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額頭冒出三道青筋。
毫不猶豫地,英治餵他一記鐵拳作為飯後點心。
日頭曬得讓人眼發昏。
頂著下山前奮力發揮最後一絲威力的炙熱陽光,英治坐在路邊咖啡廳的戶外陽傘下。名牌墨鏡半遮的俊俏臉龐上,掛著深感不解的表情。誰能好心點兒,解開他心中疑惑多年的謎題?
那個男人的大腦構造中,是否少了根重要的神經,特別是掌別人類羞恥心的那部分?
即使是專門剖開人的腦袋治病,並靠這一行飯的英治,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堂堂一個大男人,可以無所謂地載著「聳」到爆的寬大草帽、穿著花花綠綠到不行的阿囉哈衫、配上同樣花色的短褲,然後在寬胸前用嬰兒揹帶牢牢捆著小寶寶,在人來人往的觀光勝地前,旁若無人地晃來晃去呢?
看著和夏寰擦身而過的觀光客中,女性吃吃笑、男性目瞪口呆的表情,英治嘆口氣,喝著冰涼的鳳梨雞尾酒,作出一個重要結論──
平凡人確實無法瞭解「外星人」的行為模式與思考邏輯的。
「英~~治!」
高興地朝這邊直揮手的男人,示意要英治過去。
今天是假期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明天下午兩點,他們就必須挟乘銀色大鳥回台灣。昨天夏寰打包票說阿超會找出孩子的身分,不過到現在為止,台灣方面還是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英治也不怎麼意外,畢竟自己不像夏寰那樣「天性樂觀」。按照常理也知道,想要查遍這幾日內所有入境夏威夷班機的旅客名單,就算阿超有通天本領‥‥‥還是強人所難吧?
唯今之計,只剩:盼望孩子的母1早點出面。
「悶坐在屋子裡,又能怎麼樣?反正該來的一定會來,不想來的,你等也是沒辦法。我們不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放棄好好的假期不過。最後一天了,我們就帶著這小傢伙出去痛快地玩一玩吧!」
夏寰堅持要這麼做,英治也拿他沒徹。所以在附近超市買了輛嬰兒專用的小推車後,從上午就出發,按照觀光指南上的標記,他們已經逛遍這座小島一半以上的名勝古蹟與風景點,包括一處火山群。
現在時間接近黃昏,這座號稱能眺望到另一座島嶼的瞭望台上,擠滿了等著欣賞傳說中的黃昏美景的遊客。
「‥‥又要幹什麼?」從咖啡座走到夏寰面前,英治冷淡地瞧著他一臉鬼點子的笑。
「瞧,這是什麼?」男人晃晃手中的即可拍相機。
照相是英治避之唯恐不及的「酷刑」之一。坦白逆,從小到人,要不是為了應付某些身分證件的必要需求,他寧可承受一百小時夏寰冷臭話的折磨,也絕不想花五分鐘去端坐在相館中,露出傻笑拍照。
「你要我幫你照嗎?拿來啊!」
男人手一高舉,閃躲過英治的手,咧嘴笑說:「不、不、不,是我要幫你拍,小治治!」
英治蹙蹙眉頭道:「謝了,我不想。」
轉身要走,夏寰迅速地拉住他的手臂。「喲喲,什麼都不怕的小治,居然怕照相啊?為什麼?難得長得一張好臉蛋,幹麼那麼小氣?」
白他一眼,英治沒好氣地說:「對著鏡頭擺POSE,我就是一臉蠢樣,怎麼?!」
「不會啦!難得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來這兒,不留點照片之類的證據怎麼行?乖,讓我拍一張,一張就好。我保證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的夏寰,纏著英治嚷道:「不讓我拍,我就在這邊吻你喔!」
最後拗不過他的蠻纏,英治勉為其難地站在觀景台邊,強迫自己當個木頭人。但這樣夏寰還不滿足,一下子要他擺擺手,一下子要他笑,弄得英治火冒三丈地說:「快點拍,不然我就走人了!」
威脅奏效,夏寰不再囉唆,端起相機好聲好氣地哄出了英治的微笑,啪嚓一聲拍下了所謂的「證據照片」,還得意洋洋地說這張照片洗出來以後,他都要隨身攜帶,以解英治不在面前時的「相思之苦」,氣得英治想奪走相機,當場毀屍滅跡。
見證完紅紅太陽被海平線吞噬的畫面後,正準備上車轉戰一間夏寰預約好的五星級餐廳時,夏寰收到一通從台灣打來的電話。收訊不清的越洋行動電話,讓夏寰不得不把孩子交給英治,跑到附近的咖啡廳內去借用電話。
