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如这么急着告老还乡,其实是早就看出自己的猜忌之心,害怕了吧?
他就因为无证的猜忌逼死了一代忠臣。
然而刘业却不是这样,完全与自己相反,他见帝王传对刘业的记载心生好奇,找了他的画像来看,偏生刘业与他师父长的实在是相似,兀自一笑,他师父何尝也不是个糊涂人,为了教会他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再翻阅史书野史,这个人大小事果真如帝王传记载的品性完全一致,甚至,诗书好,书法也好,棋艺也是数一数二,就逐渐追捧其他,念念不忘。
就这么难得的一个人,结果他最关心爱护的弟弟,却在盘算着取他性命。
乔盛宁抬起右手遮住眼睛,独自一人卧在屋檐上想起躺在刘业身边的时候。
果然是只有在刘业身边,他才能无所猜忌,言笑肆意,回到他本该有的少年脾性。
他翻身下了飞檐,腰间的伤口裂的更狠,钝钝的疼,他毫不在意,伸手从望江楼飞檐下的梁上翻出一个牛皮纸包的小包裹,那包裹着裹着厚重的灰。
当真现在就藏在这里了啊?
乔盛宁笑了笑,极目远眺,飞身下了望江楼,打算去城南的夜市买一壶最烈的烧刀子给自己的伤口淋点酒再换一次药。
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宫了。
哦,对了还有跟店家订的两条血色罗裙,现在也该去取了。
他再次消失在灰蒙蒙的夜里。
天就快亮了。
刘平一夜都没有睡着,在榻上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昨夜探子来报说跟丢了就烦的一夜。
乔骁那么个病秧子也能跟丢了,这帮人还真是愈发的没用。
窗外的鸟叫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头疼,天还没亮,他又翻了个身,打算再躺躺。
昨夜心乱睡前也没拉床帐,这一翻身窗外有个人影,着实是唬了一跳。
那人身姿高大,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刘平皱了皱眉,打算起身看看,到底是谁在作妖。
他套好了鞋袜,门外的人朝前走了一步。
又停住了。
那影子黑黢黢的,刘平壮着胆子走了几步,轻松一笑。
是刘业。
他这么早起待会回宫想必是为了赶上早朝。
不过他到乔骁的门前做什么?
刘平站住了也没动。
门外无声,若不是人影印地,他以为刘平早就走了。
也是,再不走,早朝就该迟了。
他想着要不要开口唤一声,问一问,却见他皇兄躬身在门前放了什么东西,随后缓步离开。
天光已经大亮。
刘平疑惑不解的打开门,门口孤零零的立着一对冰裂纹的小瓷瓶,他拿起来收到房里。
几乎是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是医圣留在世间仅存的两瓶刀创药。
他皇兄这是给乔骁的?
乔骁究竟是怎么会有刀伤的,需要这么厉害的药?
换回了出宫时的女装略施薄粉,长发用红珠手串一挽,乔盛宁背着个小包袱就从雀栖宫的院角落下来。
“娘娘!!!”
“娘娘!!!”
“娘娘!!!”
贵妃宫里的月秋带着几个宫女正在四处乱撞,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又无计可施的时候,就看到她们失踪已久的贵妃娘娘从天而降。
只是这贵妃娘娘着实不怎么优雅,想必是爬了狗洞的缘故,头上还顶着一颗杂草。
腰间的绷带松了,乔盛宁无奈的歪了歪头。
早知道就只爬狗洞不翻墙了,刚淋过酒的伤口今天又得再来一遭。
啧,实在是疼啊。
乔盛宁把手中的小包裹对着月秋一扔,抬脚就往宫里走,道:“给我备洗澡水和酒。”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你们几个急匆匆的是在作什么?”
