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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暇连路都没有看见,更别说判断现在的地理位置了。
倒是傲天,虽然伤重不支到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但是还是精准地判断出了两人的所在——他们是一头扎入了敌人的阵营之中。
方暇:“……”
按照他们现在一个追一个逃的架势,傲天这是冲过头了吧?!
掉队掉得这么清新脱俗,方暇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不愧是傲天!
说是这么说,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然武肇仁残部士气溃散,但是不管怎么散、收拾他们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方暇可没有像上次那队骑兵一样带着傲天突出重围的信心。
好在傲天也没有指望他,强撑着身体指路、两人一头扎到了现在的密林之中。
方暇艰难地搀着这个巨重无比的人形GPS——他怀疑后者身上这铠甲的重量都快赶上半个人了,更别说傲天本身也不是纤细款的——还能撑得住,全靠着他这会儿不会累。
就算这样,方暇还是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的错觉,但是很快就发现跟心理不心理的没关系——就是越来越重!!
他也顾不得是不是骂人了,忍不住连名带姓:“卫尘起!”
卫尘起这时候已经从一开始的艰难行走,渐渐变成了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方暇身上,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些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但也只有一瞬。
方暇听见颈侧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旋即是有些虚弱、又因为连日追击显得干哑低沉的声音:“先生,是怕我死吗?”
方暇:这是什么废话!!!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第13章 乱世13
方暇快为旁边的人急死了,但是作为重伤号本人的卫尘起却好像感觉良好,甚至反过来安慰,“生死由命……”
方暇:“屁——!!”
卫尘起似乎愣了一下,连一开始打算说的话都忘了,过了好一晌,他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暇刚才说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低沉的笑声带动了胸腔的震动,让方暇这根临时拐棍儿当的越发艰难。
方暇:?
他怀疑傲天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摔了脑子,这会儿大概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卫尘起笑了好半天,都到了方暇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把伤口崩开了的程度,才终于缓声,“是了,我是不信命的。”
方暇:……嗯嗯啊啊。
他心底平静得激不起一丝波澜。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翻书看看、有哪个龙傲天是信命的?
这年头不弑个神、捅个天,好意思叫“傲天”?!
*
“此遭先生若是还能回去,帮我替彬儿带个话吧。”
卫彬,傲天的侄子,他的早亡兄长留下来的独苗苗,现在应该还是个十岁多的小孩,不过等到几年之后,也是一位横空出世、天纵奇才的少年将领。该说他们老卫家的人都挺牛逼的。
方暇回忆这些基本信息的时候,傲天已经开口——
“解淮此人性情桀骜,必不甘屈于人,如今他畏惧于我一时不敢生异心,一旦我去、他必生反意,不管设伏还是毒酒,让彬儿第一时间杀了他。”
“……只是他麾下部将多是崤东忠勇之士,解淮常年苛待于部属,其下多惧于其威,并无真心臣服之意,让彬儿切记及时抚之情绪、以免生什么变故……”
“……”
“我待胡广期有大恩,只是此人心有大志向,彬儿年少、恐难以取信于他。”
“可借他暂时稳住局势,但若他日、此人请辞,让彬儿以厚帛增之、不必挽留。”
“……”
“曾弗,可为倚重……”
……
…………
方暇被这一副交代遗言的架势吓到了。
他想说什么,却又被这副郑重的态度震得不敢打断,就这么一点点听着傲天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解释也越来越短。一开始还能详细说说到底该怎么做,后来就只能简短地道“可信”、“不可信”,再后来连“信”字都没有了,只有了更简单“可”、“不”。
方暇那会儿看见傲天从马上摔下来、知道他伤得不轻,但是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对方之后的表现一直都非常镇定,冷静地分析了两个人现在所在,并且迅速的给出了解决方法,一点都不像是伤重不治的样子。
但是现在——
这TM……傲天今天不会真的死在这儿吧?!
