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男女老幼,每年最为期待的一段日子,各式各样在阳光下展开的竞技、各形各色的街头卖艺表演,还有从各
地运达的山珍海味,等着要满足这被闷了两百日的人们,身心灵的饥渴。
封闭整冬的琉璃宫(注:女帝住所)大门一敞开,早已守候在门外的首南城民扶老携幼地陆续挤进宫前广场
,大家不光是想亲眼目睹女帝神采,,也觊觎着每年春宴头一日都会由皇帝亲手送给广场子民,象征着“祈福”
与“谢天”的特制神币。
传言,倘若有幸得一枚纯金打造的神币,只需将其供奉于家中神翕上,将可获得上天庇佑此一年的心想事成
、利市大发财。
所以在女帝现身前,广场上已弥漫着浓浓的“虎视眈眈”与“志在必得”的气息,许多人都准备好丝巾,想
在第一时闻捞到数量有限的金币。
“门开启了,要出来了!”
百余高阶向上延伸的富丽殿阁,有着以山岩密密叠叠建设出的莹白城墙,它不仅能抵挡狂风的侵袭,更重要
的是,它捍卫住宫殿的安全,堪称世上首屈一指、最为严谨的防御建筑,不允许任何心怀不轨者逾越雷池半步。
一年一度,四处布满重兵守卫的二十扇殿阁大门会全部开启,并从主门里面搭建一道木制天桥直到琉璃宫外
墙。俟神官选定的时辰一到,南夷历代皇帝就会率领王亲贵族们没着这座空中步道,撒下已经受过神庙洗礼与祝
福的神币,与祭典上用来净化万物、苏醒万物的喜花花瓣。
“看,是陛下呀!”
仿佛事先经过演练一般,当南夷的女帝缓缓地步出琉璃宫主门的瞬间,原先纷扰喧嚣的广场群众,如向外散
的波浪般跪下身,双掌交握在胸口上,此起彼落地呼喊着:“吾皇万岁”、“天佑南夷”的话语。
头载万宝冠的红发女帝,一手高举镶着拳头大红宝的帝王权杖,一手贴着胸口向广场上的民众良声宣道:“
我亲爱的子民们,感谢上苍的恩泽庇佑,再一次地,我们南夷人战胜了酷寒,大家方能相聚在此,迎接这场欣欣
向荣的祭典。诸位的勇气与一年来的勤奋工作,让腾甚感安慰,在接下来的七日七夜里,琉璃宫的广场大门将为
大家而开。请尽情地享用美食佳有、醇酒吟酿,这是朕慰劳诸位的一点心意。”
刹那间,“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响彻云霄。
女帝风华未褪的美丽脸庞,露出庄重威严的优雅微笑,频频点头、挥手向子民示意。未几,她放下手,在十
几名贴身护卫的保护下,踏上天桥。下方的群众登时万头攒动,每个人都拼命地向前挤,想要抢得最有利的位置
。女皇由侍从女官司手捧的银盘中捉起一把金币,抛向天空——
“神佑我民!”
哗、哗的阵阵人浪往前方大规模地推进,塑出一幅相当震憾的景象。
陆续地,金光闪闪的神币像是天空降下的星芒,一闪而逝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天桥上的人龙逐渐地拉长,多
名跟在女帝身后的王亲贵族和随从,沿途制造着花瓣雨,为祭典的序幕加入更多的缤纷的色彩。
然而,欢乐的气氛底下却是纷争扰攘的失序。抢金币抢红了眼的人群,俨然是不受控制的风暴,行走在众人
头顶上的女帝一行人,在毫无警觉到群众衍生出何等危机之际,灾难就这样降临了!
婴儿了亮的哭泣声划破天际,同时间,上涌的人群竟挤断了天桥的某段支架,整个顷圮的桥面,让站在上头
的人们惊慌,十多人措手不及地掉下去,甚至连站在最前方的女皇也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落!
“兆海!”
