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
为什么要跟她说节哀。
早上姜南珍还站在门口说要等她回来, 说她们晚上要一起做点心,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那么难熬的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姜南珍还说要和她一起去京市,她的身体也会好。
姜执宜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坠,她咬着唇,手臂环着膝盖一直摇头。
肯定是假的。
这是一场噩梦,醒了妈妈还是陪在她身边。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渐渐飘远。
“这里有人晕倒了——”
......
姜执宜再睁开眼时,周围是迷茫的纯白,身体冰冷,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缓缓流动。
她低眸,细细的针管戳在手背,被白色的胶布压着,手指下意识蜷缩,指腹触到一个毛绒的热源。
粉色暖水袋垫在那里。
她视线木讷地转头,恰好对上周栩应的视线。
他后仰在椅子上,后脑勺几乎悬空,冷隽的脸上眉皱的很深,染着倦怠。
他握着姜执宜的另一只手,人醒过来的那瞬,周栩应睁眼起身,他刚想开口,手指猛地被反抓住。
周栩应一顿。
床上的人眼眶通红,声音沙哑颤抖,还有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妈妈呢。”
视线交织,姜执宜仿佛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周栩应呼吸放缓,心脏被她看出丝丝缕缕的钝痛。
喉结滚动,周栩应声音是不自然地低哑:“拟拟。”
姜执宜虚弱地唇无血色:“周栩应,我妈妈呢,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你告诉我那是假的对不对。”
她情绪激动,手指用力的攥在一起。手上还插着针,周栩应扣着她手腕眼眶发涩:“拟拟。”
“你为什么也不说话啊,啊?”
“对不起。”
周栩应抱着她,脸埋在她颈窝的发,他用力又克制,像是怕把她弄碎了。他一遍一遍地喃喃着她的名字,努力地把温度传给她,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啊。”姜执宜迷茫不解。
过了会儿,她唇角勾起一个很难看的弧度,不知是在和谁说:“是我没保护好她。”
姜执宜笑了两秒,人又哭了。和之前不一样,她像是一个破了的娃娃,很难受地缩进被子里,发丝凌乱,埋着头泪一直掉一直掉。
声音很小,却是说不出来的压抑,周栩应呼吸也跟着疼。
语言是无法安慰亲人生离死别的疼痛。
周栩应在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直到姜执宜哭的快喘不过气来时周栩应才狠着心把她拎出被子。
小姑娘脸上是花里胡哨的泪痕,红肿着眼,呼吸颤着颤着啜泣,周栩应看见针管回血,手背那块薄皮青紫一片,周栩应咬着牙给她喂完水,去叫了医生。
姜执宜根本不想打针,周栩应从来没见姜执宜这样,她人生的一半支柱来自姜南珍,而现在消失了,情绪没过对什么都很抵触,医院尤其严重。
第二针,周栩应直接把姜执宜摁在自己怀里,手臂绑着她不让她乱动。
姜执宜下巴磕在他肩膀,张开嘴就是咬。
周栩应眉都没皱一下,不为所动。
姜南珍没等到那个春天。
但姜执宜不理解,明明之前的状态是那么好,她无法接受,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放开我。”
他就一个字:“咬。”
像是宣泄口,姜执宜泪砸在他肩膀上一片湿濡,咬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周栩应手掌扣着她后脑勺安抚着,“使劲儿。”
姜执宜没多少力气,感受到她安静下来,周栩应侧脸,黑眸越来越深,冷峭的五官凌厉,吻在姜执宜眼尾:“你还有我。”
“想哭就哭,想咬就咬,怎么发泄都行,别伤害自己。”他态度祈求。
“周栩应,我什么都留不住,我明明只有妈妈了啊。”姜执宜逐渐崩溃,“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告诉我是一场梦。
那一刻就像是雪崩,根本没有缓冲。
明明那么认真地熬过了那么多痛。
他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听着很淡,咬字却很用力。
是承诺,是誓言:“你有我。”
“我们之间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我会陪着你一起老,一起死。”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会站在你身后,你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你不是告诉我,不能困在原地,不能伤害自己,要朝前走。”周栩应仰了仰头,眼尾溢出红,“拟拟不能忘。”
姜执宜什么声音也没有,力气耗尽,虚弱地合上眼。
周栩应手臂收紧,额头和她抵在一起,“哭完我们一起朝前走。”
-
后续的流程姜执宜走的很麻木,火化时还是没忍住,又哭了很久很久。
周栩应怕她照顾不好自己,也怕她触景生情,带着姜执宜去了自己公寓。
带她回家的第一晚,姜执宜像是流浪动物一样没安全感,缩着不肯说话,麻木地像个木头人。