方暇立刻就要放下人去检查,好像是察觉了他的动作,刚才声音已经微弱下去的卫尘起厉声,“往里!别停!!”
这一次大声实在有些耗力气,方暇明显听到他说完之后喘.息声又重了几分。
方暇:“好好好,我继续走、你别说话!!”
方暇还是知道卫尘起在顾忌什么的。
他们现在这情况,要是藏得好,那傲天这伤势是“可能死”;但要是真的没藏好、被武肇仁的部下发现,就是“一定死”了!
方暇那话之后,卫尘起果然没再说话了,但是这静得让方暇反而慌起来,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卫——止戈。”
卫尘起发出点低低的回应的气声。
他好像知道这会儿方暇开口的原因,强打起那一点精神回应,“先生……知道我的字啊……”
方暇:“……”
他刚才刚光顾着注意别骂人了,忘了他应该是不知道傲天的字的。
毕竟作为一军主帅,整个营中还没有人这么直喇喇地叫他名字、叫字的应该也没有,他回忆了一下,傲天也没有跟他自我介绍过。
这人都这么奄奄一息了,怎么在这些地方还这么敏锐?!
不过傲天好像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也大概是没有力气深究了。
他声音更小了,似乎都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转世轮回之后——”能不能得见太平之景。
方暇是真的慌了,“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转世?!”
他完全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就是一僵
方·死过一回·暇:“……”
他现在的状态就在啪啪打自己的脸。
只是傲天刚才那个语气真心让人不安。
方暇还是知道人有时候就靠一口气挺着,要是真的让他放弃了、那就真完了!!
卫尘起好像将刚才那话完全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他像是低叹,“也对、我此生杀戮无数、罪孽难涤……大概是盼不到轮回的。”
方暇:?!
“不是——!”
就算是方暇也知道,对于一个皇帝——特别是开国皇帝——的功过评价,是没有按这么算的。
“你以后会是个好皇帝!特别好的皇帝!!”
“功过相抵,呸!是功德无双、功盖千秋……”
方暇焦急之下一时没找出合适的形容,总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词哪里怪怪的,像是带着点“教主千秋万代”的狗腿子味儿。
这么狗腿的话都出来了,方暇也干脆抹开脸皮,继续睁着眼说瞎话,顺着对方刚才地说法接下去,“你以后会上天——”堂。
等等、这会儿有“天堂”这个说法吗?
艹!代沟真TMD难搞!!
*
两人最后进到了一个山洞里。
这倒不是已经半昏迷状态的傲天的决定,而是系统临时预警指路,几乎两人刚刚进来,外面的雨就哗啦啦落下。方暇不敢想要是系统提醒再慢了一会儿,让傲天以这状态再淋个雨,情况会恶化到什么样。
——现在也不容乐观就是了。
虽然雨水冲刷了痕迹,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被发现,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是“不被发现”就行的。
方暇光是在系统的分解图指示下,把傲天身上这铠甲脱下来都费了半天的劲,等看见了里面几乎被血粘住的里衣,他整个人都麻了——系统要是现在还开着马赛克屏蔽,傲天这会儿大概从头到脚都是一团糊糊。
*
[纱布、棉签、消毒水、云南白药……]
方暇觉得他可能还需要一套“外伤处理操作指南”!!
