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亭衣一怔,瞬间明白了,“这也是她的杰作?”
君琰点点头,毫不避讳的直言,“这是之前她送我的礼物,只是给了我一个方子,我照着做,没想到还真的成了。”他说着为左亭衣空了杯子续上一杯,“今日方成,我其实也不好酒,不过你却是喜爱的,也不知道她费尽心力做这些,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
君琰说着,一双清透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将左亭衣表情尽收眼底。
“沈依依那样的性子,爱就是爱,她便会倾其所有的去爱。而同时她也是那样七窍玲珑心,有些事她看得比谁的清楚。”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既然得了这天地,为何迟迟不肯称帝?是怕她怪你?还是,你到现在了却忽然发现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
君昊的所有势力全都被清除,连沈依澜也都在府中被迫自刎了,而君琰却因为太后与苏玉蘅被软禁在宫里,而变相被软禁在这洛王府中,可以说,这片天下的主人,真真正正的就是他左亭衣了。
他临朝,他勤政,可是却偏偏没有更改国号,也没有登基称帝,这件事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所有人心里都在疑问,可是谁也没有胆子敢问出来,却不想,今日,君琰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府中的管家虽然离得远,可是听到这话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主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啊,虽然论起来,这两人还是兄弟,可是身处在帝王家,这血缘不血缘,兄弟不兄弟对保命来说还真没有什么用。
管家听得嘴角直抽,余光刚一扫过,却看到旁边还有一人听到这话同样头大。
宣轻扬忍不住抹了一把汗,赶紧把迈出去的腿给收回来,避在墙后,这动作异常的诡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堂堂魏国公专门来听墙角的呢。他一抬眼正好与管家眼神对视,宣轻扬对着管家努了努嘴。
管家如蒙大赦,赶紧的把这听墙角的任务丢给宣轻扬,自个扬长而去。
宣轻扬看着里面,这两兄弟,唉!
本来他是因为皇太后之托,特意来说情的,这下可好,他根本就插不上话嘛,君琰早已看淡了一切,亭衣更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清透得不得了。这一趟,他也只是白跑。宣轻扬如是想着,可看到里面的那两人个,他忽然转念一想,今日也不算是白跑啊,至少在这里可以候着,若是有个什么冲突的,他也好做个和事老,活个稀泥。
左亭衣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霍然起身,转身看着凉亭外那轮高高悬挂的明月,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直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了,之前沈依依说这句话的含义。
“我不要什么千里共婵娟,我要的朝朝暮暮,荣辱与共。”犹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他人生的低谷,她执起他的手,目光坚定的凝视着他,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好似冥冥之中,她是来拯救他的,可是现在他却弄丢了她,一瞬间,当他走过那片荆棘林之后,却低头发现胸口处空空荡荡,心在什么时候遗失了。
既然缺失了,就算夺了这天下,七重宝塔之上,谁又能与他并肩同看这如画江山,浩大天地?
左亭衣从来到这里时,他的心都是沉的,那么的沉重,或许这也是他得了天下,却迟迟未称帝的真正的原因,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但是潜意识里竟然是这么做着。
可是却在因为君琰那句话,豁然开朗,他倏然转眸,眼中却褪下所有的锋芒与冰冷,带着那样的释然。
那一眼君琰穷其一生也不会忘记的。
左亭衣迈步向前,端起案上的酒壶,一仰首,将壶中的酒全都倾倒入喉,纯净的酒液,净透了月之光华,他一袭浸透夜色的黑衣竟然也是如此的敞亮。
左亭衣极其潇洒的把酒壶掷入身边湖中,他倏然褪去黑色的外袍,露出内里纯白色的长衫,银色暗绣的龙纹绵延而上,好似要冲破一切的束缚,直入云霄……
左亭衣朗声大笑,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君琰一眼,说道:“今日这酒算是你赠我的,他日我会回你这一酒之情……”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君琰有一瞬的怔愣,他怔怔的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想法浮起,却又无论如何也猜透不了,他嘴唇动了动,“皇兄……”
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同样的皇族的血脉,更同样是宣家的人,却各有各的际遇,但是最为讽刺的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亲生母亲身边长大,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极力的隐藏着他们各自的身份。
左亭衣的背影微微一顿,却没有转头。
那微微的一顿,却仿佛是在认可了什么。
一直听着墙角的宣轻扬从头震惊到尾,他看到负手而出的左亭衣,依旧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左亭衣眼刀扫过来,他才醒悟过来。
左亭衣坐在风驰身上,甚至连马缰都没有提着,就这么放慢着速度沿着京城的青石板路缓缓而行。
宣轻扬跟在后面,他一双眼睛就在左亭衣身上流转,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到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是有小楼的消息了?”