害怕她出事,周栩应就抱着她和自己一张床。
被子全罩在她身上,周栩应连被子一块搂着,没什么暧昧,体温靠着体温相拥而眠。
姜执宜对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她努力的去忽略这件事。
周栩应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洗澡就洗澡,让她睡觉就睡觉,也说话,就是情绪很低,有时候不注意,姜执宜一上午都会坐在那里出神。
周栩应喊她名字,姜执宜就转过头来,浅棕色的瞳孔认认真真地等着,看得他心都软了。
周栩应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在意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是浸在柠檬水里,又酸又涨。
只要她一眼,他就能缴械投降。
姜执宜半夜有时会陷入梦魇,周栩应睡得都很浅,怀里的人呢喃一句,他都拍着人轻哄很久。
暖色的壁灯照在她眉眼,姜执宜发丝很软,毛茸茸地抵着他锁骨。
周栩应低颈靠过去听了很久,最后发现不成字句。周栩应无奈地笑了下,睡了也折磨人,但他被折磨的心甘情愿。
唇不小心扫过柔软地额角,周栩应在她眉眼上碰了碰。
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
一天后,姜执宜爆发了姜南珍离开后第一通情绪。
那天清晨五点,姜执宜推醒了周栩应。
周栩应睁开惺忪的眼,漆黑的瞳孔微眯,下意识地把她往怀里搂,轻拍着背声音低哑:“做噩梦了?”
姜执宜摇摇头,眼神意外的清明。
她小声说:“周栩应,我想报警。”
周栩应动作一顿,掀眼。
“我想了好久,这件事情不对。”她垂着眼,遮住情绪。
“怎么说。”周栩应神情微变,“怎么说。”
“那天太混乱了,很多事情我都没仔细想。”姜执宜忍着痛苦回想,有种不愿猜的想法,“但是...”
周栩应垂眸,看见她指甲扣进了掌心,“等等。”
他坐起来塞了个抱枕进姜执宜怀里,开灯,踩着拖鞋下床给倒水,回来递给她:“慢慢说,我在这里。”
姜执宜抿了口温水,语速很慢:“回去的时候玄关很乱,家里好像有人进过,我妈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她摇头,“没有理由。”
“而且医生说...是情绪收到刺激,我觉得有人去过我家。”
“这个人是谁,他和我妈妈说了什么。”姜执宜盯着晃动的水面,声音冰冷。
“好,我陪你去。”周栩应抓住她不断收紧的手,“周围应该有监控,可以查到。”
周栩应眸色渐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警局的时候姜执宜在想,如果姜南珍的死真的有人为原因,她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可她好像就是不被上天偏爱,琥珀巷的摄像头很不凑巧的坏掉了,警察陪着她上门取证,却发现现场除了姜执宜和姜南珍的脚印,没有第三人存在的痕迹。
也就是说,没人来过。
玄关的混乱是姜南珍自己造成的。
不知原因,也无法立案。
最后警察只觉得是小女孩无法接受事实精神太过紧绷,安慰几句便走了。
气氛沉静的可怕,姜执宜根本无法进入卧室。
她站在地上的门沿处,背影清瘦。
“拟拟。”他喊。
她没动。
周栩应朝前走,还没触碰到她的手,忽然听见姜执宜茫然地问:“周栩应,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她转过身,痛苦地蹲下身:“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周栩应手落空,心脏猛地收缩,被硬生捏碎一样,疼烂了。
第45章 海水
他想起和姜执宜路过影像店时听到的那句歌词,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交给我。”
周栩应指骨强硬地撬进姜执宜指缝,十指相扣,他从背面少捞着女孩的腰, 湿濡的发丝黏在脸颊, 周栩应侧着脸贴近她颈窝, “交给我。”
“你不需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山, 你可以是永远十七岁的小女孩, 我想你放肆的笑, 也愿意给你擦眼泪。”
“但别这么掉泪。”周栩应声音涩哑,一字比一字低:“没什么难的,你想怎样都行,我来做你的岸,都交给我。”
他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重复:“有我呢。”
“拟拟,还有我呢。”
高三的假期其实很短, 开学的日子就在眼前。
但姜执宜的状态周栩应实在放心不下。
晚上八点, 周栩应摸到姜执宜的额头,体温高的烫人。
姜执宜耸着眼摇了摇头, 不让他摸。
周栩应皱眉,看着没吃几口的饭,眸色不由得沉下来, “都哪儿不舒服。”
姜执宜撑着腿坐在椅子上, 还是摇头。
“你发烧了。”
姜执宜盯着他眨眼, 自己什么感觉的样子,可能是看出周栩应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感觉不烫。”
抬手时露出的小臂都透着绯色,周栩应拿起粥往姜执宜嘴巴里送:“喝完, 然后洗澡上床,我出去给你买药。”
姜执宜听见药和医院这两个字就抵触,抿着唇不配合。
勺子抵在唇缝喂不进去,周栩应没惯着她,睨了她眼,五官冷厉,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姜执宜顿了顿,素着一张小脸,瞳孔微动,像是委屈了。
周栩应动作一顿:“......”
