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后方响起一阵响亮干脆的击掌声。
循声望去,只见那间名为“弓室”的雅座不知何时打开了门。
雅座内坐着六七人,击掌的是一个满头银丝的玄衣老妇,雍容威仪,眉眼含笑。
老妇的身边坐着一袭靛蓝色云纹直裰的皇帝,皇帝的脸色极为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
萧燕飞默默地用团扇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心想:皇帝这不知是在生她的气,还是为了别的?
唔,多半是在生她的气?
“是华阳大长公主。”宁舒红润的小嘴微张,惊喜地低呼出声。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她身边的萧燕飞与顾悦两人能听到。
宁舒目光灼灼地盯着雅座中的玄衣老妇,一双眼睛都亮了,一手拉着萧燕飞,一手拉着顾悦,兴奋地晃了晃两人的手。
大长公主?萧燕飞默默地在心里算着辈分,那岂不是皇帝的姑母?
萧燕飞以团扇遮面,朝雅座内扫视了半圈,窥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连忙装乖地对着顾非池弯着眉眼笑。
“丫头,”华阳大长公主定定地望着外面的萧燕飞,语声淡淡地问道,“我问你,应不应该打仗?”
她威仪的面容上皱纹纵横,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双眼彷如平稳无波的千年古井般。
坐在华阳身边的皇帝眼神阴晴不定,一手慢慢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皇帝今日会来这四方茶楼的原因和宁舒、柳嘉他们一样,也是因为听说这里有辩会才来看看。
正好华阳前两日刚回京,皇帝也想让她看看自己治下的这片盛世。
谁料来此后,先是下头的学子们痛斥什么外戚专权乃祸国之害,听得皇帝闹了一肚子火,紧接着,又是萧燕飞与柳嘉兄妹起了口舌之争,话里话外地贬柳家褒谢家,字字句句都打在自己这个皇帝的脸。
方才萧燕飞的那几句话,比那些学子们的妄言还要让皇帝不快。
“姑父!”柳朝云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眼睛一亮,腰板一下子挺得笔直,得意洋洋地笑了。
哼,有了皇帝姑父给他们柳家撑腰,萧燕飞肯定再不敢妄言了。
二楼的气氛略有几分凝滞。
连楼下的大堂都安静了一些,不少学子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一个接着一个朝二楼这边望来,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萧燕飞慢慢地放下了那把蝶恋花团扇,在雅座内这一道道或探究或审视或不快的目光下,一派泰然自若。
无论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她刚才都已经说了,现在她就是说那些话不是她说的,也没人会信。
罢了罢了,反正皇帝都已经生气了。
萧燕飞从从容容地看着华阳道:“流匪不除,死的是百姓。”
“边境不定,死的是百姓。”
“倭寇不平,死的是百姓。”
皇帝紧紧地盯着雅座外的萧燕飞,眸底暗潮汹涌,头在一抽一抽地痛,心里愈发不快。
顿了顿,萧燕飞的目光对上了顾非池面具后那双含笑的狐狸眼,似在对她说,尽管说,有他在,无妨。
萧燕飞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烁着碎金般璀璨的光芒,徐徐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简明扼要的十个字似乎带着一种雷霆霹雳般的力量,掷地有声。
雅座内的众人皆是一静,都惊住了,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令人振聋发聩的言辞。
“啪!啪!”
华阳再次鼓掌,这一次,掌声比上一次还要响亮,那雍容的面庞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含笑道:“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她说得这句话出自《礼记》,意思是说国君、卿大夫以及士大夫都要与国家共存亡。天子坐拥这万里江山,享尽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富贵与权势,自当誓守国门、死于社稷。
像这么个小姑娘都懂得国门之重、社稷之重,能说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样的豪言,心怀天下,可皇帝呢?
