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楼一时不忍心去看,低垂了目光,却伸出手来在宣轻扬肩膀上拍了拍。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五千两银票你可要收好了,那可是我在高昌分号一年的收入啊。”
他故意做出肉痛不已的模样。“你都看到,我在这边部署筹谋了这么久,临到最后却功亏一篑。你看看,我天天带着人皮面具,皮肤都快过敏了!”聂小楼指着自己鬓角处,给宣轻扬抱怨。
他受命左亭衣扮作轩辕羽溪的模样,只为笼络人心,能顺利的取得高昌大营。
他本以为这事轻而易举,所以,特意修书一封给宣轻扬,两人打赌,看谁能先得高昌大营的大门。
没想到这临门一脚却出了偏差,那些守将竟然打算真反了,害得聂小楼亏了整整五千两。早知道,他一早下手把这些人解决了,也不至于还亏了这么多钱。
片刻后,宣轻扬这才问道:“小楼,亭衣他好吗?”自从沈依依之事后,宣轻扬总有一种无法面对左亭衣的感觉。
而自从上次在玉川城见过他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左亭衣了,玉川王之死一事倒也是左亭衣告诉自己的,但是,当管家告诉自己此事后,宣轻扬却有一丝情形,自己幸好不在,否则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左亭衣了。
聂小楼道:“放心吧,亭衣一直都不相信沈依依会死!”
“可是……”
那是他亲眼见到的,虽然在玉川城左亭衣也这么说,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日日在梦中都能重复不断的回想到那个场景,到了最后,连宣轻扬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甚至打算想要给沈依依建个衣冠冢,让自己能安心几分。
聂小楼眼下有着一片淤青,看样子也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说道:“那日,亭衣回到高昌县后,我们碰到了慕述锦。”
他简单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给宣轻扬知晓。
末了,他说道:“你不知道,我在这边除了寻找兵符和地图之外,我还真有所发现。”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书页发黄的小册子,“这可是孤本!是我无意中寻来的。”
宣轻扬接过看到书册首页上写着古都纪要四个字,这四字字体要远比他们现在所用的字体繁琐得多,他也只是连蒙带猜才认出来。
“古都纪要?这是什么书?”他翻开书页,上面乱乱糟糟的全是线条,和一些越发繁琐到不能辨认的字体,而且这书页之中很多内容也是残缺不全。
他把书还给聂小楼,“算了,你直说吧。”
聂小楼顿时连眼都迸发光彩,他说道:“当时我差点就扔了,后来一想,这书可是在暗格里发现了。而且我让人看过了,那暗格早几十年就存在了,也就是说,这书藏在那里很久了。连轩辕玉川他们都没有发现到。我想既然隐藏得如此隐蔽,应该有用,所以特意找了人来看,你猜怎么着……”
对于聂小楼故意卖关子,宣轻扬很是不屑,“别卖关子了,直说。”
“古都啊!就是九域混战以前的雪族人的旧城,就在玉川城之上。”他说着又取出一张纸来,纸上似乎画着地图。
他说道:“这是我让人根据书册的内容翻译过来,你看看,这就是一张地图,如果玉川城下真有这样一座城塌陷掩埋,你说若是沈依依掉了下去,万一正好掉进这古都城中呢?”
那一瞬间,宣轻扬震撼无比,他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聂小楼,这人似乎比自己更要魔怔!
见他不相信,聂小楼强调道:“我是说真的!亭衣绝对不相信沈依依死了,他们两人,我感觉应该有那种心灵感应吧,他既然说她没死,她就一定没死!既然没死,我就得想到一切的可能。算了,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告诉亭衣了,他和我想的一样。”
“你们不会是已经派人去照着这地图挖掘了吧……”
宣轻扬眼角一阵痉挛,好像感觉自己要更正常一些。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入中宫
宣轻扬还欲说什么,聂小楼似乎已经不愿意在这既定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了,他说道:“对了!有件事,亭衣让我去查。我现在也只有一点头绪。你有没有听说过雍朝苏玉衡?你对他有什么了解?”
