破得不成样子了。
谢晏宁清楚地记得昨夜的自己觉得这衣衫甚是恼人,妨碍了他与陆怀鸩肌肤相亲,遂胡乱地将其从陆怀鸩身上撕扯了下来。
“抱歉,本尊昨夜太想与你亲近了。”他抬指一点,惨遭他凌虐的衣衫立刻恢复了原样。
“是弟子该向师尊致歉才是,弟子昨夜回来得太晚了,令师尊受苦了。”陆怀鸩直欲跪下,被谢晏宁的眼波一扫,当即直起身来。
“你回来之时尚未入夜,落日斜晖未尽,且你昨日已向本尊致过歉了。”谢晏宁眉眼温柔,“自从怀有身孕之后,本尊便愈来愈离不开你了。”
谢晏宁坦诚地向自己表达着依恋,这让陆怀鸩欢欣雀跃,但片晌后,他却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尊之所以心悦于弟子,是否亦是因为怀有身孕之故?师尊如若并未怀上弟子的孩子,是否早已离开弟子了?”
面前的陆怀鸩仿若被浸泡于深海之中,每一滴海水俱是化成了实体的惴惴不安。
谢晏宁抬手扣住了陆怀鸩的手腕子,进而将手腕子内侧的动脉吻住了,动脉击打着他的唇瓣,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着其主人的忐忑。
他沿着这动脉一寸一寸地向上亲吻,一直到陆怀鸩的下颌。
陆怀鸩心如擂鼓,当他以为谢晏宁将会亲吻他之际,谢晏宁竟是垂下了首去,不轻不重地舔舐了一下。
他被逼得浑身颤栗,又突地被谢晏宁拥住了。
谢晏宁咬了口他的耳垂,继而堵住了他的耳孔:“本尊并不是因为怀有身孕之故,才会心悦于你,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心悦于你,才会怀上身孕——虽然本尊事先不知自己能受孕。本尊早已猜到所谓的春梦大抵并非春梦,你并非于春梦中拥抱、亲吻本尊,而是于现实中拥抱、亲吻本尊。既然拥抱、亲吻了,自然不难料到或许会更进一步。本尊若非心悦于你,怎能容忍此等隐患在侧?理当将你驱逐。故而,无论本尊是否怀有身孕,本尊都不会离开你……”
他转而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道:“你乃是本尊心悦之人,本尊为何要离开你?”
“弟子知晓了。”陆怀鸩歉然地道,“是弟子不够自信,总是认为弟子与师尊不般配。”
谢晏宁做出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捏着陆怀鸩的下颌,下流地笑道:“你之容貌天下无双,本尊与你男才男貌,怎会不般配?”
陆怀鸩面色生红:“师尊喜欢弟子的容貌实乃弟子三生有幸。”
“本尊不……”谢晏宁故意停顿须臾,“本尊不止喜欢你的容貌,亦喜欢你的身体……”
陆怀鸩郑重其事地道:“弟子会好生伺候师尊的。”
谢晏宁又续道:“本尊更喜欢你藏于容貌与身体之内的灵魂,怀鸩,本尊若是单单喜欢容貌,再好的容貌亦有腻味的一日;本尊若是单单喜欢身体,这三千界定有不少人远胜于你。”
陆怀鸩眼眶滚烫:“全数是弟子的过错,弟子不该怀疑师尊对于弟子的真心。”
谢晏宁抚摸着陆怀鸩的发顶道:“无妨,本尊原以为自己已给予你足够的安全感了,未料想,于你而言,远不足够。”
“是弟子贪得无厌了。”陆怀鸩吻上谢晏宁手肘内侧的软肉,“但弟子能再贪得无厌一些么?”
谢晏宁严肃地道:“你要如何贪得无厌,本尊都允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本尊一个条件。”
陆怀鸩紧张万分:“是何条件?”
