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执宜手指猛地钻进手心。
“猝死,之前身体就不好。”
姜执宜先动了一筷子,江伟雄忽然笑了:“你妈死了没关系啊,我还能不认你吗,老子知道你孝顺。”
他摁着桌子上的卡划到自己面前,啧啧地喝了一杯。
姜执宜没说话,时不时吃着一点东西。
外面天更黑了,风使劲翻涌。
姜执宜放下筷子,淡淡开口:“密码是689756。”
江伟雄念了一遍,脸上醉意上涌,他盯着卡又笑,直接对着酒瓶开吹。
“好啊,好啊,你妈养了个好女儿。”
姜执宜冷眼看着他将那瓶酒全部喝完,在加上来之前他自己喝的,身子都在摇晃。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呼吸压抑,尽力平缓。
“你去哪儿?”江伟雄眼都闭上了,声音含糊。
“卧室好像还有一张卡,我找找。”
“快点快点,找,应该找。”他吐字不清,垂着脑袋,听见姜执宜似乎嗯了声,却没见她把另一瓶酒拿走了。
江伟雄喉咙里发出油腻的咕噜声,无意识地嘲了句:“你比你妈,懂事多了。”
姜执宜脚步突顿。
恨意铺天盖地地卷过全身,她的手绷直僵硬,呼吸一下比一下沉,但她还是喊了他:“你过来拿卡吧。”
姜执宜站在卧室的衣柜旁。
“嗯?哪儿?”江伟雄踉跄站起,走进卧室。
姜执宜指着床头柜,声音紧张地颤抖:“里面,你自己拿吧。”
江伟雄没设防,蹲下伸手去翻。
姜执宜盯着那个后脑勺,盯着那个恶心的身影,很多画面从记忆中一帧一帧播放划过。
他动手打姜南珍。
他扯姜南珍头发。
他逼着姜南珍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离婚时姜南珍抱着她流落街头。
好像是时候还回来了。
下一秒,风声大作,用力地撞击着窗户。
沉闷的重物划破空气,遇到人坚硬的头骨哐的碎裂爆炸。
酒水顺着地面淌开,江伟雄手撑着地面,不可思议地回头。
少女面容清冷,素白的一张脸没什么血色,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就那么静静地俯视着他,五官逆光看不清,手上拿着碎裂的酒瓶,前端泛着冷锐的光。
她看着他回头,半响,嘴唇张阖,只有一句话,轻到模糊。
她说:“当时她也是倒在这里。”
江伟雄神色忽变,胸口呼吸停滞,挣扎就要起身:“操,你个贱人!敢算计老子!”
但他喝了太多,四肢麻木,头晕地怎么也起不来。
姜执宜动作更快,弯腰用力的用酒瓶碎裂处抵在他脖颈动脉,冷声:“你不应该给她道歉吗。”
江伟雄身子突然僵硬,冷汗在一瞬间冒出,酒精麻痹的大脑逐渐清醒,他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姜执宜下的是死手,她知道了,她在报复。
腮肉剧烈颤抖,血从头顶留下,模糊了视线。
姜执宜再次开口:“你不应该给她道歉吗。”
脖子上的力度又加了两分。
“我道我道!你别动!杀人可是犯法的。”
怂的像条狗。
姜执宜被逗笑了:“你这么害怕,那你下去给她道歉怎么样啊。”
......
周栩应踹开门时,满眼都是她手上的血。
鲜红的,刺目的,分不清是谁的,吞灭所有理智,血液冰冷,戾气翻滚。
周栩应觉得自己不止是心脏,现在喉咙也被人死死地掐住,一口气喘不上来。
蹲在地上的少女怔然回头,她的脸色煞白,瞳孔湿润干净。
周栩应视线下移,目光猛地一寒。
她的身边,是已经闭上眼的江伟雄,不知生死。
周栩应脑中的弦砰的断了。
“姜执宜你——”他骤然暴怒。
“你怎么来了?”姜执宜露出几分奇怪地茫然,声音沙哑。
风带过,姜执宜声音忽止,手腕被用力攥起,周栩应阴戾的瞳孔浓墨漆黑,不可置信。
姜执宜被他一带瘫倒在地,她没挣扎,视线麻木而空洞的看着他。
下一秒,周栩应指骨泛白的手指探到江伟雄鼻下,死死地盯着。
温热黏腻,活着。
心脏扑通扑通地沉跳,周栩应瞳孔猛缩。
他忽然攥住姜执宜的肩,一把提起甩到了床上。
“姜执宜你疯了?!”