他这么问自然问的是宣氏家族对这个人的了解。
宣氏一族,可以说是商朝的勋贵世家了,除了与皇族关系匪浅之外,家族中很多产业也是遍布各国的,所以,也更加顺利的打听到消息。
“玉面公子苏玉衡?据说这人现在极受雍帝的宠信!在雍朝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我听说,他好像得宠的时候也只有这几年,为什么会在这么快的速度中就晋升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么?”聂小楼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宣轻扬,“而且,他长得与君琰一模一样!”
之前,他与左亭衣都误以为苏玉衡就是君琰,后来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两个人。
“不对啊!”宣轻扬骤然想到什么,他连忙说道:“我回宫的时候就听说君琰身染重病,在家休养,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上朝了。”
“你说他不在京都?”聂小楼顿时一惊,想到之前他与左亭衣扮作轩辕玉川的手下负责监视慕述锦时,看到了君琰,后来又了解到,那人不是君琰,而是雍朝的苏玉衡。
可是,如果君琰不在京都,那么他们看到的那个苏玉衡又极有可能是君琰。
这样一绕,连他们都有些迷糊,这君琰和苏玉衡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很多资料表明他们应该是同一人,又有很多资料来反驳他们是两个人,而他们除了模样相似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牵连?
“这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我得让人告诉亭衣。”聂小楼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唉!也不知道现在亭衣在什么地方,我的人已经接连三天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了。”
“亭衣不见了?”宣轻扬手指着聂小楼,“你怎么搞得?”
他反瞪他一眼,“亭衣若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去向,你能找到?”
这样的事实竟然让宣轻扬无法反驳。
此时此刻的帝都之中,有个人影在月色之下已经沿着皇城城墙走了很久,他应该对城内防设特别的熟悉,他沿着城墙行走,却能轻易的避开巡视的禁卫。
他把罩着脸上的黑巾取下,却是聂小楼遍寻不得的左亭衣。
左亭衣看着城墙,脑海里回响的全是玉川王的话,以及最近的遇到那些把他当做宣轻扬的人的话。
连宣族的人也把他误认为宣轻扬,他与宣轻扬真的那么相似?
想到这里,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来找那人当面问清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皇城之外待了整整三天,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朱红色的宫墙,曾经他身为刑部尚书进出了无数次,现在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竟然不敢踏足了。
最终,心里的那团疑问如同火烧一般,他轻身纵跃,进了皇宫,他迈步走向后宫!
后宫的中央位置是中宫,而中宫乃是宣皇宫的寝宫,这是除了禁卫,素来是不允许大臣随意进出的,而这里人数更多,左亭衣悄然潜入侍卫房,再出来时已经更换了一套侍卫的衣衫。
他把佩刀往身后一顺,跟着一支侍卫队伍的最后面,接着队伍拐角的机会闪身躲到一座假山之后,他等着另一对禁卫巡视过后,这才闪身而出,他把帽檐压得极低,向着皇宫寝宫走去。
而当他避过宫女和太监来到皇后寝宫时,却听到宣皇后的声音从寝室里徐徐传出,宣皇后好像在和人交谈着什么。
只听得她说道:“你姐姐如今在宫中过的也是不错,你成为侧妃,说来倒也是有几分委屈,不过,这事是陛下钦定的,本宫也没有办法。”
宣皇后看着下首端坐的二人,沈家的姐妹两人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特意跑到这里来给自己请安。不过念在悦嘉公主的面上,她也不咸不淡的说着客套话,语气中只有七分高贵与三分疏离。
沈依澜与沈依媛姐妹二人皆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又如何听不出来,她们两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沈依澜道:“臣媳不过是想念姐姐,这才央求了公主,借着皇后娘娘这块宝地,看看姐姐罢了。”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着,这宣皇后自从太子死了,本无靠山,以谢吟风的话来说,若是能取得她以及她背后整个宣氏一脉的支持,那么君昊距离太子之位就是跨出了一大步了。
可是,今晚她多番试探却发现宣皇后滴水不漏。
想到之前的御医义诊队,这主意是君琰提的,可是,因为宣皇后的亲弟弟宣轻扬也带队出发,她亲自刺绣玉带,还派出宣家出钱出力,这就造成了一个假象,她那么做究竟是在帮她弟弟呢,还是她想要拉拢君琰,以此辅佐?
