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这位大人,还是赶紧让太医来给王爷瞧瞧吧。”
后面的另外几个大夫也是连连点头,一副他们束手无策的表情。
“快,再去叫太医。”长随隐约从这些大夫的神情中窥探了出了什么,心猛地一沉,催促旁边的侍卫道,“快,快啊!”
“快回府禀报太妃和长史。”
说着说着,长随简直快哭出来了。
他只是个下人,他做不了主啊。
又一个侍卫应了声,火急火燎地下了楼。
雅座里乱哄哄的一片,长随与侍卫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宁王有个万一,他们这些随行的人也难辞其咎。
这边一会儿清场,一会儿请了这么多大夫,一会儿又嚷嚷着叫太医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位置又在大理寺的附近,难免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立刻就有锦衣卫把宁王受伤的事禀给了指挥使龚磊。
宁王一向得君心,龚磊不敢怠慢,当下就亲自进了宫。
作为皇帝的亲信耳目,内侍一声通禀,龚磊无须等待,就进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屋内点着淡淡地龙涎香,皇帝满身疲态地以手托着额头。
一个内侍在一旁给皇帝轻轻打扇,连伺候在一旁的大太监梁铮也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里面静悄悄的,无人言语,整个气氛极度的压抑,让人一进去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皇帝烦躁地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宁王怎么了?”
龚磊不敢隐瞒,把发生在那间茶楼的事一五一十地禀了,末了,道:“……是宁王妃用簪子刺伤了宁王。”
“宁王妃?”皇帝这才抬了抬眉,不快地沉声道,“是姓陈,还是姓张来着?”
梁铮躬着身,在一旁回道:“皇上,张氏是第一任宁王妃,陈氏是第二任,如今的宁王妃是第四任,姓明,是明将军的嫡长女。”
梁铮的语气有些复杂,有些唏嘘,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宁王在短短五年内娶了四任王妃的事。
明?!
一听说姓明,皇帝猛地抬头,放下了扶额的手,额头浮现一抹浓重的阴云。
又是明家人!
皇帝喃喃自语道:“朕可是待明家人不薄。”
明赫父子战死,明家后续无人,照理说,明家这将军府的头衔早就该被撤下,是他格外开恩,赏了明逸一个虚衔。
可是——
“这对姐弟还真是不得了。”皇帝语声更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先是弟弟忘恩负义,背地里‘捅了’承恩公一刀。”
“这一转身,姐姐又跑去捅了宁王一刀。”
皇帝一手成拳,在茶几上轻轻地叩动了两下,望向了龚磊:“宁王妃人呢?”
龚磊的表情古怪至极,看了眼皇帝,又半垂下眼,答道:“宁王妃在刺伤宁王后,如今正跪在午门外。”
方才龚磊来到宫门时,恰好看到了明芮跪在了那里。
宫门重地,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跪就能跪的,但明芮是宗室王妃,守宫门的禁军也不敢对她动粗。就算龚磊现在不来,明芮跪在午门的事很快也会一层层地往上报,直传到乾清宫,只不过会慢上半个时辰而已。
皇帝轻哼道:“她这是来认罪的?”
不等龚磊回答,皇帝心里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一掌拍在茶几上,硬声说:“晚了!”
“妻伤夫,是死罪。”
“她还是堂堂郡王妃,愈发当谨言慎行!她以为她是明家女,就能为所欲为了?!荒唐,真是荒唐。”
“就让她跪着……好好跪着!”
