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这伤口快好了,可以如常走动不碍事,平日夜间趴着可敞开衣裳,愈合更快。”老军医朝我背上涂最后一层凉飕飕的药膏。
这个味道我很熟悉啊,我抬头:“你哪里来的玉肌膏?”御药这个药只对宫内提供,军医手上怎么可能有。
罗军医支支吾吾半天,扭捏着说:“昨日落脚以后,东京来了人,送了玉肌膏和玉容膏来。太尉让我收下再说。”
咦,这又是什么画风?赵安不派弓箭刀剑来,送了药?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些成天阴谋诡计的人,心眼儿太多,我这样的实诚派,还是不琢磨地好。我赶紧侧过脸:“老军医,快把玉容膏拿过来给我涂涂脸,还有,你昨夜吃干饭去了?竟然让我少涂了一次啊。”
罗军医瞪起眼:“我明明要给你涂,太尉说你喝醉了让你好好休息。这才一大早就来,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玉容膏抹在脸上,清香冰凉。
***
到了湖边,郭仪正和三个娘子等着我们。
郭仪搬着小短腿倒跑得飞快:“哥哥来了,哥哥这边!”
一路行来,这王王开府宅园借景的手法在环溪中也运用得体,南望层峦叠障,远景天然造就,北望有隋唐宫阙楼殿,千门万户,延亘十余里,山水、建筑真可以说是全收眼底,巧于因借了。盛名不虚,果然 “洛中无可逾者”。
和几位如珠似玉的娘子见了礼。大家上了湖边的画舫。
画舫中倒也布置得十分舒适,郭仪船头船尾地蹦跶,其实汴梁的河也多,我最常去的是虹桥,两边摊贩甚多,河边风景也好。这小包子自从被郭煦接回来,估计就没出过门。自从知道郭煦原来不育以后,我才明白郭煦这是把郭仪当下一任女帝在培养了。怪不得三岁就逼着她启蒙。唉。也不知道现在的命运对这个小包子,是幸还是不幸。
梁德君悠然地看着侍女煮茶,三位娘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偶尔招呼郭仪去说些话。眼睛却一直在梁德君和我身上飘来飘去。
恐怕她们还不知道有一位美丽的郡主要截胡她们的如意郎君吧。章敦估计是心里有数的。我懒懒地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感受画舫随着湖水荡悠悠。
不多时,自有侍女们送上各色果子蜜饯来。我掏出帕子,包了六个蜜枣放入怀里。郭仪鼓囊囊的小粉腮实在可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发去秦州,还能逗她几天。
章家二娘子章如玉大大方方地走近来道了福:“二郎昨夜喝醉了,可安好?”
我只能起身回了礼:“多谢二娘子关心,酒量甚浅,让你们见笑了。”
如玉姑娘抿了唇微笑:“二郎真性情中人,有何可笑。”忽地她话锋一转:“二郎可想过安居在西京?”
我没回过神来,什么?
“太尉此去,至秦州尚有千山万水,二郎身体不便,一路上恐怕不利于休养。我家爹爹和太尉乃生死之交,有意请二郎在洛阳定居下来,一解太尉后顾之忧,全心战事,二来有利于二郎身体康复,三来,高夫人将移居洛阳,你们母子也好有个照应,成全你和太尉的孝心。不知道二郎如何作想?”如玉姑娘好口才,不知道随母还是肖父,她知道得还真多。
梁德君看看我们,不语。
我笑着点头:“娘亲在洛阳定居,做儿子的,理当贴身服侍尽孝。只是我生性浪荡,娘亲早就原谅我一生不羁爱自由,也不愿束缚着我。我自有打算,劳章大人一家费心,倒是我高家的不是了。”
如玉姑娘脸上一红,也不退让:“二郎不再好生想想么?”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安之处就是家,何必多想。江湖源长,隔日就忘。日后若我高青想起二娘子,也要感恩一番娘子的侠骨柔肠。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二娘子也不妨好生想一想。”
如玉姑娘脸上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跺跺脚走了。