今日她各种试探,却依旧没有结果,像是碰了一个软钉子,正在这时,沈依澜余光一扫却发现自己的姐姐在给自己递眼色,她想了想,反正来日方长,姐妹两人也只有起身告辞。
沈依媛被悦嘉挽着,说笑着走出宫殿,沈依澜本走在后面,阮嬷嬷跟着送着闲聊着,正穿过中宫花园。
悦嘉不知道被沈依媛说了什么笑了起来,她转头看着沈依澜道:“那个沈依依小时候真的很蠢么?”
沈依澜眼角一阵痉挛,曾经那么呆蠢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就变得格外的厉害,这点她怎么也没有想通,正想这话该如何回答悦嘉,却不想她先一步开口了。
“咦!依澜姐姐,你的耳坠不见了一只。”
她话语一落,沈依澜伸手摸了摸耳边,果然她右耳上的耳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掉了就算了。”
却不想悦嘉格外的热心,“那不行!人家说新婚的女子,耳坠一只都不能掉,必须要一对的!”
众人吃惊,也不知道悦嘉从哪里听来的,她连忙让阮嬷嬷去找人来帮忙找。
这个刁蛮公主,阮嬷嬷的有些无可奈何只有先下去叫人。
沈依媛却觉得在皇后宫中说自己掉了东西而让众人一同寻找,这本没什么,可是若是被人加油添醋的传到皇后耳中确实不太好。
她连忙说道:“咱们这也没走多远,赶紧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她说着连忙给妹妹递眼色。沈依澜如何不知,可是连她也没想到悦嘉公主对这时还真是执着。
她无奈的只有赶紧沿着来路去找,心想着赶紧找到赶紧走,这个刁蛮公主还真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她沿着来路快步走着寻找,忽然在一处花盆旁边看到自己那串掉了珍珠耳坠,她俯身捡起来,刚一抬头,却见到一道黑影快速的闪过。
沈依澜心里猝然一怔,寻着那黑影而去,却见到那黑影已经跳上了屋顶,瞬间消失在皇后寝宫之中。
沈依澜心如电转,那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皇后的轻功之中?看着那人离去的速度,便知道对方武功不弱,若不是自己俯身在花丛之中,对方一定有所发现。
她转头去看,只见那变已经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想来应该是阮嬷嬷叫了人来帮忙寻找。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沈依澜已经决定跟上去看看了。
她蹑手蹑脚的跟去,却发现对方已经进了皇后的寝室之中,她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声,靠在墙壁边,她取下头上的银簪,戳破窗户上的宫绢纱窗,透过那个小洞,她却看到一个黑衣人正站在宣皇后面前。
宣皇后好像被那人点了穴道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圆椅上。
“你是谁?胆敢夜闯皇宫,好大的胆子就不怕事发后被人碎尸万段?”面对如此的困境,皇后却没有半分示弱,浑身皇后清贵无双的气场。
那人缓缓揭下了遮住面孔的黑巾,他说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怕过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宣皇后看到那人的脸后,有些惊讶,但是那分惊讶也不过眨眼间,她越发镇定的问。
“只是问一件事。”他向着皇后又走进一步,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皇后,想要将她面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要研究透彻。
而他似乎也在极力的克制着,他的气息要比平日紊乱几分,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宣皇后,竟然没有发觉到身后门外还有一个沈依澜。
他逼近道:“你是否有一个孩子?”
这个问题让宣皇后目光骤然凝滞。
而沈依澜心里却奇道:这人想说什么?宣皇后的孩子不就是那死了大半年之久的太子么?几乎是在瞬间,她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宣皇后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一个孩子?此刻她忽然感觉到这事事关皇族秘辛,她再这么听下去对她而言是好还是坏?
