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后通身上下一片冰凉,阵阵寒意直入骨髓,眼里更是充斥着绝望、悲痛、怨恨的情绪。
两个青衣内侍已经一左一右地围了过来,仿佛人形牢笼般困住了皇后,其中一个中年内侍从袖中拿出一条白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娘娘,得罪了,今天奴婢送娘娘一程。”
他的声音阴阳怪气的,毫无敬意。
皇帝避开皇后的目光,微转过了身,枯瘦的手指拭过苍老的眼角,道:“皇后病逝在万寿节。”
“朕心痛难当。”
他仰首望着流云阁外的碧空,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去看皇后。
两个青衣内侍还在一步步地朝柳皇后逼近,柳皇后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面带惊恐地看着那个手执白绫的中年内侍。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这两人宛如拎着锁魂链逼近的黑白无常。
柳皇后强行收住了脚步,从那珠光宝气的钗冠到袖子都在簌簌发着抖,惶恐得不能自己。
她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质问皇帝,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和他们的阿泽!
但她更知道,这个时候,质问无用,求饶亦无用。
皇帝早在亲口喂她第一口药膳的那一刻起,就铁了心要她去死了。
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皇帝真是好狠的心啊!
柳皇后闭了闭眼,半晌,才缓缓地点了头,艰难地说道:“皇上,我愿意为了阿泽去死。”
“我相信您。”
她纤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九龙四凤冠上垂下的珠串簌簌摇曳,一副强忍着害怕的样子,柔柔弱弱。
“皇上,当年我在宁王府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帮我取下了挂在树上的纸鸢,我就对你一见倾心。”
“我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清晖园,我倚在栏杆边喂鱼,栏杆腐朽断开,我差点落水,是你拉住了我。”
“第三次是在皇觉寺的元宵灯会……”
柳皇后柔情蜜意地娓娓道来,听得皇帝心尖一颤,往昔那些甜蜜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转头再次看向了泪眼盈盈的皇后。
两人目光对视,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柳皇后接着道:“那时候,你问我愿不愿意等你,我就一直等着你。”
“哪怕错过了花期,也一直等着,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
她深情款款地看着皇帝,眸子似有千言万语,荡气回肠。
皇帝注视着她,此刻的距离,皇后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轻纱,让他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柳听莲。
清纯动人,我见犹怜,袅娜似弱柳,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般。
他知道当年他们兄妹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尤其莲儿迟迟不嫁,更是引来了不少闲言闲语。
“当年,我就说过,我愿意为了诏郎你去死。”柳皇后梨花带雨地诉着衷肠,“现在也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向了皇帝,皇帝一时心神恍惚,似乎看到了年少的柳听莲朝着自己走来。
两个青衣内侍犹疑不定地看向了站在流云阁大门外的梁铮。
见皇帝抿唇没发话,梁铮便打了个手势,也示意那两个青衣内侍不用拦,那两人就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爹。”这时,内侍山海步履匆匆地穿过竹林走了过来,附耳对着梁铮小声禀了一句。
梁铮甩了下手里的拂尘,看了看天音阁那边,挥手示意山海退到一边。
再往流云阁内看去时,柳皇后已经走到了皇帝跟前。
“诏郎。”柳皇后依恋地将脸庞依偎在了皇帝的胸膛上,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在我‘走’之前,想再和你说说话,好吗?”
“我们最后再说说话。”
她自皇帝单薄的胸膛中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皇帝的心中又是一阵荡漾:若非柳汌,他与她又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罢了,她终究也是他宠了二十年的女人,终究是大皇子的生母。
皇帝挥了下手,梁铮便意会地把那两个青衣内侍从流云阁里叫了出来,令他们先退下,他自己也往后退开了几步,不近不远地站在了四五丈外。
“诏郎,你要永远记得我。”柳皇后垂着脸说道,在皇帝的胸膛上依偎了一会儿,突然,她踮起了脚,双唇缱绻地贴住了他。
皇帝感觉到女子柔软的舌尖挑开了他的嘴唇,有什么液体被渡到了他口中,带着她的体温。
皇帝一愣,下一刻,皇后更缠绵地与他贴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两人的唇才分开。
她又缓缓地将脸靠在他肩上,发冠上的珠翠轻擦着他的鬓角。
“皇上,”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为了阿泽,我愿意病逝。”
皇帝抬手在她纤弱的肩膀抚了抚,轻轻叹道:“放心,大皇子是朕最心爱的儿子。”
这句话听在柳皇后的耳中,像是又往她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她脸上露出一个惨淡悲凉的笑容。
是啊。
顾非池比她的阿泽还大上了两岁。
他最心爱的“大皇子”是顾明镜的儿子!