梁德君微笑:“看不出二郎唇刀舌剑,章二娘子怕要伤心坏了。”
我懒懒地躺下:“真刀真剑我也很行啊。”
梁德君说:“前两日,京中传出谣言,说最近这几场混战,死伤不少,皆因太尉抢走今上的心上人,今上与太尉恐因争一男宠而要起兵戈。中书门下奏请今上下旨,让太尉亲手杀了这乱国之祸害以免天下人心不稳,内忧外患。今上申斥此为荒唐谣言,驳回奏请,称之前男男婚配律法,是怜悯天下痴情男男,顺应天意的仁德之策,那陈家村的事情正好拿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嘴,但宗正寺奏请选后之事,却被今上以百废待举驳回了。对了,你以前的乳母秦妈妈原来还真是赵安的生母,现在做了太后了。今上为了选后一事和太后之间很是不快啊。谣言却不止息,想来章敦是知道了。”
我点头:“章敦既然帮我伪造户籍,肯定是知道的。他想招高淳做女婿,恐怕高淳他娘也是他派人去请的吧?”这谣言的出处,要么是我亲大哥反悔了想要弄死我,要么是赵氏宗族不能容忍赵安迷恋男子,估计还是秦妈妈,现在的太后的手笔。想一想秦妈妈这些年,和她对谷雨的事,我只能想着绝对不能回到宫里去,真心无法面对她了。
梁德君对我露出一丝赞叹:“二郎倒也不蠢。”
呸。我给他个白眼:“活该头疼。那你呢?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梁德君笑:“我已被家族除名,章敦给了我个新户籍,我打算就定居洛阳了,西去偏远,我好吃懒做,也不想吃那个苦头。自己还有些体己,打算做个商户,日后娶妻生子,也能安然终老。那章二娘子话虽糙,但理不糙,你是赵安心尖尖上的人,依我看他新登基不稳,朝中后廷齐齐施压,这皇后之位,恐怕总得交易出去换你一个平安入宫。但高淳对你,应该只有兄弟情谊,并无那起子心思。他是最恨龙阳君的,以前他麾下但有此事,必然重罚。你要是不想回宫,只能跟着他。若是你不回宫,赵安总有一天要拿高淳开刀。”他笑着戏谑:“古有褒姒亡周,妲己亡纣,西施亡吴,不知道今日秦卿亡了大周后还会不会再亡后宋了。”
我的脑子嗡嗡的,其他的话竟然似乎都自动消音了。只有那一句“他是最恨龙阳君的”不断回响,震耳发聩。
开船就跑路,让我别胡思乱想,兄弟名分已定。恐怕章二娘的话也是高淳安排的呢。他不忍自己对我说,绕了这个大个弯来甩掉这个不得不背的包袱?
船身震动,章家大娘子过来行礼:“爹爹和太尉已同大理郡主到了,我们一同过去见个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听说你最恨龙阳君了对吗?
嗯——其实最恨无人撩我。出于嫉妒,我是在嫉妒天下人终成眷男,唯独我注孤生。
那你喜欢被撩?喜欢怎么撩?
你看着我也在撩我,不看我也在撩我,靠近我也在撩我,离开我也在撩我。怎么办?
就地□□。
你想在上面被□□还是下面?
煎烙饼那样,也要上也要下。
那你还不脱?
不脱,等你撩衣服。
------一言不合就开撩——————
第20章 令人振奋的新闻
大理郡主段明霞果然艳若朝霞,明眸皓齿,神采飞扬。走路的时候步伐轻快,时不时侧头对着高淳露出明媚的笑颜。
高淳介绍我给她认识:“这是我二弟高青。”
我作揖弯腰。段郡主上前一步抬住我手肘:“二郎无需多礼,我来得匆忙,不曾备上厚礼,见笑了。”她随手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塞入我手中:“这块翠玉是我自己儿时所雕,雕工难登大雅之堂,但玉是好玉,还请二郎不要嫌弃。”
后面自有随从将礼物一一送上,连章家三位娘子也都人手一礼,可见我的到来,章敦并未向她透露过。
我仔细看看玉佩,入手冰沁,翠意盎然,水得很,上面雕了一匹骏马,看神态,倒和高淳心爱的那匹大宛马相似。我若有所思。郡主真是痴情,这家人路线走得啊。唉。若是被她知道我刚刚睡了她的心上人,或者说是她的心上人刚刚把我睡了,不知该如何伤心了。倒让我有种横插一脚的小三自惭心理。
章二娘子路过我面前,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唇角:“可惜郡主所托非人了。”我笑答:“难道托给二娘你就对了?”