沈依澜本能的就想要离开,可是双脚却不受控制,她一双眼愈发盯着房间里的那两个人。
宣皇后没有回答一句话,可是,她方才眼中的凝滞却已经告诉了那人答案。
那人忽然俯身,单膝半蹲在宣皇后面前,本来,宣皇后坐着,那人站着,两人之间距离有一种压抑,现在那人单膝半蹲在宣皇后面前,两人视线相平视。
“你的孩子今年是否与我同岁?”
宣皇后只是看着眼前这人,他能这样问,想必也是知道结果了。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四分无奈以及无穷无尽的痛苦。
“你都知道,为什么要来问我?”
左亭衣看着宣皇后,心里有无数的情绪涌动着,更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出口想问,可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把这些情绪表达,而这些问题千头万绪,他甚至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在沉默了许久,他才开了口。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认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是误会
那人总算在无尽的沉默后,开口相问了。他一问,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而直到这时,躲在外面的沈依澜却看清楚了那人究竟是谁!
她忍不住捂住嘴,防止自己太过震惊而喊出声来,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那人竟然是左亭衣!
宣皇后目有痛色,她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每一天,每一刻,我无时无刻都在收着折磨,我多想听他心甘情愿的叫我一声娘亲。你知道自己的儿子近在眼前却总是无法相认的痛苦吗?”
这件事一直压在宣皇后的心口上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她对着另一个“知情人”吐露自己的心扉,热泪滚滚从她眼眶滚落。
左亭衣怔怔看着她,几乎在刹那间,他感觉心里有道口子被人撕裂,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这么接近事情的真相,可是,却还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飘过,他想要伸手抓住,他刚出口问到。
外面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左亭衣无比凝重的看了宣皇后一眼,他骤然出手解开她的穴道,转身从窗户外跃出,绝艳的轻功施展踏上屋檐,瞬间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沈依澜在那一瞬闪身躲在一根石柱后,她胸腔剧烈起伏着,等左亭衣不见了踪影,她连忙握紧耳坠顺着偏厅向外跑去。
看到花园外的一众身影,她连忙平复心情,脸上堆满笑容,把手里的耳坠晃了晃,对着悦嘉公主说道:“看!找到了!这下,可就凑成一对了吧。”
这一打岔,阮嬷嬷把她们送出宫去,转身而回。
可是,当她推开皇后寝室时,她却察觉到不对劲,宣皇后的脸上挂着泪痕,她正立在桌案前,手里一支笔在洒金宣纸上不停的写着。
墨色的字迹,全是佛经,却不同于她平日用规整的簪花小楷书写,此刻字体极大,且乱,毫无章法。
见到她这样,阮嬷嬷心里猝然一惊,连忙过去,“娘娘,您怎么了?”
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皇后怎么又像是回到二十多年前四殿下被抱走时的神情,当时她满腹的委屈与愤怒无处宣泄,就这么一宿一宿的写着字,也是这般毫无章法的字体,一写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力竭晕厥过去。
所以,现在看到这样的字体,她就感觉无比的触目惊心。
她赶紧过去,一把夺过毛笔,双手捧着宣皇后的手,心疼的说道:“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如何,您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啊。”
宣皇后投在阮嬷嬷怀中痛苦不已,“他是知道了么?他是知道了么?”
“什么?”阮嬷嬷有些没听明白,可就在他话一出口,瞬间了然,“您是说四殿下知道当年的事了?这不可能啊!陛下当初就销毁了所有证据。”聂家那满门的性命,此刻想来,都是一眼的猩红。
不对!刚才自己离开时,皇后都还是好好的,突然间就变成这样,难道说……阮嬷嬷脱口问道:“刚才四殿下来过?”
宣皇后抽泣道:“我好想好想亲口告诉他这一切。告诉他,为娘当初的迫不得已,可是为什么,他就算要质问,都不亲自来?”这话有些答非所问了。
“娘娘,刚才来的人是谁?”阮嬷嬷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