柳皇后一手攥住了皇帝胸前的衣料,染着大红蔻丹的指甲在明黄色龙袍上分外刺眼,似是衣料上染了血般。
她轻轻柔柔地说道:“那为了我们的阿泽,皇上也驾崩吧。”
她在“阿泽”这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音量,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什么?!皇帝愣了愣后,两道剑眉深深地皱起,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皇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
皇帝刚想说放肆,话到嘴边,忽觉得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似有一把刀子在他的肠胃里反复绞动般,喉咙也泛起浓重的咸腥味。
“咳咳咳……”皇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不能自抑,咳得脸都红了。
这种咳嗽中带着咸腥味的感觉太熟悉了。
前些天,他就是这样天天地咳着血,也就是后来不再吃皇后端来的“药膳”了,这才稍稍好了些。
“神仙……倒?”皇帝沙哑着声音道。
她刚刚借着亲吻给他喂了神仙倒?!
“您说什么呢?”柳皇后一脸无辜地反问,随即她又把声音压低,凑在皇帝耳边小声说,“臣妾和您同生共死,您说好不好?”
“当时您亲口答应过臣妾的,与臣妾共白首,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
“咳咳……”
说着,柳皇后也咳了两声,扬起的嘴角淌下一行暗红色的血。
她在笑,笑容在黑血的映衬下,分外诡异阴冷,与她平日里柔弱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语声更柔:“为了我们的阿泽,好不好?”
她的眼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其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狠厉。
看着此刻面容扭曲的皇后,这一瞬,皇帝又回忆起了那天的梦,梦中,柳听莲在他怀中变成了一具枯骨。
皇帝重重地一把推开了她,仿佛她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咬牙切齿地对着水阁外的内侍们下令道:“动手。”
这两个字皇帝几乎喊破了音。
他实在太过激动,又倾身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心肺咳了出来。
“快,梁铮……传太医。”皇帝边咳,边吩咐道。
梁铮喊了声“山海”,让他去传太医。
另外两个青衣内侍拿着白绫又朝阁内踉跄后退的柳皇后逼近。
他们的身形看似瘦弱,但动作敏捷有力,其中那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内侍两三下就将柳皇后纤弱的双臂桎梏到了她身后。
另一个拿白绫的中年内侍泽毫不留情地将那根白绫缠上柳皇后的脖子,用力抽紧。
柳皇后双目瞠大,挣扎着,想挣开小内侍的手,可她的那点力量在他们俩跟前,犹如蚍蜉撼树。
她奋力挣扎着,可脖子被白绫牢牢勒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只从喉底吃力地发出“吚吚呜呜”的声响。
脖子上的白绫持续收紧,她的脸色发紫,喘不过气来……
她是要死了吗?
不,不。
她口鼻中的气息愈来愈少,心中的恐惧翻江倒海般涌来。
“不要!”
意识涣散间,她听到了大皇子激动的喊声钻入耳中。
她努力地循声望去,远远地看到唐越泽朝这边奋力地奔了过来,越来越近……
阿泽,她的阿泽。
柳皇后的眼中闪现了希望的光芒。
“母后!”
唐越泽一脚狠狠地踹开了那勒着白绫的中年内侍,又强势地把那个锁住皇后双臂的小内侍也推开了,将皇后纤弱的身体护在了怀里。
“母后,您觉得怎么样?”唐越泽关心地问道,气息急促紊乱,脑子里更是混乱如麻。
方才他在天音阁看戏的时候,有一个内侍急急地过来跟他禀说,帝后大吵了一架,皇帝一气之下,想杀了皇后。
原本唐越泽其实有些不太相信,毕竟父皇一向宠爱母后,珍若性命,但他放心不下,还是赶紧过来了,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令他心魂俱裂的一幕。
“咳咳。”柳皇后双手捧着自己的脖颈,发出低哑的咳声,□□,那白皙纤弱的颈项间一道道青紫的勒痕触目惊心。
唐越泽一手轻抚着柳皇后的背,两眼通红地看着几步外的皇帝,嘶声道:“父皇,要是母后犯了什么错,求您宽恕她吧。”
他实在不懂,母后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让父皇不惜要她的命!
“……”皇帝这会儿是怒火中烧,心中除了愤怒,更有恐惧。
偏偏他最爱的儿子又在维护皇后,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你问她……”皇帝气急败坏地指着被唐越泽搂在怀中的柳皇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虚弱地说道,“她……她是要弑君。”
皇帝浑浊的眼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弑君?