好在刚才方暇带着卫尘起这一路往里走挣了些点数,勉强满足了他现在的要求,要不然凭他之前的0.25余额,大概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等到了方暇满头大汗——当然不是累的,纯粹是紧张的——地处理完傲天身上的伤口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方暇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趁着还有点光亮彻底处理完了,要不然他这会儿重归于小数点位后的余额可买不起个台灯的。
然而天黑之后就是降温。
方·全无经验·措手不及·暇:“……”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一定买一本“野外生存指南”通读一遍,刚才应该把点数好好分配一下,买个电池版的取暖器、或者野营篝火堆……应该是有这东西吧(?)。
看着那边全靠纱布缠着的傲天,本着照顾伤患的人道主义精神,方暇只能忍痛把身上的这件cos服脱了给傲天包上,自己只穿着内衬瑟瑟发抖地堵在了洞口。
至于傲天原本穿的那些,不管是这会儿已经血糊糊僵得发硬的破布条,还是那起码有四十斤的盔甲,方暇都不那么想往自己身上套,反正也病不了,他宁愿冻着。
——那个盔甲还能堆在洞口挡挡风呢。
方暇看着那还在昏迷着的傲天,又抱着自己缩了缩。
这周到体贴待遇,方暇觉得他以后给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傲天醒来之后要不叫他句“爹”,他都亏得慌。
*
眼下的情况方暇也不敢睡,只能枯坐地盯着傲天发呆。
他看着、看着觉得——
傲天还挺帅。
这眉毛、这眼形、这鼻子……
不过方暇只评价了一会儿,就觉得多余。
这些还用他说?!
这年头,哪个傲天不是光靠脸就可以原地出道?!
信了“平平无奇”才是傻。
方暇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却渐渐发现:傲天他、是不是在发抖?!
这么冷的吗?
不对!
该不会是……
——发烧了吧?!
方暇:!!!
*
真的是发烧了!
方暇以那小数点后的余额和系统协商了半天,换来了“半颗”退烧药。他本来都以为这已经克服了最大的困难,然而很快就发现最艰难的还在后面。
傲天、他——不、张、嘴!!
何止是不张嘴,他都在咬牙!!
方暇真是两只手都用上了,掰都掰不开。
方暇:“……”
“…………?”
这什么玩意?!喂毒都没那么困难!!
是刚才灌下去那半袋葡萄糖起效了吗?!都昏迷了还这么大力气?!!
方暇正顶着满脑门子问号这么想,却听见系统一声急促地,“宿主后面!!”
方暇下意识地回头往后看,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简直是卧了个大槽!!
寒芒极掠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方暇以一个几乎要闪了腰的速度往下一矮,那柄朝着他心口捅来的匕首,直挺挺地扎进了他的左肩。
方暇:艹!!
MD!什么时候?!
这人什么时候抓的匕首?!这玩意他不是都给扔到一边儿去了吗?!
傲天这真以为自己给他喂毒呢?!
方暇疼的脸色煞白,但是仍旧趁着对方嘴巴松了劲儿的这会儿把那半颗药塞进去了。
他都快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感动哭了。
然而——
手指!他的手指头!!同时伸进去的手指头!!!
——快、断、了、啊!!!
松口啊!!!
第14章 乱世14
“卫、尘、起!!”
方暇敢保证自己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绝对是撕心裂肺、咬牙切齿……不、没有后面这个词,他这辈子都不想听什么“牙”和“齿”了!!
但是这声喊还是有些成效的、原本还在昏迷的卫尘起眼皮颤了颤,但是并没有完全睁开,方暇也不确定他到底醒了没有,但是这时候只能继续说,“你先松手!不是、松嘴!”
——两个都要松!!
卫尘起终于睁开了眼,但是那模糊的眼神显然没有聚焦。
他没有继续用力,但是也没有松开。
方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因为他刚才明显感觉到卫尘起捅了一刀还不够,扎在他肩膀上的匕首还赚了一个细微的弧度,要不是对方现在力气不够、方暇怀疑对方要生生的借着这个刀口转一圈、剜下他一块肉来。方暇可没忘记刚才这一刀是朝心口去的,要是这么一下子下去、人早就凉透了。
嘴上也是。
方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刚才好像听见“嘎嘣”一声——不是对方的牙,就是自己的指骨。就现状来看,方暇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这会儿根本不敢硬扯,生怕扯出来手指头就没了两根!
这么想着,方暇更想骂人了。
——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方暇表情扭曲狰狞着(疼得)和卫尘起对视,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写满了控诉指责,试图以眼神谴责对方这丧心病狂的行为。
在这仿佛凝滞一样的长久对视之下,方暇终于感觉到对方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