英治抱著小寶寶,坐在敞篷車內等待。
「哇,好可愛的小寶寶喔!」
綁著鬈翹長馬尾,細肩帶背心配長花裙,洋溢著大學生氣息的清純女子,湊過來搭訕說:「這是你的孩子嗎?」
「‥‥‥不,朋友的。」
時下的年輕人都這麼不怕生嗎?自認個性不算拘謹的英治,倒是無法像她這樣輕鬆與陌生人攀談。前兩日的女子也好、今日的這位女學生也好,都主動積極得讓人大開眼界。時代真的變了。
「我知道了,是剛剛那位男士的吧?你們在那邊照晃的時候,我就在看了。很難得會看到男生帶著小孩子出門,你們可引起不少的注意呢!通常都是媽媽帶孩子的,呵呵,你的朋友可真算是個好爸爸!」
「‥‥謝謝。」英治窮於應付地微笑著。
「哎哎,他笑了,好可愛喲!可以讓我抱一下嗎?」
也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他點點頭,打開車門,讓女子抱起小寶寶。原以為小寶寶會哭鬧,但他卻格格笑著,毫不畏懼陌生女子的擁抱。
年輕女子抱著他逗弄了一會兒後,轉頭說:「對不起,其實我說了謊。」
「啊?」英治錯愕。
「你叫歐陽英治對吧?」
她怎麼會‥‥‥接著英治又注意到她懷抱著嬰兒時的熟練模樣‥‥‥隱約中,他已經瞭解這名陌生女子的身分了。
「夏寰等一會兒就回來,我想你要找的人是他吧?」英治露出釋然的苦笑。
「不。我找的人是你。我拜訪你,請跟我上車,我不想在這麼多人的地方,和你談那些事。」
「我想你找錯對象了,你需要談的人,是夏寰。」英治給她個軟釘子碰。
女子又搖搖頭。「不對、不對,孩子的母親指名要找你,並不是找什麼姓夏的男人。歐陽先生,你不跟我來的話,大家都會很困擾的。」
「你不是孩子的媽?」
「我是受委託的。她不想直接出面,所以‥‥‥請你跟我來吧!」陌生女子抱著嬰兒,直接朝著停車場中一輛黑色豪華房車走去。
該怎麼辦?英治回頭看了一眼咖啡廳,還不見夏寰的人影。要不要等夏寰出來再談呢?對方指名要找他,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考慮了一下,英治走下藍寶堅尼。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對方已找上門,不去弄清楚對方究竟耍什麼把戲,這問題永遠也解決不了。
轎車駛進入島上一間豪華酒店的地下停車場。英治與女子、小寶寶,三人共同搭乘專用電梯直達頂樓的總統套房。
「請你稍坐一下。」
客氣地說完後,女子消失在套房彼端的某扇門後,同時有一名身著傳統女傭裙裝的中年婦人,抱著小寶寶放到起居室內安置好的嬰兒床內。小寶寶絲毫不怕這些陌生人的模樣,更讓英治確信孩子的母親就在這兒。
女傭推了輛小車到英治面前,並在茶几上放了盤蛋糕、一杯咖啡,說:「女主人馬上出來,請等等。」
以這排場推斷,孩子的母親絕對不是為了金錢而找上夏寰‥‥‥那麼,她不可能接受夏寰的條件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喀嚓」,那道關閉的門扉敞開。梳著攏高髮髻,額頭插著芙蓉,步履款擺、搖曳生姿的美豔女子一出現,英治立即從沙發上起身,狐疑地瞪著她說:「妳‥‥‥是什麼意思?」
即使裝扮判若兩人,但仍是同一張臉的女子,分明就是剛剛與英治搭訕的人。
「呵呵,女人是很能偽裝的動物。不過是薄施脂粉、紮個馬尾,立刻就能顯得年輕五、六歲,你一定以為我還是個學生吧?歐陽先生。」她笑笑。
「請坐,不必激動,我會讓你明白我想做什麼。之所以要更換成這物打扮,是因為平常的我就是這副模樣。」
巧笑倩兮的她,大方地坐在英治對面,蹺起塗抹殷紅趾甲油的長腿,優雅地並疊。她才取出桌上菸盒內的細長涼菸,原先站在門旁隨扈的黑色西裝男子,就迅速地掏出金質打火機,殷近勤地點燃,然後又退回去。最後她深抽了一口菸,吐出,以謎樣的微笑,打量著英治。
「你是個很沈得住氣的男人,歐陽先生。」
指間揮舞著菸,她懶洋洋地一手支頤,說:「我預料過你會是個難纏的對手,畢竟能讓『那個』夏寰這樣死心塌地的男人,應該是有點本事,不可能是個癟三小角色。不過‥‥‥我還是小看你了。」
到這地步,英治也嗅出這不單只是與小寶寶有關而已。這女子在自己與夏寰間掀起「嬰兒風暴」的企圖,是什麼?