唐越泽木呆呆地去看柳皇后。
柳皇后终于稍微缓过了劲来,一手抓住儿子的袖子,神情中带着些许癫狂,有些语无伦次地急切道:“阿泽,你父皇这是病了……以后不会有人跟你争的。”
“顾明镜的儿子,永远争不过你。”
“你才是未来的大景天子!”
柳皇后的表情有些狰狞,嘴角还淌着一行黑血。
大哥说过,这‘神仙倒’若是一天服用一滴,会让人看着似病弱,一点点虚弱至死,任何人都只会以为此人是缠绵病榻,抱病而亡。
可若是一次性饮尽,便会咳血暴毙,神仙也难救。
皇帝至今没有给顾非池正名,顾非池就只能姓顾。
二皇子才五岁,其他的几个年岁更小,长不长得成还不好说。
太祖有遗训:国不立幼主,幼主登基乃亡国之相。
只要皇帝现在死了,她的阿泽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是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
她使唤郑姑姑去乾清宫看过了,那份立储诏书还在那个匣子里。
只要皇帝死了,这就是遗诏。
他亲笔写下的遗诏。
她的儿子会君临天下。
她赢了。
赢了顾明镜!
而她就是死了,也无憾!
柳皇后的眸子里绽放出异常明亮、异常强烈的光芒。
“什么顾明镜的儿子?”唐越泽一头雾水地蹙了蹙眉,没听明白。
先皇后顾明镜的儿子不是死了吗,一出生就夭折了。
“你胡说什么?!”皇帝面沉如水地冷哼了一声,以手背擦去嘴角的黑血,气息急促地又连续咳了两声,“顾明镜的孩子早就死了!”
皇帝完全不明白皇后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提到顾明镜,提到那个死在襁褓里的婴儿。
当年,他亲眼确认过的,那个婴儿死了。
皇后根本就是疯了。
“动手!”皇帝再次下令,一声声地咳着,单薄的身躯乱颤不已,人几乎快站不住了。
梁铮紧张地口喊着“皇上莫要气坏了龙体”,赶忙扶住了皇帝。
于是,那两名青衣内侍再次逼近柳皇后,中年内侍扯了扯白绫,神情淡漠地说道:“大皇子殿下,莫要让奴婢等难做……”
“啪!”
唐越泽往前迈了一大跨步,把柳皇后护在了自己身后,抬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那中年内侍的脸上,怒斥:“放肆!”
他横眉竖眼地瞪着那两个青衣内侍,面目冷峻,气势凛人。
有他在,他倒要谁敢伤他母后!
“父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唐越泽试着为柳皇后解释。
他的母后怎么会弑君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
刚刚的那一巴掌仿佛打在了皇帝的脸上,皇帝的面色愈发阴鸷,咬牙道:“朕没有冤枉她。”
梁铮一下下地轻抚着皇帝的背,哄着道:“皇上息怒,大皇子自小孝顺皇后娘娘,并非故意顶撞皇上。”
孝顺?冲撞?
皇帝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眼神晦暗无比。
是啊。
大皇子“孝顺”的是皇后,“冲撞”的却是他这个父皇!
他都要被皇后毒死了,但大皇子可曾问候过自己一句?!
他最疼爱的儿子,他要托付江山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要杀自己的女人,忤逆自己。
皇帝一下子怒火中烧,血气涌上心口,激怒之下,两眼发黑,身躯更是摇摇欲坠。
“唐越泽,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竖子,”皇帝满腔怒意汹涌难捺,抬手颤抖着指着唐越泽,“你要是再护着这弑君的贱人,休怪朕连你也一起废了。”
庶子?柳皇后瞳孔急速地收缩,眼白上的血丝更密集了。
她的儿子是庶子,顾明镜的儿子才是他的嫡子。
“果然。”柳皇后对着皇帝惨然冷笑,满头的珠钗簌簌乱颤,脸色惨白如纸,“你就是想让我们母子给顾明镜和他儿子腾位子。”
“绝对不行!”她厉声道,声音尖利如女鬼,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
皇帝嫌恶地看着她,不耐地冷声道:“顾明镜的孩子已经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疯女人还要在那里胡搅蛮缠。
要是她肯乖乖“病逝”,本也不至于坏了自己和大皇子的情分。
而现在……
皇帝看着柳皇后母子,眼眸一点点地淡了下去……
柳皇后仰天大笑,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从唐越泽的身后走出,看着三步外的皇帝:“皇上,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
“顾非池。”
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顾非池的名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皇帝:“……”
皇帝一脸错愕,不知道她为什么提顾非池。
可看在皇后眼里,这“错愕”的情绪就成了——
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她怎么知道呢!柳皇后通红的眼里是滔天的恨意,“顾非池就是顾明镜的儿子,我早就知道了。”
突然,她毫无预警地朝皇帝飞扑了过去,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把皇帝撞得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皇帝今天必须死。
为了她的儿子,她的阿泽。
她紧紧地抱着皇帝两人一起翻过了后方三四尺高的扶栏,往水阁旁的湖中摔了下去……
“扑通!”