谢晏宁直截了当地道:“色/诱本尊,本尊极是好奇你会如何色/诱本尊。”
陆怀鸩哪里懂得色/诱,为难地道:“师尊能予弟子一些时日准备么?”
谢晏宁大方地道:“你要准备几日?”
“一日……还是三日吧。”陆怀鸩不想让谢晏宁等候太久,却又一筹莫展。
身陷于南风馆之时,他学习了如何于床笫间伺候,但不及学习如何色/诱,他便为谢晏宁所救,随谢晏宁去了渡佛书院。
陆怀鸩时而蹙眉,时而沉思,算得上丰富的表情将其出卖得一干二净。
谢晏宁心下暗笑,面色不变:“本尊很是期待。”
自己的色/诱根本不值得期待,但陆怀鸩不愿辜负谢晏宁的期待,可如何能不辜负谢晏宁的期待?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效的方法。
何不如去南风馆一观,好好学习一番?
他有了主意,稍稍宽了心。
俩人洗漱过后,下楼用罢早膳,谢晏宁回房间小憩,而陆怀鸩则向掌柜借了庖厨煎药。
待用早膳的时辰过去,小二哥清闲下来了,便进了庖厨,帮着一老妪洗碗。
陆怀鸩行至小二哥身侧,低声问道:“这北洮城内可有南风馆?”
小二哥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此人极为疼爱其夫人,岂料,自己竟是看走眼了。
其夫人明明辛苦地怀着身孕,此人虽作良人模样,现下还在为其夫人煎药,背地里却想着狎妓,且是男妓,当真是表里不一,满腹的虚情假意。
但客栈毕竟要开门做生意,他仅能腹诽一二,口中则道:“这位客官,这北洮城内确有南风馆,但据闻其中的小倌俱是不能入眼的庸脂俗粉,其中不少人甚至染了花柳病。”
不管是庸脂俗粉,亦或是天生丽质于陆怀鸩而言并无差别,至于是否染了花柳病亦无差别,陆怀鸩不过是想观摩小倌如何色/诱恩客罢了。
是以,他不在意地道:“不妨事,还请小二哥告知于我南风馆之所在。”
小二哥可怜其夫人被蒙在鼓里,恐要被连累,遂忍不住劝道:“花柳病是会传染的,客官若是传染于夫人,怕是会祸及夫人与尚未出世的孩子。”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小二哥显然是误会了,但因不便解释,只能道:“还请小二哥告知于我。”
小二哥长叹了一口气,报了南风馆之所在,又道:“夫人虽非美若天仙,但亦是客官你明媒正娶迎进门的,该当善待。”
明媒正娶……
陆怀鸩耳根发烫,待诸事了结,谢晏宁便会明媒正娶,迎他过门,予他一个名分。
到时候,他便是谢晏宁的夫人了,到时候,孩子应已出生了。
小二哥见陆怀鸩面露笑意,颇为不耻。
陆怀鸩则又回到了药炉前,盯着火。
这安胎药须得以文火慢煎,他忽见火势过旺,即刻抓起火钳子将一些柴火拨弄了出来。
待安胎药煎好,他将安胎药盛于碗中,小心谨慎地端上了楼去,生恐洒出半点。
谢晏宁并未睡沉,坐起身来,就着陆怀鸩的手,将安胎药一口饮尽,又被陆怀鸩喂食了冰糖杨梅。
陆怀鸩俯下身去,亲了亲谢晏宁的肚子,叮嘱道:“宝宝,你今日要乖一些,爹爹与父亲要出门去了。”
谢晏宁含笑道:“宝宝若是不乖,你父亲便不买新衣裳予你了。”
“对,所以你要乖乖的。”陆怀鸩言罢,才发觉谢晏宁是在打趣自己,遂正色道,“师尊,弟子是在教育宝宝。”
谢晏宁一本正经地道:“本尊不是在陪你教育宝宝么?”
陆怀鸩控诉道:“师尊分明是在打趣弟子。”
谢晏宁摇首道:“本尊素来不苟言笑,怎会打趣你?”