“是,殿下。”
倏地,两条身影分头窜出。
一身深蓝武官官袍的身影,赶赴女帝身边,轻声道句:“恕微臣失礼。”便抱起女帝,游刃有余地轻踹歪斜
的桥面,如点水蜻蜒般纵身一跃,衣袂飘飘地度过剩余的桥面,安全地踏上天桥彼端的城墙拱台。
另一头的织锦白袍男子,则从互推互挤、尖叫哭泣不断的鸦鸦人海里,一提一拉地救起那一名努力将婴孩高
举在头顶上,希望宝贝孩子不要被众人挤压到,满脸写着绝望后悔的妇人。
干净俐落的矫健身手,神乎其技、教人叹为观止,以至于那些被他当成踏脚石踩踏的人们,在他抱着妇人与
小孩蹬越过头顶之后,还不明白刚刚自己头顶上发生了什么事。
起初为着骤发事变而陷入恐慌的人群,目光焦点因被白袍男子所吸引而静默下来,当妇人与手中婴儿被安然
地放在城墙台阶时,全广场的人们响起如雷掌声、叫好声,以及此起彼落的“是紫宸亲王!”、“不愧是亲王殿
下!”,甚至连“亲王万岁!”都有人在喊。
全场皆为南夷紫宸亲王的表现不住喝采,当下,女帝南夷露露却收敛起了愉悦的神情。她望着站在台阶下挺
然卓立于人群里,不需任何夸耀、矫揉造作的举措,宛如天生下来便能自然而然地聚拢民心、受万民爱戴的堂侄
子,金眸进出了复杂的情怒爱憎光芒。
毫无疑问地,在这一刻,丰神飘洒的南夷紫宸,已经凌驾女帝的耀耀光辉。日后人们谈论的不再会是女帝慷
慨下赠的神币,而是今日在场上英雄救“母子”的感人故事。这对高傲的女帝而言,无疑是永生难忘的莫大耻辱
。
“陛下,您没事吧?”
默默地把锐利金瞳移向身旁的蓝袍武官,女帝掀起嘲讽的薄菱唇。“朕有金护廷救驾,怎么会有事呢?爱卿
的杰出表现,待朕回返宫内,会好好地嘉奖你。”
接触到女帝森冷目光的年轻武官,端正刚毅的脸庞一凛,毕恭毕敬地低头说:
“谢圣上美意,微臣岂敢居功,这不过是臣分内应做之事。”
“在朕面前,不必这般谦虚。你和你的主子不都表现得很好吗?金护廷,去告诉紫宸,今夜的宫宴上,肤会
好好地嘉赏他一番,可不要让朕见不着他。”
“是,微臣定会转达圣上旨意。”
大批护卫由残破断裂的步道赶至女帝身边,簇拥、排开广场上的闲杂人,空出一条路让南夷露露陛下搭上紧
急召唤来的轿子,送她返回琉璃宫。伫立于原地的年轻武官,颦蹙两道浓眉,炯炯有神的琥珀眼瞳罩上烦恼的薄
纱。
这回的意外事故,似乎让圣上对亲王殿下的“误解”又加重了不少。
青年知道,要是自己禀报亲王殿下,女帝方才的“神色不悦”,早习惯被误解的主子想必是一笑置之的没反
应,但他自己就是忍不住要为殿下抱屈。
救人明明是件好事,虽然不小心抢走陛下的一点锋头,但那并不是殿下刻意计算、存心要这么做的,怎能因
此就把帐记到紫宸殿下的头上呢?
青年摇了摇头。殿下把自己从乡村拉拔到宫廷,掐指算算也快七年了,但直到今天,他金兆海依旧习惯下了
宫廷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在这儿对与错的界线不再清晰,它全取决于陛下的一念之间,纵使错的人做了一件对的事,它仍是错的。无
论紫宸殿下再怎么受人爱戴,若不能获得陛下垂青宠爱,在宫中是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
这,就是兆海花再长的时间,也没法子喜欢上宫中生活的主因吧!
他实在很厌恶这种镇日勾心斗角、有理也说不清、世俗间的对错,全成了狗屁不通的废话的地方。
得智紫宸亲王会出席今晚的宫宴后,许许多多的女官、宫女,她们不分年龄大小,都在煞费苦心地涂粉、抹
胭脂,极力妆点自己。她们不会痴心妄想众人的殿下会“看上”卑微的自己,只求在宫中远远地一眼也好,能目
睹亲王殿下施舍她们一抹——被誉为可酥骨化魂,任何重返青春的灵药仙丹都没它来得有效的——绝尘笑靥。
不过,想近距离拜见亲王殿下的笑容,并非简单容易的事,首先第一关的淘汰,就发生在宫女住处。幸运抽
中今晚能在大殿上当班的宫女,以及不幸被派到后援工作、没福分接近大殿的宫女,一边狂喜欢呼,一边正掩面
哭泣。
“我不信、我不信!奴家怎么会没抽到?”小宫女哭红了眼道:“这太不公平了!我一次都没能进大殿,这
次怎么还是轮不到我?”
“怪自己签运不好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年长宫女,高兴地绕圈子说:
咬着手帕、不甘心的宫女,靠近耀武扬威的她,央求道:“我愿意拿七晚当值和你换,求求你,让我去大殿
当班吧!”
“不成、不成,这可是千金难换的!亲王殿下到宫里的时间那 么少,想这么近地碰到他比登天还难。何
况,只要殿下到宫里,他的影子也从不缺席,能一口气拜见他们两人的机会太稀有了,我才不要放过呢!”
“啊啊!”更加沮丧的宫女喟叹着:一次就好,奴家也想瞧瞧殿下与金护延廷并肩而立的模样啊!为什么我
会抽到下下签?真是太倒楣了!”