「那孩子,是妳的嗎?」瞇起一眼,英治狐疑地問。
「呵呵,好問題。孩子是我的‥‥‥但不是我生的。那是我的外甥,我親愛的姊姊要去歐洲度假,不想帶著孩子一起出門。所以親愛的阿姨的,就自告奮勇地帶著外甥來夏威夷遊玩,順便借用一下寶寶做點實驗嘍!」女子毫無愧疚地說。
「實驗?」聽到這兩個字,英治的怒火緩緩地燃起。
「魚兒不上鈎,做漁夫的真是失望透頂。唉,以為你多少有點男性自尊,會自動消失呢!是我下的餌太輕嗎?嗯‥‥我印象中的男人,自尊都很脆弱,隨便一刺激,就會慌了手腳,逃之夭夭。你的確是個異類,歐陽先生。」
女子自言自語的神情,不知怎地,讓英治聯想到夏寰。
這兩人同屬一個等級──超級自我中心。
「妳所謂的實驗,是指這一切全是謊言,什麼『這是你的孩子』的紙條、把小寶寶丟在車上的行為、這兩天來故意裝作一聲不吭的‥‥‥全是只因為你想實驗一下我會有什麼反應?」
女子微笑。「你的腦袋不差,不愧是醫師,一點就通。」
「是我或是夏寰和你結過什麼樑子嗎?還是你曾經和夏寰交往過,所以想來報復?」
「呵呵,不要把女人都當成湵〉膭游铮鸵驗楸荒腥藪仐墸葬槍λ男虑槿藢で髨髲停@種老掉牙的戲碼已經沒人想看了。」
「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把菸捻熄在菸灰缸中,女子唇畔噙著惡意的微笑說:「告訴我一件事,做零號是什麼感覺?夏寰在那方面的名聲,大家都知道,你是因為他很棒,所以肉體迷戀他,還是你本來就是個零號,喜歡被男人抱?」
英治握起拳頭,緩緩地起身。
「你要打我嗎?」女子毫不畏懼地一笑。「我的保鑣可是萬中選一的好手,你打不到我的。」
「我這輩子沒打過女人,也不會對女性動粗。不過‥‥‥如果你是男的,我會押著妳去洗一下嘴。」
「好嚇人喔!男人就是這樣,動不動就訴諸暴力,唉,這也是我最受不了你們的地方。世界上的問題全是男人愚蠢的暴力邏輯所惹出來的,要是世界是由女人統治,那就和平多了。」
「不要再轉彎抹角了,妳是什麼人?到底是存什麼居心接近我們?」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個無聊女子,覺得這世界病得太嚴重,居然有男人大刺刺地帶著自己的男情婦跑到夏威夷來,還說要度什麼蜜月?別笑死人了!變態同性戀還跟人談什麼蜜月?不能結婚、不能生小孩,一加一等於零,一點兒建設性都沒有,只有破壞世界人口平衡的關係,早該被一腳破壞掉了!」摳摳指甲,一吹,女子挑釁地笑道:「我說錯了什麼沒有?」
英治盯著她兩秒鐘,她如果不是個瘋子,那麼就是個有十足理由,想要分離他與夏寰的致约摇?br />「怎麼,還不覺得無地自容嗎?要我再怎麼說,你才肯離開夏寰呢?那男人有可能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嗎?仔細用腦袋想也知道嘛,隨便一個性感辣妹的勾引,即使你在身邊,他還不是照樣流口水?那個大色鬼,早晚會再心癢難耐地投向別的女人的懷抱,等他厭倦了你,你還是得走。趁現在離開,你還可以找得到像樣點兒的貨色‥‥‥要不,我幫你介紹幾個?」
連在餐廳所發生的事,也是‥‥‥英治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兩個女人的搭訕會顥得有些怪異,一個生硬過了頭,一個卻是熱情過度。八成是被收買,作戲作出來的。
叮咚!叮咚、叮咚!
