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家咬死不认,回头再去京兆府衙撤了这纸义绝书也就行了。
太夫人低头去看手上的那封义绝文书。
此刻才看清了上头的证词。
这是……
太夫人捏着文书的手剧烈地一抖,文书差点脱手而出,心寒如冰。
殷家竟然找到了十五年前兖州那个村子的几个人证,很显然义绝之事定是图谋已久。
太夫人怒极慌极,脸色更是又难看了三分,一时六神无主。
萧燕飞凝视着太夫人阴晴不定的眼眸,眼底宛如一片清冷的寒潭。
十五年前,那个稳婆在收了崔姨娘的银子后,就从兖州的那个村子搬走了,一家子搬到了豫州,若不是她找了顾非池帮忙,靠她自己,肯定是找不到人的。
就是顾非池的人也花了近两个月才找到了稳婆,又把村人和那老大夫千里迢迢地一起送来了京城。
义绝的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
太早,会让萧家有所准备,武安侯府虽然势弱,但也是开国勋贵,几代下来在朝中多少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能给萧家提前准备的机会。
太晚的话,娘亲作为侯夫人肯定会受到萧衍的牵连。
届时,外祖父为了保住娘亲,说不得又得掏殷家的家当,帮萧家摆平这倒霉的破事。
娘亲在侯府委屈了十六年,一个人的人生又有几个十六年呢。
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了。
“太夫人,可识字?”萧燕飞一字一顿地对着太夫人说道,抿唇一笑,显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寥寥数语,嘲讽至极。
“你这丫头……”太夫人捏着椅子扶手的手颤抖不已。
她的气息又粗又重,胸口一起一伏,语声如冰地斥道:“萧燕飞,你是见不得你父母好吗?”
“是啊。”萧燕飞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清澈的目光如夏夜皎月般明亮、清冷,看着太夫人时没有一丝的温度,“不然呢?”
“难道还让我娘亲陪着你们一块儿流放边关吗。”
流放边关?太夫人蹙了蹙眉,下一瞬,却注意到萧勉似是欲言又止。
太夫人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太夫人还不知道吧?”萧燕飞唏嘘地叹了口气,悠闲地转了转手里的团扇扇柄,“承恩公柳汌勾结北狄,意图行刺大皇子殿下,罪犯谋反。”
“皇上下令三司会审,承恩公已经被押送去了天牢,就等着抄家问罪呢。”
萧燕飞的这番话犹如天边响起一阵阵震耳的闷雷声,又好似闪电一下接着一下地劈在太夫人的身上。
“怎么可能……”太夫人两耳嗡嗡,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
太夫人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地嘶吼着,忐忑的目光转而看向了萧勉等人,坐于上首的族长萧勉向她点了点头。
萧勉拈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地又说了一句:“弟妹,现在就连皇后娘娘都跪在了乾清宫外头,脱簪待罪。”
太夫人一口气没有上来,声音被憋在了喉咙里,脸色可怕得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这话若是萧燕飞说的,太夫人不会信,但这话是族长亲口说的,她不得不信。
连皇后都要脱簪请罪,可见承恩公谋反的事怕是证据确凿,这次的罪名几乎不可挽回了。
皇帝这是连皇后的情面都没有卖。
这件事非同小可啊。
想着,太夫人的指尖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力图镇定地反问道:“这和阿衍有什么关系?”
没错,萧衍只是跟随承恩公出征幽州剿匪,承恩公在幽州尚古城畏战不出,乃至流匪白巾军坐大,这个罪名是逃不开的。
萧衍也许会因此被皇帝问罪,可也仅此而已。
承恩公谋不谋反的,跟她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儿子是清白的!
是的!
这件事不可能牵扯到儿子头上的。
心里正一团乱时,太夫人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见不远处的萧燕飞悠闲地摇着团扇,心头的怒火蹭地直冲天灵盖,迁怒地对着萧燕飞道:“萧燕飞,你还笑。”
“要是侯府真有什么事,你也逃不了!”