吃软不吃硬,视线对峙几秒,周栩应败阵。
他妥协:“那先喝一半,等会儿再喝一点,行不行。”
姜执宜侧开脸,生闷气。
周栩应气的想笑,他放下手中的碗,碰在木桌上咚的一声,很沉闷。
“你闹什么小脾气,喂你吃饭还委屈啊。”
姜执宜抱着膝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周栩应哼笑,目光划过去不经意地落在姜执宜唇上,女孩唇色偏红,沾着水痕,添了几分生动。
空气静了一秒,周栩应喊她:“拟拟。”
又一秒,低沉的嗓音:“你过来。”
姜执宜狐疑,瞥了一点视线给他。
那一眼,干燥的指腹忽然捏住下巴,姜执宜微怔,周栩应起身吻了过来。
手指插进她的长发,克制地扣着,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情绪都在蒸腾翻滚,周栩应舔舐唇缝的水渍,压着她动作渐重。
姜执宜瞳孔闪了下,几分惊愕。
呼吸打在他脸上温度四溢,姜执宜察觉到鼻息的滚烫。
她在发烧,体温格外烫,也格外湿漉。
周栩应黑密的眼睫拓下阴翳,瞳孔如墨,他半垂着眼,呼吸喘的微重。
姜执宜愣了愣,喃喃:“会传染你。”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没往后撤,说话的时候唇还贴着他摩擦着。
周栩应额头青筋突戾,他忽然捂住了她的眼。
黑暗笼罩,姜执宜眼睫下意识轻眨,不知道周栩应要干什么,但眼前就剩了泛着光晕的白色。
他手下挪,揉捏着她的后颈放松,又移到她的腰侧,吻的动作渐轻,呼吸却变得稀薄 ,那是周栩应最克制的程度。
他毫无征兆地松手,姜执宜手指还抓在他的肩膀。
周栩应气息不稳嗓音低哑:“别看我了。”
“不想欺负你。”
......
最后姜执宜自己喝完了那一碗粥,身上还出了层汗。
她不舒服,自己乖乖准备洗澡上床。
周栩应点点头,想着姜执宜生病可能晕倒,他摆弄着手机找人买药。
客厅的灯明亮,周栩应坐在中央,拨了个号码。
姜执宜回头确定了一遍:“你不走。”
周栩应捏着手机摇头:“就在这。”
姜执宜这才放心。
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她真的很依赖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姜执宜关上门进了浴室。
进去放了水,姜执宜才想起自己忘拿衣服,她围着浴巾出来,却意外听见周栩应的电话。
他不是很耐烦,有点疲,说话都是捡着重要的字往外蹦。
“我没想玩。”
“她也不是那种人。”
姜执宜停在门后脚步微滞。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气氛似乎不太对。
又过了几秒,周栩应淡淡的嗯了声。
她听见他对那个人说:“你根本不懂。”
“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看她的每一眼,想的都是有她的以后。”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但觉得这就是永远了。
姜执宜脖子挂着的木坠没摘,她和门靠的很近,随着动作晃了下,木坠子碰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动静不大,但周栩应还是听见了。
他顿了顿,视线朝房间门口看去。
对面还在说话,周栩应眉心微蹙,想到什么他起身:“有什么以后再说,先给她买药。”
电话挂了,周栩应扣着指骨敲门。
“怎么了。”他歪了下头,看。
里面的人不洗澡却躲在门口偷听,周栩应微微挑眉。
“啊。”姜执宜察觉自己被抓包,羞赫了一秒,但她也不是故意的,“没什么,忘记拿衣服了。”
“没别的?”