两人直直地坠入湖中,湖面一下子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飞溅到了水阁中,也溅湿了唐越泽的衣袍。
“……”而唐越泽毫无所觉般呆立原地,一时间还没消化皇后刚才说的话。
母后刚刚说什么?!
他的薄唇微动,想喊“救驾”,却听一个威仪的女音先了一步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去救驾!”
唐越泽失魂落魄地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水阁外华阳大长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竹林口。
下一刻,“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周围的内侍们纷纷朝湖里跳了下去,水花四溅。
皇帝与柳皇后在水中沉沉浮浮,扑腾不已。
“咳咳……”皇帝一边咳着,一边想抬手喊救命,可皇后用瘦弱的胳膊死死地扒住了他,想把他往水下按。
唐越泽往扶栏那边迈了一步,也想下水去救帝后,立刻就被两个内侍一把拦住。
“殿下放心,皇上和娘娘会没事的。”梁铮用尖细的声音宽慰唐越泽。
就见跳入湖中的那几个内侍都奋力地朝帝后的方向游去。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湖中狼狈扑通的帝后身上。
不止是华阳大长公主,还有她身后的礼亲王、怡亲王、徐首辅、卫国公以及十几个文臣武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似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嗡地乱飞乱撞,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几个官员面面相看。
方才大皇子继帝后之后匆匆离开了天音阁,华阳大长公主听了内侍禀报后,与众人说帝后为了立储之事起了争执,让宗令以及首辅帮着相劝,就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他们在竹林中就看到了帝后在水阁内争吵,吵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
当时华阳大长公主拦着没让他们过去,而他们也生怕听到帝后在情绪激动下说出什么失态的言辞,想着晚些等皇帝情绪稳定再过去也好。
帝后吵得激烈,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他们正局促得不知道目光该往哪儿移的时候,就见皇帝下令要勒死皇后,而皇后竟然说出了那番惊人之语。
那几句话挥之不去地回荡在众人耳边。
“顾非池就是顾明镜的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包括徐首辅、礼亲王在内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去看站在华阳身边的顾非池。
戴着半边面具的顾非池背手而立,哪怕是面对这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也依然云淡风轻,唇畔甚至带着一点点的笑。
徐首辅深吸了两口气,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说,顾非池是先皇后顾明镜所出?
那岂不是代表着,他才是名正言顺的——
皇嫡子?!
既是嫡子,又是长子!
第145章
在一阵短暂而诡异的寂静后,湖岸边又变得嘈杂起来。
“看,那个小公公救到皇上了!”
“还有皇后娘娘……”
“快去拿两件斗篷来。”
“太医,去看看太医来了没?”
“……”
包括徐首辅在内的众人都呆愣愣地看着那几个下水的内侍合力拖着帝后往岸边游来,水波荡漾。
岸上的内侍们赶紧过去接应,将帝后一前一后地从湖中捞了起来,响起一片哗哗的滴水声。
浑身乏力的皇帝被湖水泡得脸色发紫,喘息微弱,几乎是气若游丝。
他头上的那顶金丝翼善冠掉落在了湖中,从花白的头发,到身上的龙袍乃至靴子全都湿哒哒的,点点水珠顺着那苍白消瘦的面颊不断地往下滴,整个人就跟落汤鸡似的。
跪坐在地的柳皇后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大半,散乱的发丝被湖水浸湿贴在脸侧,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连续咳着,口中吐出了不少湖水。
岸边湿了一大片。
梁铮亲自给皇帝披上了一件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斗篷,亲自去给皇帝拍背顺气,一会儿问皇帝觉得怎样,一会儿又让人赶紧去催太医。
几步外的华阳神情淡漠地扫了狼狈不堪的帝后一眼,吩咐身边的一个内侍道:“去抬肩辇来。”
于是,又有两个小内侍一前一后地朝竹林跑去,周围乱糟糟一片。
这皇宫里,从来没有这样乱过,华阳身后的王亲大臣们从方才起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复杂的目光在顾非池与皇帝之间来回看着,带着几分打量,几分思忖,几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