被他这么一提,宣轻扬收回所有思绪,认真说道:“卫洛来报说在一座山里发现过小楼留下的暗号,他们跟过去,只见到有打斗过的痕迹,具体情况不能肯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楼与人交上手了。我猜,那人极有可能是慕述锦。”
左亭衣眸色骤然一沉。
“以小楼的能耐,应该与慕述锦不相上下的。若真是他,大可不必担心,他打不赢,若论起逃跑,谁能追得上。”
左亭衣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件事认可。论轻功,小楼当真也要胜过他们二人。
“你与她之间不管如何也是羁绊了这么多年,亭衣,有些时候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平息,若是快刀斩乱麻,会不会适得其反?毕竟,她的脾气秉性也只有你最清楚了。”他指的是冷月芜。
宣轻扬看了他一眼,亭衣与冷月芜之事,他多少也是知道的,本来在这事上,他没有话语权,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说自己心里的想法,亭衣什么都好,却在儿女情长这事的处理上算不得长袖善舞。
他硬着头皮说道:“这事若是以我来看,依依这般躲着你,八成也是因为冷月芜的缘故,女人再如何大方,也是会吃醋的。皇宫,后院,三妻四妾这种事,换做其他女子还能接受,可是依依那人,绝对不会接受的。”
左亭衣听着他想尽办法的委婉的说,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道:“你这是用你的经验来教我?”
沈依依经常打趣宣轻扬,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他能从善如流的在百花中穿梭,也算是难得的本事。
宣轻扬面上一窘,“我哪里敢教你。我只是,唉,经验之谈罢了,真实的体会。不过……”他话锋一转,“君琰他,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两百一十章 一道旨意
宣轻扬知道君琰目前因为苏玉蘅与太后被软禁在宫中,而暂时没有一点动作,可是,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力量却始终是不容小觑的,毕竟,他有整个雍国作为后盾。
若是他真不顾一切,要与左亭衣拼个鱼死网破,终究也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后果,而于他来说,他们两人与他都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
“是太后让你来的?”
宣轻扬点点头,“宣家一大半的势力由我掌控着,可是还有一部分族人会听从我姐的,而她也是一定会帮着君琰。但是亭衣,”他看着他,一瞬不瞬的,无比的认真,“不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希望你能告诉我。我……”
“你会帮谁?”左亭衣忽然截住他的话头,面带微笑看着他。
宣轻扬一时语塞,亭衣与他,君琰与他,若两人间,他非要选择一个,他都难以做决断。
“放心吧,你是我的娘舅,我岂能让你这般纠结?”他说着忽的伸手在宣轻扬肩头拍了拍,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行。
“喂!你什么都没说啊!亭衣,跟我你就别卖关子了嘛。”宣轻扬嘀咕着赶紧策马跟上。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
左亭衣看着面前那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尽管身体越发的沉重,可是她还是固执的行过大礼。
左亭衣虚扶一把,眼神示意,孟公公连忙过来扶着苏玉蘅起身,道:“公主何须行此大礼。我并非商朝国君。”
苏玉蘅淡淡一笑,“称不称帝又有什么区别。陛下既然召我过来,雍朝附属于商,身为臣子,这礼数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左亭衣看着苏玉蘅,这个女子何其了得,以一人之力暗中支撑着整个雍朝,而当时雍朝的势力绝对的不容小觑,甚至能有与商朝一争天下的势力,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放手,就连放手都是这般干脆果断潇洒。
旁人或许不知道,左亭衣却再清楚不过的,苏玉蘅做的这些事,也都是只为了一个轩辕君琰。
他挥了挥手,让一众宫人尽数退下后,偌大的整个宫殿只有他与苏玉蘅二人。
左亭衣看着无比冷静的苏玉蘅,“我知道你雍朝的那些死士,与兵力,当初若要有心一战,后果也未为可知,你却选择退后,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了他?”