他力气极大,肩胛骨疼的快碎了,姜执宜痛声捂在喉咙里。
她跟小动物一样缩了下。
周栩应目光森然,手指曲张的骨节泛白,爆着突戾的青筋。
“谁准你自己动手的!”
“他是个成年男人,弄死你就跟弄死一直猫!谁准你这么干的!”
周栩应死死地盯着姜执宜,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失控。
“你冷静一点。”
姜执宜抓住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周栩应!你冷静一点!”
“这是我的事情!”姜执宜忽然抬眸,音量升高:“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害了我妈!”
姜执宜眼眶通红,撑起身子朝他声嘶力竭地喊:“我就是想他死!”
周栩应呼吸僵住,姜执宜接着泪掉下来,滚烫地砸在虎口处。
“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姜执宜仰了仰头,把泪往回收。
“不是说了交给我,我来,你以为我在骗你?”周栩应喉结滚动,声音沙哑。
他盯着姜执宜浸湿的眼睫,眉头紧锁。
姜执宜推开周栩应脸侧到一边,摇摇头。
过了会儿,姜执宜缓着呼吸用平静地语气说。
“周栩应,我没成年,不会死。”
周栩应视线一凛。
顿了顿,姜执宜放轻声:“还有一件事。”
“我累了,不想和你谈了。”
气氛冻到零点。
“你说什么?”周栩应怀疑自己听错了。黑眸阴沉,吐出来的字更哑,撕裂感很重。
姜执宜眼睫微颤,小动作恰好被周栩应捕捉到。
他眯眼,怒极反笑:“姜执宜,你好样的。”
“弄死他,再甩了我,谁给你的本事。”
第48章 海水
姜执宜呼吸越来越重, 手指蜷屈着,说完那句话后失力地俯在那里,垂着头很迟钝。像是没听见一样,与外界隔离。
半响, 她换了个姿势环住自己的腿, 动了动嘴唇又闷声作罢。
可周栩应没打算跟她耗。
“打了几下。”他逼着她回答。
姜执宜皱了皱眉, 地上的人混在酒水中, 头发的血干涸狼狈, 一摊烂肉。
反胃的恶心再次涌上来, 她不敢让周栩应再看出异常,压着嗓音:“两下。”
“哪只手打的。”
“左…右手。”
地上人开始有醒的迹象。
周栩应没功夫管他,一脚踩上那摊肉的后背压制:“到底哪只手。”
“右手。”
周栩应一把拽出姜执宜右手,没血,所以是握着的瓶口。
下一秒,他一脚踹开江伟雄, 拽着她往浴室走, 控住她的手指水龙头下摁。
水流开到最大,周栩应粗鲁迅速地搓她手, 水冰凉,姜执宜皮肤很快见红,但红锈的血污不见了。
姜执宜后知后觉意识到周栩应要做什么, 她剧烈挣扎起来:“周栩应你出去, 你松开我!”
周栩应纹丝不动, 他下颌线锋利地绷紧,狭长的眼睛垂着毫无波澜, 凌厉的五官在此刻布满阴霾,薄凉的弧线透着冷意, 他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桎梏,不留反抗余地。
“周栩应我刚刚说的…”姜执宜慌乱开口。
“闭嘴。”他冷冷打断,从未有过的漠然。
“就他妈这么点事,我用得着你牺牲。”周栩应收紧她的手腕。
“把手洗干净了。”
他下了最后的命令,不容置喙:“听着,今晚的事和你没关系。”
姜执宜不同意:“周栩应!”
“不管你做什么,都把散伙的念头给我消了。”
周栩应转身,背影颀长冷峭:“就算你真的把他弄死,也是我来给你放火收尸。”
“周栩应!你不能这样!”
姜执宜手触上门把着急拉门,却忽然被一道锁拦住。
她动作停住,不可置信地低头。
“啪嗒”的门锁声清脆。
周栩应留下一句很淡的:“我会处理好,你安心呆着,等会儿有人给你开门。”
姜执宜心跳停了一瞬,她手上沾着冰凉的水珠,用力地拍打着门:“周栩应你放我出去!”