皇帝也被萧燕飞的这句话一惊,随即脸色更阴沉了。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怀疑是不是有人教萧燕飞说的这句话,心头似有一头暴怒的野兽在咆哮着。
他的右掌猛地抬起,差点没拍桌子,可眼角斜了华阳一眼,右手终于又缓缓地放了回去,似在顾忌着什么。
“父亲,您莫要动怒。”坐在皇帝另一边的大皇子唐越泽连忙给皇帝顺顺着气,好声好气地劝道,“萧二妹妹年纪还小,有口无心。”
说着,唐越泽还抬头对着雅座外的萧燕飞笑了笑,示意她宽心,一副好姐夫的作派。
雅座内再次静了一静。
皇帝的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满口的咸腥味,觉得这个儿子的脑子简直是坏掉了。
若非这里还有外人在,皇帝已经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这个蠢儿子了。
华阳斜眼冷睨着皇帝,质问道:“二郎,连个刚及笄的小丫头都懂的道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被那柳氏迷昏了头?!”
“……”皇帝咬紧了牙关,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脖颈间浮现根根青筋。
自先帝驾崩后,这世上,大概也唯有华阳大长公主敢叫皇帝二郎,敢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皇帝了。
除了华阳外,也没有人会直呼皇后为柳氏,语气中还带着一种浓浓的厌恶和嫌弃。
这人竟然敢这般数落她的皇后姑母!外面的柳朝云气得差点没骂人,往前迈了一步,斥责之语已到了嘴边,却听皇帝干巴巴地附和道:“姑母说得对。”
“……”柳朝云傻眼了。
面对华阳,连皇帝都不敢回嘴,更别说屋内的其他人了。
众人都像是耳聋口哑似的,一言不发,要么作势喝酒,要么透过窗口去看楼下大堂的那些学子们,要么偷偷去瞟角落里的承恩公。
承恩公柳汌的脸色时青时白时紫,脸色精彩变化着,同样不敢反驳华阳,只能默默咬牙。
气氛沉闷至极。
华阳傲然又道:“幽州之乱,不平不管,二郎,你是打算放任百姓被屠吗?”
“还是要等到那些流匪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地打到京城,逼得你帝位不保,你才会怕?”
华阳的话越来越犀利,越来越直接,每个字都像一记巴掌般重重地甩在皇帝的脸上。
这些话别人不敢说,但华阳敢说。
其他人大都敛息屏气,雅座内更安静了,也衬得楼下大堂愈发嘈杂。
皇帝僵声道:“姑母言重了,我心里有数。”
因为今日微服出宫,皇帝便以“我”谦称。
“心里有数?”华阳轻嗤了一声,双眸之中精光大作,凌厉地射向角落里的承恩公柳汌,携着雷霆之势,吓得柳汌身子一缩,惶惶地垂下了眼眸。
“这姓柳的若是不敢去,那就让阿池去!”说着,华阳又转头看向了另一边正信手执杯的顾非池,“阿池……”
顾非池放下了酒杯,朝华阳和皇帝望去,唇角一弯,似要应下。
“不可。”皇帝面色一变,抢在顾非池之前厉声反对。
北境兰山城之战后,朝中对柳汌颇多质疑。皇帝这次属意柳汌去幽州,一来是为了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二来也是为了让柳汌去收拢谢家的那些旧部。
若是现在让顾非池去幽州,岂不是平白把谢家的旧部全都送到卫国公府的手里,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平白让卫国公府再坐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皇帝冷冷地瞪着柳汌,眼神森寒,满含警告之色。
“……”柳汌那张肥胖的圆脸紧紧绷着,这会儿只恨不得凭空消失才好。
他藏于桌下的双腿如筛糠般轻颤不已,垂下的眼眸中浮起一片浓浓的阴霾。
去年兰山城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仿佛那挥之不去的阴影般萦绕在他鼻端与眼前,午夜梦回间,他时常被噩梦惊醒。
他不想再上战场了。
还有谢无端……
像起被一箭射落的承恩公府的匾额,柳汌心头一跳。自从被人劫走后,谢无端就不知所踪,神出鬼没的,要是自己离开京城的话,被谢无端找上来该怎么办?!