苏玉蘅微微一笑,手缓缓的拂过隆起的腹部,因为怀孕即将临盆的缘故,她的脸上略微显得丰满,肌肤也更加白皙,她这一低头间,带着一种温暖的笑意,整个人好像晕染了一层光华,让她显得那样的圣洁。
她旋即转眸,眼中依旧带着笑意看向左亭衣,“陛下不也是因为她,而迟迟没有称帝么。我想,如果换做是沈姑娘,她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甚至比我更彻底。”
“是吗?”
“陛下不相信?当初我误救下沈姑娘时,她因为与夫君的关系,甚至不惜情尽一切的帮助我,这份恩情实在是难能可贵,对朋友知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爱人。”
左亭衣眼神黯了黯,却又瞬间恢复了神采,他从桌案上取下一个狭长的锦盒,亲手交给了苏玉蘅。
“替我交给君琰。”左亭衣以极淡的语气说着。
苏玉蘅眸色一闪,她道:“陛下肯让我去见夫君?”
左亭衣笑了起来,“这东西我准备了很久,之前还有些犹豫,现在我算是放心了。我若昭他进来,你和太后或许还要担心我另有安排呢。索性你出宫去见他。只是你即将临盆,要让你奔波折腾了。”
苏玉蘅看着手中的锦盒,隐约猜出这里面装着圣旨,而看左亭衣这样的态度,应该是同样放自己与君琰离开商朝的诏书了。
握着锦盒,苏玉蘅呼吸难免有些急促。她道:“臣遵旨。”
苏玉蘅刚走到门口,左亭衣忽然又开口。
“等等。”
苏玉蘅转头看他。
左亭衣扫了身边的孟公公一眼,“孟公公,你陪着苏主走一趟吧。”
孟公公行了一礼,陪着苏玉蘅慢慢而行。
这一下,整个大殿只剩下左亭衣一人了。他看着这空荡荡的御书房,已经桌案后那雕龙鎏金的宝座,无数的人拼尽一切,为的是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真坐上去了才会明白,要坐这个位置背后要舍弃无数珍贵的一切,这样的舍而得,又是否值得?
马车踏着月色急急匆匆的出了皇宫。
孟公公坐在马车外面,他对着里面恭声道:“苏主身怀有孕,这样赶路,怕是不妥,奴才让马车缓行可否?”
苏玉蘅一双手紧紧握着锦盒,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她急道:“不用!不用管我,我还扛得住,有劳孟公公再快点。”
孟常也知道苏玉蘅心中的焦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马蹄翻飞,溅起无数尘土。
苏玉蘅目光一直就在锦盒之上,她本想打开看看这里面的内容,可是,却还是压住了,这道旨意还是留给君琰亲启的好。
洛王府外自从左亭衣亲自驾临后就是一排灯火通明,事实上,自从君昊的晋王府毁于大火之后,整个洛王府中之人就再也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
君琰依旧盘膝坐在凉亭之中,左亭衣离去后,他就开始盘算着自己的未来,若是左亭衣念及血脉同胞之情,最好的结果是放了他离去,若是不然,他们之间势必也是有一场争斗的。
而这争斗,绝非他愿意见到的。
安静的夜晚,嘚嘚的马蹄声徐徐传来。
他微微一愣,就看到管家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王爷!王爷!”