她娘可以义绝,自此与侯府一刀两断,可她和她弟弟都还姓萧呢。
萧燕飞浅浅一笑:“太夫人,那可不一定哦。”
那笃定的神情,狡黠的眼神,瞬间让太夫人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咳咳。”
萧勉这时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顶着一张热辣辣的老脸,有点艰难地说道:“弟妹,萧勖十六年前勾结兵部克扣棉衣,乃至西北无数将士冻死,实乃不赦重罪。”
“族里已决定将他……除族。”
除族?!太夫人悚然一惊。
这一次,手里的那封义绝文书脱手而出,飘飘荡荡地落向了地面,而她毫无所觉。
最难的一句话出口后,接下来的事那就好办多了,萧勉干巴巴地接着道:“今日我和几位族老前来是打算开祠堂,修改族谱的。”
“等一会儿把阿衍他们也叫出来,他父亲已经没了,但其子嗣也该从族谱中一并除名。”也不管太夫人惨白如死人的脸色,萧勉一口气把话说完。
太夫人:“……”
太夫人的嘴唇抖了又抖,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了。
萧勉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夫人,一狠心,一口气把话说道:“太祖曾有律,除族是为惩戒子孙,小惩大诫,故而,萧勖被除族后,其子孙在三代后,可自愿回归本宗,谓之‘三代归宗’。”
几个族老在一旁连连点头,赞同地说道:“□□皇帝实乃大善。”
“不错不错,不用让子孙也背负祖辈的罪过,实属仁政。”
“……”
“不行!”太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绝对不行!”
“大伯兄,族里这是想跟侯府撇清关系吗?皇上这都还没定罪呢,你们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你们对不对得起老侯爷!?”
太夫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声凄厉地对着萧勉等人发出质问,几乎喊破了音。
“当然对得起。”萧勉板着脸,吹胡子瞪眼,也同样一掌拍在了茶几上,“十六年前萧勖犯下错事,令阖族蒙羞,族里倾尽一切替他平了。”
“但是现在,萧衍又搞出这么一遭,咱们族里,从老到少,有两百余口……这么多人的性命,赔不起。”
在这之前,萧勉多少有些心虚,有些愧疚,觉得“除族”是不是太狠了,可现在看着毫无自省之意的太夫人,那点子残存的愧疚消失殆尽。
曾经,“萧”这个姓氏是荣耀,可自从萧勖当年战败后,他们萧氏族人在外头也不知道因此遭遇了多少难堪。
“我不同意。”太夫人咬牙否决。
萧勉语声渐冷,断然道:“这是族里的决定。”
他与族老们来侯府并不是与太夫人商量的,而是告知。
他已经上奏了皇帝,除族一事势在必行,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萧勉再次拍案:“今日就开祠堂。”
“大伯兄……”太夫人脸色更白,身子摇摇欲坠,王嬷嬷连忙扶住了她。
“阿婉,”萧勉含笑看向了殷婉,示好地提议道,“你在此稍候,正好今天开祠堂,也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去掉,再交由京兆府重新办理户籍。”
“多谢伯父。”殷婉含笑应了,神情温和平静。
她本就是为了这事来侯府的,不然,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萧勉轻一振袖,便起了身,招呼着几位族老往厅外走,打算去祠堂。
“大伯兄不可,万万不可……”太夫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勉他们离开,慌忙去拦,又赶紧对着大丫鬟使了眼色。
一众侯府的婆子们便也围了过来,帮着太夫人拦人人,把人拦在了厅外的檐下,不让他们离开。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住了。
厅内,萧燕飞仿佛没看到外头的混乱般,自顾自地喝着茶,嫌弃地嘀咕道:“这茶味也太苦了。”
“双井茶本是前朝贡茶,可惜这应该是陈年的旧茶了。”殷婉端起茶盅,闻了闻茶香,低笑道,“侯府这些人金贵得很,陈茶从前可是从来不入口的。”