“没有。”
周栩应嗯了声,“我就在外面。”
说了好几遍了,姜执宜嘀咕:“知道。”
他没再说什么,拖鞋声渐远。
姜执宜现在才感觉出自己在发烧,脸烫的有些过分了。
可下一秒,她就发现有些自己忽视了什么。
她回家收拾的行李箱还在外面,前几天穿的都是周栩应的衣服。
所以现在要么让他再送进来,要么还得凑合一晚。
她又走回门口,周栩应就在外面,喊一声就是。
但不知道怎么了,姜执宜脑子里先想起的是他刚刚的话:“我看她的每一眼,想的都是有她的以后。”
心口也烧起来了,姜执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额头。
不敢看他,等会儿出去再换吧。
姜执宜匆匆打开衣柜,再次钻进浴室。
热气翻涌在密闭的空间内,待久了容易头晕,姜执宜不敢多洗,草草打完沐浴露就出来了。
她钻进被子窝了一会儿,想告诉周栩应自己好了。
柔软的被料微凉,卧室干净明亮。她半张脸盖在被子里,思绪一顿。
很周栩应身上是同一种味道,被子是,衣服是,四周都是,她也是。
她就像是漂泊的孤舟,但有一个岸完全和她吻合,遮住所有风雨。
回神时姜执宜才发现自己已经喊了周栩应,他拿着药进来,还有一块退烧贴。这个场景很熟悉,让姜执宜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里,周栩应也是这样。
周栩应看着陷在柔软里的人:“起来喝,躺着容易呛到。”
姜执宜现在很没脾气,撑着手臂坐起来,老老实实的把药吃了。被子从腰间滑落,露出里面的圆领T恤,黑的。
周栩应视线淡淡,余光瞥见抹黑色,他抬眼随便一看,视线却忽然停住。
那件不是新的,周栩应穿过几次,料子一般,有些垮,套在她身上特别松。黑和白对比强烈,姜执宜仰着脸水冲走味蕾的苦味,仰着头,小半截锁骨露在外面,还有肩头一个小痣。
潮热湿漉的气息碎成微醺。
周栩应眸色一暗,他撩起眼皮,皱眉:“你怎么穿的我的。”
姜执宜喝水的动作一顿,眼里露出疑惑,但她还是解释了:“我的衣服在外面,没拿进来。”
“怎么不叫我。”
姜执宜眼神更不解了,之前不是也穿过吗,她低头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这件衣服不能穿吗。”
周栩应就是随口一问,被姜执宜这么一问反倒是他的不对了。
周栩应捻了下手指,面色无异:“能。”
姜执宜抿了抿唇,扫了周栩应一眼,忽然下床。
杯子放到一边,姜执宜往客厅走。她没穿鞋,周栩应额角跳动,快步捞起少女丢回床上:“你干什么。”
“拿衣服。”
“?”
“不穿你的。”
周栩应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咬了咬牙气笑:“你故意的?”
“你出去看看,谁跟你这样呢。”
姜执宜:“我怎么了?”
周栩应舌尖抵了抵下唇,手往前哐的一下撑进了床,他躬身,手指勾住了姜执宜衣领,拉着凑到自己面前,教训的口吻。
姜执宜鹿眼干净,几分茫然。
周栩应眯了眯眼,眉眼凌厉,此时带着几分说不透的烦躁。绷着唇角,最后轻笑了声,耐人寻味:“穿成这样,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姜执宜明白什么,过电般的缩进被子,她包的严严实实,压着烧红的脸反驳:“没人看见。”
“嗯,就给我看。”
周栩应笑得懒散也纵容。
上半夜,姜执宜烧的更重,三点后才慢慢退下。
额头上的退烧贴换了好几次,她只要一动,周栩应握着她的那只手就会收一下,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一声无意识的呓语,周栩应就醒,他一点也不敢松懈,贴着额头试温,观察着她的情绪,看见她嘴唇干就开灯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