“没有朕的口喻,不许她起来。”
皇帝越说越是不快,到后来,近乎是迁怒,把今早在金銮殿上积累的怒意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梁铮自是心知肚明,恭声应诺,转头吩咐了一个小内侍去午门传皇帝的口谕。
“梁铮,你去多叫几个太医给宁王送去。”皇帝又叮嘱了一句,接着又挥退了龚磊。
龚磊垂目行了一礼后,步履无声地退了出去。
湘妃竹帘在半空中轻轻摇曳,打扇的内侍还在安静地给皇帝扇着扇子,一下接着一下,节奏均匀。
“哎——”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的熏香烧尽,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过去添补。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又开始揉起抽痛的太阳穴,终于又一次看向了案头的卷宗。
那是承恩公谋反案的卷宗。
是半个时辰前大理寺那边送来的。
这段日子,皇帝的眼睛每况愈下,像是糊了层纱似的,隔着丈远就看不清人脸,奏折、卷宗上的文字就更不用说了,他刚才让梁铮从头到尾读过一遍卷宗。
承恩公当堂认了罪。
三司会审的结果定的是死罪,满门抄斩,株连三族,柳家其他人流放边关。
这个判决合情合理,若非是柳家,皇帝怕是要直接判个株连九族,方觉得大快人心。
可偏偏是承恩公,是柳家。
“皇后要埋怨朕了。”皇帝神情复杂地叹道,眉心拧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梁铮好言宽慰皇帝道:“皇上,娘娘体贴,善解人意,一定知道皇上您的苦衷。”
体帖?想起柳皇后为了柳家的事哭闹不休的样子,皇帝无力地又叹了口气。
梁铮察言观色,继续安慰道:“皇后娘娘和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您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也就是一时牵挂兄长的安危,这血浓于水的,娘娘又一向是个念旧情的人。”
“是啊。”皇帝点点头。
皇后确是个念旧情的人,时常说起她与承恩公年少时父母双亡,承恩公长兄如父,庇佑了她。
自己与皇后二十几年的夫妻,自己待她有多好,她应该是知道的,也念着自己的这份好。
皇帝闭了闭眼,慢慢地拿起了案上的朱笔。
执笔的手迟疑了一瞬,脑子里想到的是早朝上的人心浮动。
首辅等阁老们此前对此案从不曾表态,可今天却一改常态。
还有,三司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哪怕自己在朝上应下了今日开审,可是,通常情况下,三司会审少则十天,多则两月,他们大可以多拖几日。
然而,早朝辰时才刚结束。
短短一个多时辰,现在才巳时过半,这案子竟然已经审完了,大理寺卿还火急火燎地把这定罪的折子递了上来。
因为顾非池!
他们这是都惧了顾非池吧。
皇帝眸底的阴霾更浓,执笔的那只手也绷得紧紧,几根暗色的青筋自手背的皮肤下鼓起。
卫国公暗伤满身,如今精力不济,也上不了战场,也就是个半废之人,可顾非池年轻气盛,野心勃勃。
借着这次幽州大捷,顾非池的声望更盛从前,如今,他的手已经不止在军中,也渐渐地伸到了朝政中。
自己不能再露出任何破绽,更不能再给顾非池任何机会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以笔尖沾了沾朱砂,终究挥笔在那道奏折上写下了两个字。
殷红的字迹如鲜血般刺眼。
朱笔御批。
这就意味着,承恩公叛国罪名已定,再无一点转圜的余地。
皇帝放下笔,轻轻揉着额头。
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跟皇后说这件事,他就打从心底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烦躁。
梁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要不要歇一会儿?”
皇帝摆了摆手,蹙眉道:“外头什么声音?”
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走过。
皇帝自打眼睛不好后,耳朵反而灵敏了许多,哪怕是一丁点声音都能让他心烦。
梁铮便道:“皇上,奴婢这就去瞧瞧。”
他赶忙退了出去,在迈出高高的门槛时,恰远远地望见有一队禁军急匆匆地往午门方向赶。
他正要遣人去瞧瞧,就见乾清门方向一个青衣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禀道:“梁公公,宁王妃刚刚……晕倒了。”
青衣内侍喘了一口大气,又道:“学子们群起激昂,正在闹事。”
青衣内侍的脸上露出几分心惊,百余名学子齐聚在宫门处,义愤填膺地要为明家遗孤讨个公道。
这场面颇为壮观,禁军统领生怕出事,调了两队禁军去午门那边维持秩序。
饶是梁铮自认见过了不少大场面,此时此刻也有些懵。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100章
梁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龚指挥使方才不是说,宁王妃是因刺伤宁王,才跪在午门反省谢罪的吗?!