而如今,都沦落到了拿这种陈年粗茶待客的地步,可见这段日子过得有多拮据了。
“娘,‘金贵’那是有银子使惯出来的,没银子的时候,别说陈茶,不喝茶这日子也过的。”萧燕飞随手把那盅茶一放,巧笑倩兮,哄得殷婉莞尔。
是啊,以后还有苦日子等着他们呢。
殷婉波澜不惊地望着檐下的太夫人,吩咐人上两杯温水。
远处,四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正是侯府的其他四位老爷,萧衍的几个弟弟。
他们显然也知道了族长要把他们这一宗除族,全都围着萧勉一行人,不让他们离开。
厅外一下子乱得好似菜市场一般,闹哄哄的。
萧燕飞只冷眼看着这场闹剧,闲适地喝着刚适合入口的温水。
萧家四位老爷全都正值青壮年,自是精力充沛,轮番上阵,有人试着动之以情,以往日的情分游说;有人有理有据地表示大哥萧衍绝对不可能涉及谋反;也有人说族里无情,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四兄弟有人扮白脸,有人扮黑脸,有人扮红脸,足足说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挪开步子。
他们半点不累,可人群中心的族长萧勉经历过击登闻鼓和进宫面圣这两件事后,早就疲惫不堪,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迸出了一句:
“够了!
两个字如惊雷声响起,把乱糟糟的众人都惊了一下。
萧勉揉了揉眉心,方才那一下喊破了嗓子,声音略有点嘶哑:“萧衡,萧循,萧彻,萧彷,若是皇上下旨抄家,你们四个是想跟着你们大哥一起流放,还是同去菜市口?”
他神情肃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冰冷冷的“菜市口”三个字宛如一把铡刀晃在萧衡几人眼前,寒光闪闪。
萧衡四人耸然一惊,呆住了。
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似的,陡然间静了下来。
萧勉语重心长地继续提点道:“将你们父亲这一宗除族,不止是对族里好,对你们也好。”
“除了族后,你们几房就赶紧分家,大家还能有一条活路,再拖延下去,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话间,柳皇后跪在乾清宫前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萧勉不禁胆战心惊,无数次地庆幸,幸好自己早下决断。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因为他们这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族老们频频点头,全都站在了他身后。
站在厅前石阶下的萧衡四人闻言诧然,面面相看。
这件事真有这么严重吗?!
他们可以确信大哥萧衍绝无谋逆之心……也没这个胆子啊!
但是——
十六年前,萧家是变卖了大部分产业,几乎耗尽家产总算勉强保住了侯府的爵位。
后又靠了殷家,才维持住了侯府这十几年的荣光和体面。
而现在,殷婉与萧衍义绝了,殷家也就靠不上了。
萧衡四人都怔怔地呆立原地。
萧勉又长叹了一口气,走下了石阶,从萧衡兄弟三人之间走过。
太夫人急了,激动地喊道:“阿衡,阿循……快拦住你们伯父,不能开祠堂。”
“堂伯父。”萧三老爷萧循往前走了半步,却感觉袖口一紧,萧四老爷萧彻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给他递了个眼色。
萧五老爷萧彷转身想去追,不小心被旁边的石阶绊了一跤,这一摔,便像是泄了力气似的,瘫坐在那里。
“怎么就到了要除族的地步呢。”萧二老爷萧衡恍然未闻,失魂落魄地看着太夫人,喃喃自语着,“不会的,大哥他肯定不会跟着承恩公谋反的……”
他似是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神情惶惶。
这兄弟四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去拦。
将他们的小动作以及眉眼官司收入眼内,厅内的萧燕飞用团扇掩面,转头对殷婉笑说:“娘,有趣吗?”