可是……
柳汌的耳边不由响起柳皇后语重心长的声音:“大哥,你信我,幽州那只是一伙不成气的流匪,这军功是皇上有心白送给柳家的。”
“机会就在眼前,只用你俯身去捡。”
“花无百日红,你总该为嘉哥儿留下一份家业吧。”
皇帝对于卫国公府的忌惮,柳汌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势必会让皇帝对他彻底失望,那么……
柳汌犹豫了,狠狠地咬了咬牙。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爷,”柳汌义正辞言地向皇帝请旨道,“您放心,我明早就即刻率军前往幽州剿匪,必会将那伙流匪一网打尽,待我凯旋,便以那匪首的首级为爷您贺寿。”
柳汌一如既往地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一副精忠报君的架势,恨不得为了皇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可皇帝刚才被华阳数落了几句,心情正不佳,面上毫无动容之色,淡淡地颔首道:“就如此吧。”
这四个字与其说是允了柳汌,不如说是在告诉华阳,他意已决。
皇帝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华阳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就让皇帝把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颇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
皇帝紧紧地捏着酒杯,差点没把杯子给捏碎了,却只能隐忍着,压抑着。
华阳微微地笑了笑,悠然执起酒杯,浅啜了一口酒水。
她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威仪,宛如坐在云端,那迫人的气势轻而易举地把皇帝给压了下去。
“爷放心,我定会好好办差的。”柳汌郑重地俯首作揖,又暗暗地以袖口擦了一把冷汗,从头到尾,他看都不敢看华阳,中衣早就被汗水浸湿。
外头的萧燕飞把方才雅座内的这场较量都看在了眼里,又用团扇遮面,嘴唇藏在团扇后翘了翘,感慨着:……厉害了!
这位大长公主三言两语就训得皇帝一个字都不敢回嘴,太飒了!
“丫头,你过来。”华阳展颜一笑,神情亲和地对着萧燕飞招了招手,“你是哪家的姑娘?”
“姑祖母,这是我未来的媳妇。”顾非池慢悠悠地说道,“是……爷赐的婚。”
华阳扬了扬花白的长眉,满含深意地看着顾非池。
顾非池半边面具下的薄唇弯了弯,随即就归于原位。
华阳心灵神会,也笑了。
她看出来了,这虽是皇帝赐婚,但显然顾非池是十分乐意的。
也是,阿池这孩子若是不愿,总能搅和得皇帝赐不了婚。
阿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华阳脸上的笑意变得愈发柔和、慈爱。
萧燕飞落落大方地迈入雅座中,对着华阳福身行礼:“夫人,我姓萧,叫我燕飞就行了,燕燕于飞的‘燕飞’。”
华阳看着眼前这清丽动人、眼神明亮的少女,越看越满意,赞道:“不错。”
华阳地位崇高,鲜少夸人,哪怕只是一句不错,也足以让雅座内的好几人侧目了。
华阳上下打量着萧燕飞,从她的发髻发簪看到腰间的马鞭,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丫头,这是见面礼。”
这匕首以金为鞘,鞘上嵌着几颗碧绿的猫眼石,精致华贵。
“谢殿下。”萧燕飞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那把匕首,欢喜地把玩了一下。这匕首可真好看。
宁舒也跟着萧燕飞一起过来了,笑吟吟地给皇帝与华阳请安,“伯父,姑祖母。”
宁舒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那把金鞘匕首,眼里那浓浓的羡慕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丫头,你和宁舒在这里做什么?”华阳含笑看着两人问道。
萧燕飞就笑眯眯地把柳家兄妹抢她们雅座的事说了一遍,光明正大地告了这对兄妹一状。
她在告状,言辞间夸大其词了一番,还一点也不避讳地对着宁舒使了个眼色,但模样乖乖巧巧,看着像是一只纯白无瑕的白兔。
宁舒与萧燕飞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摸出一方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可怜兮兮地唤道:“姑祖母,您可要给宁舒做主啊。”
华阳被两个丫头逗得莞尔一笑,玩笑地提议道:“要不,你们坐在这里,跟本宫坐一块儿?”