皇帝还让她一直跪着呢。
以皇帝的脾气,至少也得让她跪到宁王无碍了,再把她交由宗令处置,十有八九得在皇家庵堂里青灯古佛地了却余生。
而若宁王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她就是一杯毒酒殉葬了事。
明氏的命早就已经注定了……不,或者说,每一任宁王妃的命都已经注定了。
梁铮定了定神,连忙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王妃与那些读书人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青衣内侍赶紧禀起了事情的经过:“梁公公,宁王妃是半个时辰前来的,一言不发就直接跪在了午门前。”
“起初,也就三四个学子跟着宁王妃来了午门,后来不知怎么地,陆陆续续来宫门口的学子越来越多,现在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小的瞅着还有人在往这边过来。”
“方才何公公去午门传皇上口谕,让宁王妃就继续跪着。”说着,青衣内侍抬眼看了看上方的日头。
七月盛夏,一早是下过一场暴雨,可现在地面早就完全晒干了,烈日灼灼,热得足以在地上煎蛋了。
青衣内侍咽了咽口水:“宁王妃跪着跪着,就热晕过去了。”
梁铮皱了皱眉,依然想不通:“那学子们怎么就闹起来了?”
青衣内侍叹道:“宁王妃的身上全是伤……”
想着明芮满身血污以及她脖子上那可怖的掐痕,连青衣内侍都有些心惊。
这瞧着简直是往死里掐啊!
青衣内侍还要细说,梁铮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打住,目光越过他望向了乾清门。
三个御史正穿过乾清门,疾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花白胡子的右都御史。
“梁公公,吾等要求见皇上。”右都御史开门见山道,清癯的面庞上,一派刚正不阿的气势。
梁铮:“……”
这位右都御史庾御史那可是先帝时的老臣,素以为官刚正著称,先帝在位时,他曾在一月内弹劾罢黜了二十余位官员,自此人人畏他三分,他身边的王御史与冯御史也不遑多让。
这三位那可是脾气最倔、最执拗的言官,一言不和能撞柱的那种。
三尊大佛既然都来了,不见到皇帝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三位大人在此稍候,咱家这就去通禀。”梁铮只能进去西暖阁通禀皇帝,也把刚刚听说的学子为宁王妃叫屈的事大致禀了一番。
皇帝面沉如水,然而,哪怕龙心再不快,也还是得见这三位御史。
太祖皇帝早定下了规矩,任何时候,只要御使求见,就得见。
龚磊还知道察言观色,这三位御史就完全不看皇帝的脸色了。
行了礼后,右都御史庾御史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直入主题:“皇上,宁王对明将军言语不敬,还欺辱宁王妃明氏,宁王妃为了保父兄清名,愤而将其刺伤。”
“如今宁王妃正跪在午门外,一众学子感念明家大义为王妃请命,皇上知否?”
这位老御史虽年老,但声音依然中气十足,精神矍铄,带着一种质问的口气,哪怕面对的是堂堂天子,依然不卑不亢。
皇帝蹙了蹙眉,并不直接回答庾御史的质问,只是略带不耐地说道:“明氏刺伤宁王,有过在先。”
她分明就是为了谢罪而来,也不知道那些学子们凑什么热闹!
庾御史双眸锁住皇帝的视线,义正词严地作揖道:“皇上,宁王妃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为何要铤而走险刺伤宁王,敢问皇上可曾想过?”
他怎么知道?!皇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又冷了三分:“为何?”