看着女儿笑得两眼弯弯的样子,殷婉心口一片柔软,眉目柔和地点点头:“有趣。”
她只顾着看女儿,根本没在意外头那些萧家人,又让人给上了一碟五香瓜子。
看热闹怎么能缺了瓜子呢。
萧燕飞愉快地嗑着瓜子,见外头的萧勉以及几位族老终于脱开了身,朝着侯府西路的祠堂方向走去。
“大伯兄,除族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啊。”
太夫人惊慌失措地追了上去,而萧衡四人这才“回过了神”,也赶紧跟上,但一个个跑得比太夫人一个老太太还慢,萧衡还殷勤地亲自去搀太夫人,一副孝顺的样子。
没一会儿,周围就空荡荡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些个粗使婆子都随太夫人一起去拦萧勉他们了。
风一吹,地上几片枯黄的残叶被卷起,在地面上翻飞,打滚……
“骨碌碌……”
沉重的轮椅压在了地上的枯叶上,轮椅滚动时,发出粗噶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
厅内的萧燕飞一边嗑瓜子,一边闻声朝厅外望了过去。
前方空旷的庭院中,崔姨娘推着一个木制的轮椅朝这边走来,一袭宝蓝直裰的武安侯萧衍就坐在轮椅上,俊朗的面庞瘦得面颊凹了下去,一侧裤管空荡荡的,哪怕膝上盖了薄毯,也掩不住那缺失的右腿。
萧衍眼神阴戾,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霾中,与他先前跑去殷家叫嚣的张狂样,判若两人。
只是这么看着他,殷婉的心头就涌起一股浓烈恨意,如跗骨之蛆般啃噬着她的骨髓。
在整个萧家,殷婉最恨的就是他,还有过世的老侯爷萧勖。
是这对父子为了一己之私毁了她半生!
殷婉不由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殷婉!”萧衍熟悉的声音钻入她耳中,语声冰冷地质问她,“为什么你要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抛弃我?”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夫妻十六年,你怎么可以说舍就舍,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
萧衍的轮椅停在了厅前的石阶前。
轮椅上不石阶,更过不了那高高的门槛,此刻周围也没有下人可以帮忙把轮椅搬过去。
萧衍只能在崔姨娘的搀扶下自轮椅上站了起来,右臂拄着拐杖,步步艰难地迈上石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厅堂中。
他看着殷婉的眼神宛如淬了毒般,恨不得死死地咬住她的咽喉:“无情无义,冷心冷肺……这些年我真是看错你了!”
殷婉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徐徐地朝萧衍走近了一步,垂眸望着对方那空荡荡的袍裾,袍裾下只露出了着黑靴的左脚。
“你的脚……”
殷婉温柔的声音很轻,似乎一阵风过来,就会吹散似的。
她在关心自己?萧衍一愣,阴沉的面庞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声音放柔了三分:“阿婉,我可以原谅你,只要……”
说话间,他看到殷婉缓步向自己走来,幽深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
他微微地对着殷婉抬起了手,等着她来搀自己。
然而——
殷婉停在了两步外,毫无预警地猛一出脚,狠狠地朝他的拐杖踹了过来……
“你……”
萧衍也只来得及发出这一个字,毫无提防下,他的拐杖被殷婉一脚踢落,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
“咣当。”
拐杖落地声清晰地响在萧衍耳边,他闷哼地摔落在地。
右腿根没愈合的断口也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疼痛直入骨髓,让他再次体会了钻心蚀骨的断腿之痛。
他口中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直冲云霄。
殷婉目光冷冷地俯视着摔跪在地的萧衍,平静地把方才未尽之言说完:
“你的脚,活该。”
第90章
“侯爷!”
崔姨娘花容失色地看着狼狈摔倒的萧衍,拎着裙子飞扑向了他,跪到在地。
这重重一摔,萧衍的发髻散了一半,抱着一截断腿哀嚎地滚了两下,痛得撕心裂肺,面容狰狞。
“殷、婉!”