***
午膳设在溪畔的明阁,秋高气爽,两边的槅扇全部打开后,格外通透。今日坐席又有不同,郡主和郭仪身份高贵,上座设了两席,高夫人傍了郭仪的左手边,章敦是地主,傍了郡主的右手边。高夫人下依次是高淳、我、梁德君、罗军医。章敦下依次是他的家眷。
段郡主十分有礼,对我姨妈高夫人行了大礼,送了大礼,几个礼盒,侍女抱着头都不见了。章敦十分有心,昨日接了拜贴,今天准备的明显都是云南菜。在座的除了穿越的开挂秦卿我,去过大理的高淳罗军医,恐怕无人认得。
高夫人也一怔,面前每个菜品旁边都有大大小小的酱料碟子。侍女们过来跪在案边一一讲解,哪样菜配哪个蘸料。我看着这批侍女们均穿着月白窄袖衫,藕底竹叶纹暗花裙,披冰蓝披帛,和章敦这边的艾绿窄袖衫配豆绿裙的侍女们明显不是一路的,随口问:“这些侍女们都是郡主带来的吗?”
郡主大喜:“二郎真是聪慧!你怎么知晓的?”
我暗暗心底翻了个白眼,正常人都有眼睛的好吗,不过看看高夫人、章家四个女人的吃惊样子,只能暗叹和智商低的人相处好累:“她们熟悉这些大理菜式的蘸酱吃法,又和章大人此处的侍女们穿着不同,故而一猜。”
章敦拍案:“二郎真乃见微知著也,今日的菜品也都是郡主一早拍了厨子,带了材料前来制作的,章某惭愧,竟身为地主,连饭菜也要郡主代劳,实在有愧!自罚一杯!”他一饮而尽杯中酒。
席上众人皆恍然。高淳看了看我:“阿青怎么认识这是大理菜式?”
我看看大家的目光又转向我:“怪你咯,从小你就逼我看那么多书,甚至宫中的书都带回来逼着我读,虽然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在一本游记上有记录过这些大理名菜,比如这道烤鱼,色彩鲜艳,鱼肉细嫩,应该配上大理独有的药草烤制而成。再有这个汽锅的形状,书上也有图文并茂,若我未猜错,这锅中应该是鸡肉。”
郡主大喜:“二郎真是见多识广!怪不得父王总逼我多读些中原文人的书,只可惜我实在对这些不感兴趣。这里面的确是鸡肉,此菜就叫汽锅鸡。”她示意侍女们解开陶瓷锅盖,热气腾腾中,一阵香味传出:“虽然我越俎代庖,但还请大家念在我一片诚意上,不要计较,都尝上一尝。”她的眼睛飞到高淳身上,颇有深意。
罗军医大力嗅了几下:“原来鸡还能这么吃法,闻起来不错。”
我也咽了咽口水,来此地十年,大多吃羊肉,猪肉也很少人吃,觉得不干净。鸡大多用来生鸡子,难得吃鸡也是炒或整只蒸了吃。炖汤吃,贵族觉得那是不讲究的村人野吃法,上不得台面。至于牛肉便是宫里也不可能有的。杀牛犯法,老死病死的牛肉,除了制定屠宰外,也只有穷人才去买一些冒险吃。前世,二哥倒常给我煎牛排吃,尤其从我十岁到十六岁期间,一周总要吃一次牛排,他说帮我长得高,那澳洲六个月和牛的牛眼肉,一斤要五百大洋,也不知道他一个物理老师怎么养得起我的。
穿过来以后,我倒也整治过叫花鸡,奈何完全没有洪七公的能耐,那鸡肉又柴,又不香,故事总归是骗人的。这汽锅鸡,倒把我口水都引了下来。
重阳帮我盛了一碗,我动动手指,觉得自己手面前可以持箸了,就想自己试试。
结果一块鸡肉却还是挟不稳,掉落在我腿上,烫得我一抖。重阳赶紧来取走鸡肉,一旁却伸过来一只手,拎起那快下裳,飞速地垫了块帕子进去。
我一愣,面前是高淳如古井无波一般的面容。
“二郎还好吗?有无烫伤?”姨妈看见了,关心地问。
郡主也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无妨,阿青前些时手受了伤,一时不小心。”高淳面不改色地坐回自己席上。
郡主看我的眼光,就有些不同。
**
餐后,女人们照例去宴息室喝茶,章敦说下午安排了戏台在环溪边,隔着水听曲子,十分有意境。
郡主却道:“章大人,明霞欲借一处和高太尉叙旧,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章敦欣然应允。我呵呵。
不料郡主却又对着我笑:“二郎也请一起来。”