宁舒可不傻,眼角瞟了瞟旁边脸色阴沉沉的皇帝。
她果断地摇头,娇滴滴地撒娇道:“姑祖母,那间雅座明明是我先订的,万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为什么要让给柳朝云!”
宁舒还故意斜了承恩公柳汌一眼。
柳汌面色一僵,生怕华阳借题发挥地教训自己,连忙对着柳朝云呵斥道:“朝云,快给郡主赔不是!”
“不过是间雅座,何必闹得大家心里不快,朝云,你和你大哥坐外头也是一样的。”
柳汌额角冷汗涔涔,汗水浸湿了鬓角,这会儿就跟耗子见猫一样。
柳朝云扁扁嘴,忍不住去看华阳,哪怕她心里再不甘心,现在看她爹这副样子,也知道这里由不得他们多嘴,委委屈屈地应了。
华阳挥了挥手,淡淡道:“宁舒,你们姑娘家自个儿玩去吧。”
宁舒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招呼着萧燕飞从雅座中出去了,还不忘志得意满地朝着柳朝云哼了一声。
柳朝云心里不痛快,但又不敢说什么,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真恨不得冲过去挠烂宁舒的脸。
宁舒信步从柳朝云身边走过,神清气爽地对外头的那个青衣小二道:“小二,领我去我订的那间雅座!”
那小二不知道她们刚刚在里头说了些什么,见终于有了个了断,松了口气,笑呵呵道:“三位姑娘,这边请。”
小二就带着三人去了隔壁的“琴室”,室如其名,雅座的一角摆了一张琴案与琴作为装饰。
坐下后,宁舒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窗户,看向了楼下的大堂。
方才一度安静的大堂又渐渐地热闹了起来,那些学子们已经为了那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而争了起来,你来我往,口沫横飞。
宁舒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小声地对萧燕飞与顾悦道:“肯定是有人猜到皇上在这里。”
萧燕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方才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其实也不小,自然会有机灵的人瞧出端倪来。
顾悦语气平平地叹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读书人再如何自诩清高,大多也难逃追逐功名利禄,他们自然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口才。
宁舒郡主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萧燕飞道:“快快,燕燕,把殿下赏你的那把匕首给我玩玩。”
萧燕飞就将被她配在腰侧的那把匕首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宁舒兴奋地将匕首拔了出来,那窄窄的刀身闪着森冷的寒光。
“这应该是寒铁所制,华阳大长公主赏的东西果然都是宝贝!”宁舒如获至宝地把玩着,手指摩挲着鞘上的猫眼石。
瞧着小郡主这副崇敬的表情,萧燕飞好奇地问道:“大长公主很厉害吗?”
方才皇帝对着华阳也是毕恭毕敬的,这脸都黑成这样了,都不敢说个“不”字。
“厉害着呢!”宁舒用一种“你怎么连这不知道”的眼神看着萧燕飞。
华阳敢训皇帝自是有这底气的。
“殿下是太祖的三女,自幼就养军中,年岁渐长后,随太祖南征北讨,征战沙场,才识胆略过人。当年太祖初建国,西南动荡,是殿下率十万大军镇守西南,还打下了益州,为我大景开疆辟土。”
可以说,大景朝能有今日的安稳,华阳居功甚伟。
这位大长公主真是好厉害啊!萧燕飞听得兴致勃勃,两眼亮晶晶的,可以想象年轻时的华阳定是如天边的骄阳般明艳飒爽,是最璀璨、明亮的存在。
宁舒又道:“我听父王说过,卫国公和先皇后从小就被老国公爷送去了殿下那里,是由殿下教养长大的,“还有死去的谢以默和昭明姑母……”
说着说着,宁舒神色间也有几分感伤。
哎,为了谢家的事,最难过的说不定就是华阳大长公主了吧。
顾悦突然倾身凑了过来,把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往那把匕首的刃上一吹,那根发丝就被寒光闪闪的刀刃劈成了两半。
“吹毛断发。”顾悦端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果然,这是华阳大长公主当年从西南滇国收剿来的!”