天王老l子不急,急死太监了。
月秋抱着包裹跟在乔盛宁后面往里走,道:“娘娘这是把咱们这群人混忘了个干净,只顾自己耍,今天陛下回宫了,方才福禄递了消息过来,说下了朝就往咱们宫里来。”
“娘娘要是还不回来,我们这阖宫的人性命恐怕今日就交代了,娘娘还当无事人在这里问我们急什么。”
“我倒是要问问娘娘了,娘娘是在宫外玩了什么好玩意,半个月都不回来?”
刘业要过来?
他这是巡查么?
乔盛宁心一颤,道:“我既然出去了就知道分寸 ,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既然陛下要来,你何苦还在这里同我拌嘴,还不快取了水酒来。”
“娘娘大白天的要喝酒?”月秋已经招呼了人抬水。
“不是,腰上受了点小伤。”乔盛宁压低了声音说,他的目光落在朱红色的秋千上,想起白繁漪的一篇话,更是头疼。
刘业一回宫就往贵妃宫里来,难道是来商量娶白繁漪的事?
刘业对白繁漪心有所属,他把刘业当知己,一不能让他娶恶妇,二不能违了人家的心啊。
难,实在是难。
乔盛宁转到屏风后,双手一伸,等着月秋上来解衣l裳。
月秋解l着他的衣领。
他道:“我出去玩一趟自然记着你们这些人,待会把我那包裹解了,钗环首饰这些小玩意按你的想法一分。”
“里面有两条血色的罗裙,是我带回来给那两位的,上次我出宫时画的花样子还在吗?”
“都给娘娘收着呢。”月秋将乔盛宁的氅衣解下,搭在手里,放在衣架上,笑道:“主儿怎么突然想起花样了?”
“想着你同剪月绣工好,将那花样各拣一幅替我绣了那两条裙子,当初说过的话总要兑现不是?”
“好,难为娘娘还记得这些事。”月秋说完就打发了乔盛宁去洗l澡。
干净利落的擦身换药,更衣改妆,长发梳了飞云髻,插了一堆的钗钿,眉间更是描了一朵梨花。
真是富丽堂皇,重死个人。
乔盛宁叹了一口气,幽怨道:“我不过半个月没回来,月秋你这是要一天将我半个月没戴的发钗都着补回来吗?”
“就是太久没给娘娘化妆,一时兴奋收不住手了,娘娘你看多好看啊?”月秋深感乔盛宁白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这脸要是给个姑娘该多好。
现在还好点让人给化妆了,以前真是,就糊一脸的□□,碰都不让碰。
“啧啧啧,我要那好看做什么。”乔盛宁看了看镜中人。
嗯,是挺好看的,要是个女孩子顶了这么张脸,他也想娶。
“娘娘出去一趟可看见碧血石了,都说现在京城时兴这玩意,便宜又好看,娘娘怎么没带几件回来让大家看看?”
这东西宫中女子都知道了?
乔盛宁眼眸微沉,道:“我向来不关心这些东西。”
准备妥当不久就听到,福禄大太监那仿佛捏着嗓子似的一声高呼:“陛下到。”
得,半个月没听这声,冷不丁听到了,还觉得挺怀念的。
乔盛宁起身出去相迎。
抬头望过去,刘业已经换回了他的玄衣金线的帝王袍,腰间系了一条玉带,带子上挂了一枚鲜红的荷包。
乔盛宁撇了撇唇。
刘业是从来不戴荷包的,何况这么鲜亮的颜色,一看就是出自女儿家之手。
莫不是白繁漪做的哄的他戴上的。
白繁漪的品行着实不堪皇后之位,后妃之中的小丫头再教l养几年可为皇后。想来,他真是替刘业的私事操碎了心。
“起来吧。”
刘业看着贵妃也是略微的恍神,若不是贵妃乔娇身着女装略施薄粉,眉目间含愁带情,他差点以为看到了乔盛宁。
“病可好了?”