管家一路急跑,一面高喊着,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突兀。
“怎么了?”君琰眉头微微蹙起,就算是他真派人来了,大不了一死而已,何须这边失礼无风度。
管家脸上带着说不出是哭是笑的表情。他道:“王爷,苏主,苏主来的……”
君琰再怎么想也没料到这个,他霍然起身,“在哪儿?”
“孟公公陪着,刚到门外。”
管家话音未落,就见到君琰风一般的掠了出去。
君琰奔直门外,看到那清丽的身影,原本一直揪着的心猛然松懈下来,当初他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她一心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
再后来,他遇到沈依依,他感觉沈依依才是他在这个世间最想娶的女子,苏玉蘅于他不过是责任及纠葛。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苏玉蘅三个字才是与他刻在三生石之上的那个名字。为了她,他什么都舍得,他甚至愿意舍弃爵位,与她成为普通的百姓,过着男耕女织的简单,哪怕是简陋的生活。
而他坚信,尊贵如她,却也能为了自己潇洒的舍弃一切身外之物。
当看到她的那一眼,君琰满心的欢喜。
苏玉蘅见到那清矍的身影,眼泪顿时不由自主的就下来了。这一路,她强忍着腹中隐隐的疼痛,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手中的锦盒之上,与牵挂着君琰的那颗心。如今当她在与他分开数月之后再一次见到他时,苏玉蘅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夫君!”
“阿蘅!”
苏玉蘅见到君琰,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这一迈步后,才忘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略微笨拙的身体哪里能承受得住着这一步,身形不由自主在的向前踉跄,君琰眼明手快的一把搂住她,方才稳定了她的身形。
“瞧你,都是快当娘亲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口里说着责备的话,可是那神情却是满满的宠溺。君琰扶着苏玉蘅站直身体,手自然的搂着她的腰。
苏玉蘅微微一笑,脸颊倏然一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旁的孟常公公看到嘴角也是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笑意。这雍朝的一国之主如今一副小女儿般的娇羞,满是甜蜜与幸福。
苏玉蘅感觉到旁边的眼神,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她瞥了孟常一眼,连忙拿出那个放着圣旨的锦盒。
她道:“对了,夫君,这是陛下给的。”
君琰目光一凛,换上了七分严肃三分谨慎。
“他给的?也是他让你来的?”
苏玉蘅点点头。
君琰无比郑重的接过锦盒,谨慎的打开,果然只见到锦盒之中放着一张黄绢软轴。
那一刻整个房间安静之极,连急促的心脏跳动之声亦是清晰可闻。君琰的手缓缓的伸出,将圣旨握在手中,在那一刻,所有的情绪涌入脑中,有担忧、期待、亦有着无尽的忐忑与纠结。
这小小的一纸卷轴,却沉淀着他的一生,不至是他的一生,连带着还有苏玉蘅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这当中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他看了看圣旨,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苏玉蘅,苏玉蘅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暖柔软的手拍了拍她的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放心,无论成败,不管风雨,你我同舟。
君琰笑了起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动作也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在众人的瞩目下,眼看着他即将打开黄绢。
大家全都屏住呼吸。
“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大家一看,却是宣轻扬。
他看着君琰手中即将展开的卷轴,他霍然一步上前,从君琰手中把圣旨劈头夺了过来。他握着卷轴在手,揣着粗气道:“君琰,你傻啊!玉蘅都来了,你还管什么圣旨呢!走啊!”玉蘅都出来了,也不知道左亭衣算计的是什么,那就不要管了,带着老婆和即将出生孩子跑路才是正事,还在这里看什么圣旨啊。
他一得知这事就火烧屁股一般的赶了过来。
宣轻扬这话一出口,众人顿时大窘。孟常公公一个眼刀飞来,难道没看到他在这里么?
宣轻扬感觉到,他嘴角抽搐一下,“那个,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担心也是应该的。若是亭衣问起这事,这责任就由我来担当好了。”他一拍胸脯,做了决定,“走吧!我带了府中侍从。”
孟公公手中拂尘一扫,淡淡的说道:“洛王殿下,还是先看圣旨的好。”言辞之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