“真的吗?真的吗?”宁舒连声问道,眼睛更亮了。
“真的。”顾悦指了指那把金鞘匕首,对着鞘上充满异族风情的花纹以及匕首刀刃的构造侃侃而谈。
“你们看,这刀脊的弧度与我们中原不同,是滇国特有的,还有这血槽……”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一会儿说起滇国的武器,一会儿又说起从前华阳镇守西南的那段历史,如数家珍。
真不愧是顾非池的妹妹。萧燕飞心道,眯着眼睛笑。
底下大堂,那些学子们的声音更加激越:“天子守社稷,至死不退,实乃君王气节,足令流芳百世,传颂千古。”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满朝文武都当如此,守国门,死社稷!”
“若天子、朝臣、将士皆能以社稷为重,宁死不降,我大景国门才能牢不可破。”
“大景江山方能稳固,千秋万代……”
“……”
下面的学子们越说越热烈,宁舒忍不住笑出声,忍俊不禁。
可怜啊,这些学子本想拍皇帝马屁的,却偏偏拍到了马腿上,可怜,可叹!
宁舒拍了拍萧燕飞的小手,与她交换着默契的眼神。
这时,隔壁再次响起华阳严厉的声音:“二郎,这些士林学子都能懂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华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训斥、几分告诫,不怒自威。
皇帝的脸更黑了,将指下的酒杯捏得更紧。
听着底下的那一声声的“君王死社稷”,皇帝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扇得生痛。
柳汌等其他人再次垂下了头,哪哪儿都不自在。
宁舒不由竖起了耳朵,对着萧燕飞与顾悦招了招手,招呼她们凑过来听。
三个姑娘头挨着头凑在窗口,悄咪咪地往隔壁雅座的窗口张望着。
这一张望,萧燕飞的目光恰好对上了同样坐在窗边的顾非池,赶紧对着顾非池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么有趣的热闹既然碰上了,她可得看仔细、听仔细了。
顾非池的眸中闪着点点笑意,举杯对着她遥遥敬酒。
萧燕飞也笑着去举杯,眉眼弯如新月,饶有兴致地支着耳朵听。
隔着两个窗口,华阳的声音不甚清晰,但也能听个大概:“谢家三代镇守国门,几十年来,谢家儿郎为我大景抛头颅,洒热血,谢家多少人战死沙场,乃至谢家几代子嗣不丰!”
“可你呢,完全不念谢家为我大景立下的不世功勋,不审不问不查,说杀就杀,谢家何罪?!昭明何罪?!”
“哼,我看北狄人现在怕是在举国欢庆,不日就要挥兵南下了!”
华阳最后这句话极度讽刺,仿佛在说皇帝是北狄人的内奸,仿佛在说一旦两国再次开战,这一切都是皇帝的罪过。
被她这样指着鼻子训,皇帝的脸都青了,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这一刻终于忍不下去了。
“啪!”
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直拍得桌上的酒杯、酒壶、茶壶等都震了一震。
气氛骤然发寒。
皇帝铁青着脸道:“够了!谢以默父子谋逆叛国,理应伏诛。我给过昭明机会的,是她冥顽不灵,非要陪着谢家父子一起去死。”
“是啊。你给过她机会?”华阳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嘲讽道,“你是让她做证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叛国,这是给她机会?”
皇帝分明就是在逼昭明去死!
华阳苍老的眼眸中浮现浓浓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