“宁王妃满身是伤,虚弱不堪,为宁王所伤,看来皇上也是不知了。”庾御史语含讥讽,步步紧逼。
“……”皇帝哑口无言。
庾御史直视着皇帝阴沉似铁板的面庞,接着道:“宁王妃刺伤宁王用的只是一支小小的银簪子,这足以证明是义愤伤人。若非宁王辱及明将军,又欲置宁王妃于死地,何至于此。”
“宁王妃不愿与辱其父之人再为夫妻,自愿除去王妃诰命,与宁王恩断义绝,这才跪在了午门。”
义绝?皇帝眉心蹙得更紧,右手的指腹又揉了揉额角。
就算皇帝不说话,庾御史也瞧出来了,皇帝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完全没想过查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庾御史的脸色沉了三分,露出不满之色,一板一眼道:“皇上不查不问,就认定宁王妃有罪,实在非明君所为。”
庾御史说话一向随心,想什么就敢说什么,而听在皇帝的耳中,他这最后一句话简直诛心。
大胆!皇帝差点想拍桌,但还是按捺住了,咬紧了牙。
自古都有不杀言官的传统,太祖皇帝更是在建国之初就定下了规矩:御使进言,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杀。
西暖阁内弥漫起一股冷肃的气氛。
庾御史丝毫不受一点影响,上前了半步,双手呈上了一纸文书:“皇上,这是外头那些学子们的陈情书。”
梁铮接过那份陈情书,再转呈给了御案后的皇帝。
皇帝眯了眯眼,但压根就看不清陈情书上的字,就揉着太阳穴对梁铮道:“你读给朕听。”
三位御使全都抬头去看皇帝,见皇帝蹙着眉、铁青着脸,似是不快,只以为皇帝是对此不耐,王御史与冯御史皆是心一沉,皱了皱眉。
梁铮双手拿起那份陈情书,慢悠悠地念了起来:“明家三代忠烈,忠义传家,子孙三代皆殉国,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封陈情书先是赞颂了一番明家功绩。
其后又言:“可怜宁王妃孤苦无依,失了父兄长辈看顾,才会被宁王肆意欺辱。”
“明家满门为国而亡,忠勇动天,明氏为其遗孤,却未得大景朝廷丝毫垂顾,实在令天下人寒心,请皇上为明氏主持公道,以慰英灵。”
梁铮一口气将这封陈情书念了一遍,上头字字句句仿若泣血,直读得他嗓音发紧。
看着陈情书的最后印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红指印,梁铮不免有些心惊胆战,眼前仿佛能看到那些学子们群情激愤、义愤填膺的样子。
自古以来,那些学子们最是书生意气,这件事若是一个弄得不好,怕是会引起仕林中的口诛笔伐。
而皇帝素来最重他的天子威仪,常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
梁铮敛气屏息地将那封陈情书放回到御案上,小心地偏过头去看皇帝,果然,皇帝的面色又沉了三分,额角一抽一抽。
就算不问,梁铮也能猜到皇帝的头更痛了。
庾御史言辞铿锵地又道:“皇上,明家满门忠烈,三代男儿身死皆为我大景,如今明将军的遗孤被人欺凌,皇上不但不加以安抚,还任其跪至晕厥,实在让人痛心。”
他一派正气凛然地看着皇帝,言辞间自有股铁骨铮铮的气质。
他是先帝时的老臣了,功勋无数,当年与先帝在金銮殿上对峙时,还曾撞柱明志,那一下,撞得是头破血流,若非旁边的一个大臣眼明手快地稍微拉了他一把,他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就是这样,当时他头上的伤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好。
放肆!皇帝的后槽牙咬得更紧,脸颊的肌肉随之绷紧,差点就想让人把他拖出去。
华阳骂他,顾非池对他不敬,现在连个御使都能骂他了?