呵呵笑着,有幸曾经“观赏”到的年长宫女,不厌其烦地、第无 数次地以梦幻般的口吻,说道:“那真是
一大乐事,至今我还无法忘怀。俊雅非凡如天神般的殿下,集天地间的美于一身,而忠心耿耿守护着他身后的影
子金护廷大人,刚毅黝黑、气宇轩昂,与殿下的秀丽强烈反比、相互辉映。高大的他们双双站在我面前不远处交
谈,当时我胸口小鹿乱撞、几乎无法呼吸,都快噘气儿了。想想,要是能被他们一左一右地包围其中,噢……小
女死而无憾!”
金兆海也就是金护廷大人,在宫内亦同样有着为数甚多的爱慕者,毕竟紫宸殿下对宫女们而言是遥不可及、
高攀不得的天上人,而看来沉默寡言的金大人在处事应对上,却身段柔软又态度亲切,最重要的是,他在进入宫
廷前也不过是普通身分的“常人”,论距离是比殿下更能靠近的理想夫婿,自然吸引不少宫女将芳心寄托在他身
上。
紫宸殿下是每位宫女的梦中情人,金大人则是多数宫女们的相公首选!
当这两人形影不离地一块儿出现时,又怎能怪宫女们个个乱了分寸、慌了手脚,羞怯得忘记职责所在;回归
她们情窦初开的少女本色呢?
“好嘛、好嘛,和我换嘛!”死不了心的年幼宫女,开始死缠烂打。
想都别想的,年长宫女狡猾地逃跑。“不行、不行,绝对不换!”
你追我躲,宫女们吵吵闹闹的喧哗声,终于引来上级女官的侧目,咆道:“你们在于什么?还不快点去做各
自的工作!夜宴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吗?”
原本还闹烘烘、吵个没完没了的宫女们,吐吐舌不敢再造次,突地鸟兽散开。
※ ※ ※
华灯初上的琉璃宫,宫外的广场上满是被免费宴席招来的民众,宫内另一场更豪华的极品之筵正要开锣。能
被皇帝召唤到鸣凤阁的宾客,当然是南夷身分最尊贵、位高权重的高官达臣、王公爵侯。
换言之,也是一场竟相角逐华服、气派珠宝,什么事都要互较高下的无聊宴会。
冷然的绿眸轻轻巡梭过场内一圈后,挑了个远离那块“兵家相争之地”——陛下銮座,算得上是僻静的桌位
,盘腿坐下。
“殿下,这样不太好吧?”陪伴着南夷紫宸到宫中来的兆海,忧心忡忡地望望四周。无论到哪里,一举一动
都深受瞩目的主子,大刺刺地坐在这儿,果然惹来一阵交头接耳。
“怎不好?这位子有谁占了吗?”明知故问,茵绿瞳眸里的戏谵顽皮闪烁。
“……您是知道的,以您的身分坐在这角落,会惹他人闲言闲语。这儿是中下层官员所坐的地方,不是亲王
该坐的。”
呵呵一笑。
幼年时清灵高亢的美声,行过成年礼后已转为磁性、魅惑的男中音,轻柔转折的每一字,嘲讽力道十足的每
一句,都带着侵蚀人意志的迷幻魔力。就算是骂人的话语,用这样的声音说出来,都会让人忘记自己被羞辱的现
实吧?
“有啥办法呢?那儿的空气奇糟无比,要是本殿坐在那儿食不下咽,岂不糟蹋了好好的一桌饭菜?再说,我
坐在哪里一样会惹人嫌,不差这点风言风语,你操心什么?”气定神闲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南夷紫宸嗅嗅茶香,
优雅地啜饮一口。
这样真的好吗?年轻武官默不作声的表情,是难舍的顾虑。
“兆海,你老是担心这个、烦恼那个的,小心未老先衰喔!本殿都说没事了,你就给我大方地坐下来吧!”
戴着红宝扳指的白皙修长指端,点点身旁的位子,示意他人座道。
“小的又何尝爱操心!”喟着,兆海别无他案地坐在主子旁边。“如果做主子的愿意替小的多想想,小的也
乐得放下这重担,少长一、两根白发。”
“嘻,你胆子也大了不少嘛!才几年时间,就从对本殿的话唯命是从,进展到敢跟我耍嘴皮子了。是谁许你
长胆子的?”自然地伸出一手,抚着兆海的额头。
“你白发长在哪儿啦?我瞧瞧。”
又来了。
兆海无须二去“看”,也知道周遭每双眼睛都瞪大了在看。旁人将此举解为“太失当了!”、“主子与奴才
怎可像平辈般亲昵!”“和奴才勾勾搭搭像什么话!”无数刺人的眼光,都这么诉说着。
只不过,对“自己的人”动手动脚,在殿下而言,是他理所当然的权利。
兆海知道南夷紫宸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举动于他人眼中是否“合宜”,况且要率性又随心所欲的主子去“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