我这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看高淳。人家要是要对你表白,我这个电灯泡可是随时会翻脸哦。
高淳却点了点头。好吧,我心里有点被爽到,而且我也乘机要问个清楚。
我随着他们三个去了一处小厅,四面无围墙遮挡,只有矮矮的花草,四面通透,若有来人,一览无遗,倒适合背着人说人坏话。
待上了茶,章敦便要告辞。郡主却摆手:“章大人不用见外,明霞所言,与章大人也有干系。”
我的心猛地一跳,忽然预感到了什么,我扭头看向高淳,他依旧俊容无波,似乎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为之动。
章敦一笑,也不谦虚,照旧落了座。
郡主站起身,朝我们团团抱了个拳:“大周女帝荒淫无道,气数当尽,如今后宋复辟赵家江山,我大理国第一个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家对我们段氏一贯严苛,当年派了高家一族前来我大理,重税赋,打压我诸多族人。是太尉一力支持高家将王位还给我段氏一族。此大恩大德,段氏满门不敢忘一二。如今天下大乱,西夏北辽都有进军中原之意。吐蕃王子前些时也传信给我父王,愿与我大理同进退。如今明霞斗胆劝一声太尉:为何不自立为王?你手掌枢密院,虎符在手,当朝缺虎将,你兵权在握。又得朝中诸多大人相拥护,若无您默许,那赵安一籍籍无名之人,何以接管着偌大的疆域?章大人必然也有此感吧?若得我大理吐蕃相助,即便不拿下这赵宋江山,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如太尉有意,父王愿将明霞许配给太尉,为妻为妾,明霞毫不在意。愿和高郎携手,逐鹿中原!”
我得承认,段明霞,绝对是一个说服力极强的演讲者。她的语气抑扬顿挫,配合上她时而气愤填膺,时而黯然伤神,时而激动澎湃的神情,连我都忍不住要喊一声:“好!干!”
我看看对面,章敦明显有所心动,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具诱惑力的?高淳若是登高一呼,他跟在身后,搏一个王侯也未必没有。
可高淳的脸上,却依然什么神情都没有,依旧眼眸半垂,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淡漠疏冷。
段明霞却不慌不忙,灿然一笑:“太尉,虽然我大理千里之外,但也并非闭塞不通之地,前些时宫中所发生的事情,明霞也有所听说。听闻太尉以天下换二郎,情深义重,明霞佩服!”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天下换二郎?这又是怎么回事???
高淳的眼睛倏地抬起来,如刀锋一样看了郡主一眼,淡然说:“郡主的探子分别放在皇城司和内侍省,礼部冯大人的第三个小妾是你送进去的。高某可有说错?”
段明霞的笑容一顿,复又展开:“人人皆说大内飞进去一只蚊子高太尉都知道是公是母,明霞佩服。不知道冯大仁的后宅,太尉是因何得知的呢?明霞不胜好奇,还请太尉指教!”
高淳合了合茶盏:“也是巧合,你送去的那位娘子,嫌弃冯大人体力不济,与外院的一位护卫私通。”
段明霞点头笑道:“明霞明白了,汴梁城的高门大户里的护卫,都以请到禁军里出来的为荣,只怕这些出来的,不是伤病或年纪到了,而是太尉的手段!太尉好手段。这天下的女子,过不去一个情关,的确不合适做奸细。”
高淳扯了扯唇角:“郡主想多了,凑巧而已,那位不适合的人我已经帮郡主处理了。举手之劳不用谢。”
段明霞一愣,又笑起来:“多谢高太尉举手之劳。只是赵安那厮出尔反尔,既然答应了要江山不要二郎,为何又去秦-王府提亲呢?太尉不妨想一想,和这样的小人共处,岂有好结果?”
章敦道:“郡主有所不知,勤安帝提亲时,交给太尉的是长江以南的十六路舆图。只是——”
我从章敦脸上看到了明显的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