接着,外面不知发生什么,姜执宜只听见一声闷响,江伟雄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
姜执宜心提到嗓子眼,无意识地呢喃:“周栩应。”
看不见的恐惧席卷全身,听力格外敏感,撞击声还是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然后外面的防盗门哐的一声巨响,他们走了。
静了。
姜执宜迅速回身寻找重物砸锁,但狭小的空间除了洗漱用品外什么都没有。
她手指颤抖,浑身血液都是冷的,脑子里全是周栩应如果揽了要怎么办。
不行,她不能让他搅进浑水,她不能再害了他。
东西全被翻出来,姜执宜终于找到一把剪刀。
她拼了命地砸,手臂震的生疼,但那把塑料剪刀太脆弱,齿痕凹进印子,门锁坚如磐石。
终于,姜执宜瘫坐在地。
她双手插进发丝,痛苦地咬住了唇。
……
浴室的灯发黄,偏暖的调子。
姜执宜从混沌的意识剥离时,耳边传来李丝菱紧张的声音。
“小宜,小宜。”
脚步声急急忙忙靠近,最后摸索到一片狼藉的卧室,李死菱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多想,忙着打开浴室的锁。
姜执宜抬头,李丝菱尖叫又捂住嘴,眼前的画面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大脑:“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姜执宜身上粘腻腻的,冷汗往外涔涔的冒。
她声音虚弱:“你怎么来了。”
“周栩应给我发消息了啊。”李丝菱拖着姜执宜往外走,“他什么也不说,就说让我来看着你,不让你做危险的事。”
“怎么了啊,你有没有事。”
她当时还没听懂周栩应说的那种事情是什么,就是听他的语气很急,很低,沙哑的疲倦,让她来不及多问什么就赶了过来。
“他呢。”姜执宜喃喃。
“我不知道,他就说让我来照顾你。”
李丝菱绕过那块带血的痕迹,听见姜执宜的声音,她当作没看见,姜执宜却主动开口。
“我把江伟雄打了,他看见了。”
“什么?!”
李丝菱愣住,姜执宜已经掉不出泪了,她额头磕在李丝菱肩膀,抱着她不停地问,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怎么办啊丝丝,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所以他…”李丝菱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小….”
但那句话姜执宜没听完,因为她脑海里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李丝菱没拉住,姜执宜已经冲向客厅,视线落在放着碗筷的茶几上。
胸腔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她站在门口,神情模糊不清。
酒瓶没了。
他全带走了。
……
她给周栩应打了一整晚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姜执宜的状态连一口水都喝不进去,闭上眼就想起周栩应。
半夜四点,姜执宜受不了了,她起身往外走:“我要去找他。”
李丝菱马上把人拦住:“小宜你别这么折腾自己。”
“我就是觉得,不能什么都让周栩应给我承担啊,我不能毁了他。”
“不会的,他说了能解决就肯定能解决。”李丝菱跟着着急,“你相信他啊,这对他说不算什么的。”
李丝菱给她出主意:“要不我们再等等,等天亮了再出去,现在太晚了只会让周栩应更担心你。”
姜执宜指骨泛白的捏着手机,最后点头说了好。
但周栩应知道姜执宜怎么想的,也可能是刚处理完,五点十五的时候发过来一句:【解决了。】
【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姜执宜马上回拨,但又是忙音。
还好有李丝菱陪着,拦着她又安慰她。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八点。
是一个陌生号码,姜执宜整颗心都放在周栩应身上,接的时候也没上心:“喂。”
她声音无力,没想到对面却像点燃了炮仗。
“姜执宜你有没有心,你到底还管不管周栩应的死活了?我他妈原来以为你能让周栩应好,结果是玩死他,他现在这样子你过得去吗?”
一连串的指责根本没给姜执宜反应时间,但她在听到周栩应的名字时眼神微变:“什么…..”