“师尊从未不苟言笑过。”陆怀鸩思忖着道,“师尊其实是在欺负弟子吧?”
谢晏宁再度摇首道:“本尊怎会欺负你?”
陆怀鸩摆不出证据来,一时语塞,只能望着谢晏宁。
谢晏宁见陆怀鸩有些可怜,遂朝着陆怀鸩的面孔吹了口气:“走吧。”
陆怀鸩从谢晏宁身后将其拥住了,并在其耳根道:“师尊是在引诱弟子么?”
谢晏宁回过首去,于陆怀鸩面颊上印下一吻:“本尊素来禁欲,怎会引诱你?”
陆怀鸩反驳道:“师尊既然自言素来禁欲,为何要亲吻弟子?”
“因为你让本尊变得无法禁欲了。”谢晏宁主动与陆怀鸩分享了一个湿漉漉的亲吻,后又催促道,“走吧,再不走,恐是走不得了。”
陆怀鸩好奇地问道:“师尊想对弟子做何事?”
谢晏宁以暧昧的口吻道:“想对你做很多很多,你喜欢,本尊亦喜欢之事。”
陆怀鸩面红耳赤,牵了谢晏宁的手,出了房间去。
小二哥正在为一桌客人上菜,突然瞧见陆怀鸩牵着谢晏宁的手,下了楼来,心道:此人委实是一伪君子,适才还在向我打听南风馆之所在,而今竟又做出这副良人模样。
第83章
谢晏宁觉察到小二哥投射于陆怀鸩的眼神甚为不屑,即便努力掩饰了,但压根掩饰不住。
他心生疑惑,低声问陆怀鸩:“你是何处惹恼小二哥了?”
小二哥应是在为谢晏宁打抱不平,因为自己这个为人夫君者,企图瞒着辛苦孕育着孩子的妻子,去南风馆享乐,毫不在意其中的小倌俱是庸脂俗粉,且身患花柳病,甚至不在意是否会将花柳病传予妻子,祸及孩子。
陆怀鸩本想据实相告,由于想予谢晏宁惊喜而吞吞吐吐地道:“弟子……”
陆怀鸩显然对自己有所隐瞒。
谢晏宁心悦于陆怀鸩,自然相信陆怀鸩不会做对不起自己之事,遂柔声问道:“不能告诉本尊么?”
“弟子……弟子暂时不能禀报于师尊,不过至多三日,弟子定会坦白言之,望师尊恕罪。”陆怀鸩垂下首去,满身歉然。
三日?十之八/九与色/诱有干系。
谢晏宁并不追根究底,亦当作全然不知,转而道:“走吧,去见于姑娘。”
陆怀鸩松了口气,牵着谢晏宁到了昨日的茶肆前,打听了一番,又依照铺主之言向南而去,方要问一测字先生,竟陡然有一把剑横于咽喉前。
他从容地抬眼瞧去,持剑者正是于琬琰。
于琬琰正在一包子铺用早膳,意外地发现有一对夫妇四处打听自己之所在,当即出剑。
她原不是这般锋利的性子,而今她失去了父亲,流光斋风雨飘摇,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无人敢看轻。
这对夫妇她从来不曾见过,亦不曾听闻过有形容如他们一般的修仙者。
难不成仅仅是一对寻常的凡人夫妇?
但若是凡人夫妇为何要打听她?
这大汉被她的佩剑所制,却是临危不惧,实在可疑。
她正思忖着大汉的目的,竟是听得大汉道:“于姑娘,久未谋面,你的气色瞧来好了许多。”
这语调很是熟悉,她愕然地道:“你是……”
大汉打断道:“此地人多,不便说破,还请于姑娘随我来。”
于琬琰收回了佩剑,她并不惧怕对方是否设了陷阱意图捕获她,毕竟对方若要取她的性命,不过是须臾之事,不必多费口舌,但她不愿让知风冒险,她已失去知雨了,决不能再失去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