忽然,萧衍暴起一声怒喝,想起身朝殷婉扑过去。
可他如今失了一条腿,根本站不起来,才起来一点,又踉跄地摔了回去。
这一折腾,伤腿更痛了,截肢的断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痛得他身子都蜷缩了起来,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滑落面颊,和伤腿渗出的血一起滴落在地面,狼狈不堪。
“侯爷,您的右……伤口又流血了……”崔姨娘泪眼盈盈地颤声道,心痛难当地看着萧衍的右裤管。
殷红的鲜血不断地自他的裤腿渗出,染红了厅堂的大理石地面。
“夫人,一切都是妾身不好,您该怨的人、该恨的人是妾身才对,您怎么能忍心这般待侯爷呢?”崔姨娘抬眼看向了殷婉,双眸中噙满泪水,娇弱的身躯轻轻颤抖着,一副楚楚可怜、柔弱绰约的样子,宛如一枝梨花春带雨,惹人心怜。
“侯爷在幽州受了重伤,失了一条腿……夫人,您就心疼心疼侯爷吧。”
“如果夫人心里有怨怼,都冲着妾身来。”
崔姨娘泪如雨下,耳垂上精致的白玉耳坠微微摇晃了两下,细腻般的肌肤似雪白皙。
倒地的萧衍被断腿的伤痛折磨得不行,后槽牙咬得死死,满额都浮现黄豆大小的冷汗,密密麻麻。
剧痛折磨得他简直生不如死,也分不出心神去安慰崔姨娘了。
殷婉冷冷地看着这对有情人,幽黑的眼睛沉了沉。
十六年前,她虽是迫于无奈才嫁进了这武安侯府,但她嫁也嫁了,曾经,她也是想好好地与萧衍过日子的,双亲已经年老,她不想他们再为她的将来忧心。
她对这段婚姻有过憧憬,可惜婚后,等着她的却是萧衍的冷漠和蔑视。
即便萧衍没亲口说过,敏锐如她也能感觉得到他嫌弃她是商贾女,嫌她的出身不够高贵,嫌她不如他的表妹崔映如那般精通琴棋书画……
他对她一直冷冷淡淡,也鲜少歇在她那里,侯府的下人们惯会逢高踩低,从萧衍的冷漠中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不喜,以致刚嫁到侯府的第一年,她的日子很难。
她从来不是什么菟丝花,更不会为此要死要活,她靠着自己在侯府站稳了脚跟,而萧衍不曾过问过一句,也不曾帮过她。
对于她,他永远只有要求,只有挑剔:
“母亲身子抱恙,你作为长媳,应该日夜在母亲那里侍疾才是,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歇息!”
“如儿那边的份例为何连二弟妹都不如?你既是当家主母,自当一碗水端平。”
“如儿如今有了身子,你为何还让她来你这里立规矩,你到底存着什么心?”
殷婉从来不喜欢让人立什么规矩,可萧衍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没有心……这个冰冷的侯府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行。
过门没多久,殷婉就看透了这些,从最初的期待,到逐渐的心冷,到后来,夫妻相敬如“冰”。
再到如今——
“如儿,我……没事。”萧衍无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气息急促粗重,满额更是青筋暴出。
崔姨娘小心翼翼地扶着萧衍的右肩,转头对着厅外高呼道:“施嬷嬷,快,侯爷的伤裂开了,去请大夫!”
施嬷嬷神色慌张地唯唯应诺,连忙转身跑出去找大夫。
“侯爷,您别吓妾身,”崔姨娘低声啜泣,葱白般的纤纤手指抹过眼角,又攥了攥胸口的衣料,哀哀凄凄道,“看您这样,妾身的心真的好痛……”
崔姨娘泪眼婆娑地望着痛苦不堪的萧衍,千般柔情万般怜惜,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柔情款款,哭得是气息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