姜执宜顾不得对面是谁,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周栩应在哪里,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周栩应为了洗清你,硬生把这件事咬成他和江伟雄有矛盾打架的互殴,把江伟雄打了个半残又拎着酒瓶砸了自己头,身上也受了伤,现在在市医院,高烧两天。”
男人声音年轻,可能是周栩应朋友,他咬着字,顿声:“如果你有点良心,就来看看他。”
什么砸了头受了伤,姜执宜被这一个个字砸的晕头转向。
最后耳边只剩下一句话。
他又受伤了。
又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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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城北路。
司机在马路上加踩油门,因为后面的那个小姑娘哭的实在太伤心。
“马上到咯小姑娘,擦擦泪没事的。”
姜执宜坐在后座捂着脸,电话里的声音不断循环。
“从你开始接近周栩应利用他躲暴力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迟早会栽在你身上,当时他说他乐意,明里暗里都是想护你一辈子的意思,你无辜我知道,所以我们一个个都闭嘴了,他喜欢就行。”
“然后你对他忽冷忽热,周栩应一个从来没看过别人脸色的人天天上赶着找你,你一个在医院的消息他连夜就能飞回来,你呢,你倒好,一次都不愿意主动,等着避风港往你身边靠。”
“后来你们在一起了,我他妈真以为你能让他好,结果你说了什么,我就问你你和那个女的耀武扬威的说了什么?你没说你喜欢他,但你说你想要周栩应就一定是你的,原来你也知道啊,你觉得他当时听了那个录音什么感觉,要我我真炸了,但他笑了,然后当垃圾短信删了,一个字都不问你,情愿被你耍。”
“现在好了,脑袋都开口子了,周栩应昏迷前一秒都是给你发消息说没事。我真觉得你们不合适,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现在替他不值。”
“你可能也挺好的,但你们的喜欢太不对等,你随便一句话周栩应就放心上,而这次你竟然让他措手不及选了最烂的一条路。”
周栩应在遇到姜执宜之前,天之骄子冷淡矜贵,倨傲轻狂处事冷淡,他身上有少年的懒散也有那份独特的气息。
生在罗马,光是站在那里就有能让万人敬仰的魄力。
除了那件事,让他在人生的某一个缺口没有意气风发。
所以姜执宜想让他好,想让他出来,想让他成为那个什么都是最好最肆意的少年。
可到这一刻她才知道,那都是些无用功。
她的出现,只会源源不断的给他带来灾难。
她的出现就是他不幸的开始。
从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就开始。
他们还不相识,但已经注定。
姜执宜盯着病房里的人。
冷白瘦削的额上贴着白色纱布,身上是宽松的病号服,尽管闭着眼也紧锁着眉,高挺鼻梁带来的凌厉少了很多。
她想问他疼不疼,但脚步扎根,怎么也不敢进。
她手指摁上玻璃,想给他抚开眉宇间的褶。
姜执宜额头抵上,唇角弧度僵硬。
别难过了,她离开就好了。
第49章 海水
2011年, 姜执宜刚上高中。
夏天姜南珍给她买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当时她的愿望还是很简单地想穿着白裙去看海。
同年,一位流行歌手的专辑火遍大街小巷,其中最火的一首歌是《想自由》, 她的朋友因为歌词里的那句“为将来的难测, 就放弃这一刻”听到流泪。
人生漫长, 伴奏婉转。
姜执宜只是笑笑而过。
但她现在好像懂了。
姜执宜没进病房, 她在那里身影单薄, 看了好久好久。
偶尔路过的人也匆匆, 他们只看见那个少女垂着眼,乌密的发遮住情绪,看不透在想什么。
病房里他身边没人,周栩应的父母还在国外,给她打电话的那个男生姜执宜见过一次,叫李畅。
她转身都走, 李畅惊愕:“你不进去看看他?”
姜执宜声音很轻, 摇头:“看了就走不了了。”
太舍不得。
李畅听得太阳穴直跳,头简直要炸掉了, 下午周栩应伤口发炎高烧反复,他情绪激动一下全说出去了,虽然对姜执宜多少有点意见, 但也知道周栩应把她放在什么位置, 没真劝分。
现在人要走了, 李畅又大步拦住她:“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再怎么着也应该等他好了说清楚吧。”
两个人的位置错开房门,没看到玻璃内的人动了, 周栩应从烧中醒来,抬了抬手臂挡住脸, 下意识地拢眉。
同一时刻,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一对仪态华贵的夫妻掠过他们身边,原本还在和姜执宜恼火的李畅视线偏转目光一怔:“叔叔阿姨?”
姜执宜耳鸣骤响,消音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