門外傳來連串的鈴聲,女子揚起唇。「看樣子是後知後覺的男主角登場了!」
保鑣奉命開門後,夏寰立刻衝入屋內,見著英治完好無事,隨即掉頭指著女子的鼻子說:「黃柔!妳給我交代清楚,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
未婚妻登場
一、
台北。
商業高樓林立的精華地段,入夜後車潮明顯減少的道理有幾許冷清。佇立在二十層樓高的銀色透帷幕前,俯瞰著這一切,男人身著西裝的寬肩,緩慢地起伏,釋放了一口嘆息。
「夏哥。她來了!你要不要進去了?」
男人揚起意興闌珊的眉,彈彈舌根。「阿超,你確定?我可是受不了坐在那個地方呆等。要是再聽一次那些花錢買樂子的老女人跑來問我『一晚多少錢?』的話,我可能會把那場子給砸了。」
「這回應該不會有錯。」阿超陪上苦笑。
「那,我們走吧。」
掉轉鞋頭,踩熄地上的菸蒂,夏寰扯扯領帶,準備和那可惡的小潑婦展開一場不見槍管、沒有刀光的「廝殺」。
率先走在前頭的阿超,拉開金色把手的玻璃門,讓夏寰進行。
才踏進那鶯鶯燕燕們高聲嬉戲的場子,一陣撲鼻的「異臭」就薰的夏寰想奪門而出。小小五十坪左右的空間,粉紫色刺眼的裝潢,根本是在謿⑷说囊曈X。偏偏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色盲,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把一家算不上大規模的店,擠得人聲鼎沸。
看到那些濃妝艷抹、穿著名牌套裝、身戴名家珠寶的女子,可能會有人誤解這兒是專供男性找樂子的「場所」。但是仔細瞧清楚,那些倚偎在女性身邊,個個年輕俊秀、脂粉油頭的男子,更像是在取悅那些女客人們。
沒錯,這兒就是不折不扣的男公關俱樂部──俗稱的牛郎店。
「您好,夏先生,和剛剛一樣坐包箱嗎?」梳理著油亮西裝頭的男公關店長,上前殷勤地追問。
「黃柔不是來了嗎?我直接去找她。」這個充斥著古龍水與香水的場子,夏寰連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因此放完話,就朝店裡面被門所遮擋起來的地方直走。
「啊?請您等一下!您不能就這樣直接闖進來──」
面露畏懼的男公關店長上前意圖攔阻,不過夏寰懶得理他,反正阿超在後頭,自然會料理他。直直走到掛著「非店內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的牌子前,夏寰大腳一踢,將門踹開。
「黃柔!不要躲在裡面,給我滾出來!」
裡面還有四、五道門。夏寰當下鎖定那扇有兩個彪形大漢站崗的門口,踏著從容的腳步,邊說:「快出來,黃柔,不然我就要把你的保鑣摔出窗外了。從二十層樓摔出去的肉餅,你想看嗎?」
兩名保鑣聞言,眼神兇狠地擺出迎戰的姿勢。其中有個不知死活的笨蛋,甚至把手伸進西裝口袋中,做出掏傢伙的動作。
夏寰扯出冷笑,絲毫沒把他們放在眼中。「我數到三,黃柔!」
裡面傳出聲音:「讓他進來吧,詹姆斯。」
哼,我還龐德呢!不屑地,夏寰瞥了那兩個保鑣一眼。明明就生得一副中國臉,竟取勞什子洋名?就是成天跟著女人屁股走,才會搞這些娘兒們的把戲。
夏寰大搖大擺的走進黃柔的辦公室,先是不容氣地環顧四周,接著搖頭對坐在辦公桌後頭的女人說:「還裝得挺有模有樣的,什1時候弄了這間店來玩的?小潑猴。」
「你還是一樣,集所有男人缺點之大全,以為世界都被你踩在腳下了呢,夏寰哥。這間店我可是經營了兩年,也不是在鬧著玩的。說出來你可能會嚇死,不過它一個月的營收,可不比你做的那些買賣差。」
轉動著手中的金筆,眨眨眼,女子從椅子中起身。「那邊沙發坐吧!要喝點什麼?XO好嗎?」
「隨便。」
這丫頭變了。過去動不動就會撲上來找他打架,說什麼一定要打贏他的小潑猴,現在倒是搖身一變,活脫脫一副商業女強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