迎上皇帝锐利的眸光,庾御史毫不退缩,继续道:“请皇上为宁王妃主持公道。”
王御史与冯御史也是同时作揖,齐齐地朗声道:“臣附议!”一派大义凛然。
皇帝却是一言不发。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份陈情书上鲜红的指印,密密麻麻。
他看不清上头的文字,却能看到那密布的点点红印,似血一样鲜红,每一枚都像尖刺般狠狠扎在他的眼珠子上。
这一个个的,谁都能来逼迫他堂堂天子了?!
皇帝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心肺,气闷难抑。
这股心火直冲脑门,让他的头更痛了,怒火中烧。
皇帝冷冷道:“明氏有错在先,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谁也不许让她走。”
皇帝的声音冷得跟快要掉出冰渣子似的,一字一顿。
天子雷霆之怒如万钧重,周围的空气随之冷了下来,气氛一时异常僵硬。
庾御史蹙着花白的眉头,不赞同地喊了声:“皇上!!”。
“梁铮,即刻传朕口谕。”皇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庾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满是皱纹的脸庞微微发青,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忠言逆耳,皇上真是冥顽不灵!”
梁铮简直头大如斗,生怕庾御史气得撞柱子,赶紧过去亲自扶着人,又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内侍去传口谕。
那细目的小内侍还算机灵,也不用梁铮再说什么,就飞快地退出了西暖阁,连掀帘的动作都没有一点声息。
小内侍直到走出了乾清宫的大门,方才松了口气,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路疾步匆匆地往午门那边去了。
烈日悬挂当空,远远地就看到那些学子全都聚在了午门前,熙熙攘攘。
从先前的百余人,到了此刻,一眼望去,怕是至少有两百余人了。
他们的目光全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只见午门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身着天水碧衣裙的女子。
迎面拂来的暖风吹起她鬓角的几缕乱发,女子的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有种既脆弱而又坚韧的气质,惹人心怜。
“哎。”人群中的好几个学子都在唏嘘地叹气,觉得这位宁王妃不愧是明家女,实在是性情坚韧,有乃父之风。
方才她一时晕厥了过去,有人便想去扶她一把,可她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重新跪好了。
学子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对她的同情,还掺着一种对天道不公的愤慨。
这世道不该如此的!
“我们的陈情书这会儿应该呈上去了吧?”一个中年学子热切地望着宫门内的方向,翘首以盼。
“放心吧。庾大人刚正不阿,素有贤名,他答应的肯定会做到的。”人群中,某个年轻的学子笃定地说道。
“是啊是啊。”有人连声附和道,“我们就耐心在此等一会儿吧。”
人群中的学子们交头接耳,鼓噪不已。
这些个声音也钻入了午门内那名细目小内侍的耳中。
他放缓了脚步,略一整衣衫后,径直走到了明芮的前方,清清嗓子道:“宁王妃,咱家奉皇上之命,来传口谕。”
小内侍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处于女子最美好的芳华,风华正茂,现在却宛如一朵提前凋零的玫瑰。
她雪白的脖颈上那五指掐痕呈显可怖的青紫色,凌乱的鬓发上散发出浓浓的酒味,衣衫不整,还沾有点点血污,狼狈得仿佛那街边的疯妇,哪像是堂堂宗室王妃。
明芮徐徐地抬起头来:“臣女在。”
她说的是臣女,而不是臣妇。
学子们也听到了,立刻噤声,午门前瞬间一片凝肃,寂静无声。
一道道灼灼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那名小内侍。
顶着巨大的压力,小内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朗声道:“传皇上口谕,宁王妃刺伤宁王,妻伤夫,有错在先,理当下跪请罪。”
皇帝最后面那两句近乎赌气的话,内侍没说,但其实也就是那个意思,毕竟皇帝令宁王妃下跪请罪,谁又敢擅自放宁王妃离开。
周围霎时间一片哗然。
那些学子们再次鼓噪了起来,在愤愤不平,在质疑皇帝的口谕,直抒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