“……好了。”乔盛宁下意识的扶住了腰,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乔娇,刘业问的病是出宫时自己花生过敏的事,连忙回道。
“好了就好。”刘业看着贵妃,两厢对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又转头看回去,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盛宁腰上的伤怎么样了,放在他门口的药是不是看到了取了回去。自己不在乔府,他那样胡作非为的性子也不知道乔守道管不管的住,别任由啦胡来久久拖住了。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又想到那日与他同榻,他睡觉睡的不老实,早起时半个身l子都压在自己身上,明明醒了还装作没醒,踹了自己一脚。
还打量他不知道呢。
不过昨夜他是同刘平一起睡的,想必也是这样了,下次再见他,要同他好好谈谈,他这样的睡l姿不雅,将来娶妻是要吓跑人家的,作夫君应该温柔体贴。
室内安静,刘业不说话乔盛宁自然也没有开口,他见刘业惯常板着的脸,一会唇角轻轻一勾一会又平。
必定是被哪个白繁漪迷住了,才这般魂不守舍的。
不过这白繁漪也是奇人,他这些天几乎是日日和刘业在一处,没见两人交往甚密,怎么一夜不见刘业就像是泛了春l心?
……!!!
难不成刘业无疾,昨夜同白繁漪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了,要不然今天怎么挂了一个嫣红嫣红的荷包,虽然这荷包确实还挺好看的。
不过怎么就是白繁漪呢?
乔盛宁一副陛下甚是厉害甚是不解的表情看向刘业。
两人人明明相对作着,却各自拉了一个陪客,凑成了四个人。
“贵妃为何这么古怪的看着朕?”刘业收回思绪,见乔盛宁目光时而惋惜时而赞叹的看着自己,不解问道。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吗,像是最近遇到了什么喜事,这般高兴。”乔盛宁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个好人,率先开口搭个台阶,让刘业说出自己的想法。
皇后之位不行,给个嫔位、妃位、大不了把他降的让白繁漪做个贵妃也是可以嘛。
何必让他家陛下心心念念的却捞不到人呢。
乔盛宁对自己的体贴大肚甚是满意佩服。
“是遇见了喜事,得了个知己。”刘业见是贵妃发问毫不避讳,道:“说来还与你有几分联系。”
跟我有联系?
也是宫里要进人了确实是跟自己这个贵妃有点联系。
乔盛宁敛眉低目,作出柔顺的样子道:“宫中多些姊妹也热闹些,不知陛下看中了哪家姑娘,品行如何,打算给个什么样的位份,何时接进来?”
刘业扯了扯唇在心里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是妇人之见呢,他说了要接人进宫吗,他不过是说结识了一位知己,贵妃就往儿女情长方面想。这话他要是同她哥哥乔盛宁说,乔盛宁才不会这样,一定会高兴而热烈的问他,对方是什么人,会什么,何时拉出来见一见,他来探探他底。
果然是皮囊相似而天壤地别。
“朕不是那个意思。”刘业道:“我说的这个知己,是个男子,跟你还有点渊源。”
……我吗?乔盛宁想了想,只能想到自己,但是刘业跟贵妃说自己干嘛?
乔盛宁没有接话。
刘业见他不回只当贵妃没有猜出来,想来也是,乔盛宁幼时体弱多病养在侧院,几乎不见人,贵妃是自己嫡亲的妹子,在街道上听到了他赋诗都不知道那是他兄长,而跟着旁人一样称呼他宁先生,一时想不起也是自然。
他道:“是你小哥哥,乔骁。”
说完刘业颇有些自得,将下颌微微一扬道:“也就是你口中的宁先生,你想必还不知道吧?”
我可真是太不知道了?
要不,告诉你个更厉害的,我哥哥就是?!
乔盛宁心里笑得跟迎风绽放的菊l花似的,脸上还装作不知道,瞪大了双眼,惊呼道:“陛下开什么玩笑呢,我小哥哥是宁先生?怎么可能呢?”
贵妃乔娇不相信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听她说出来刘业心里还是有些难过,那么风神潇洒的一个人,结果兄弟姊妹都只念他病弱无能,刘业顿声一种替乔盛宁的辨白的心思,语气也重了着,朗声道:“怎么不可能,你大了没有见过他几面,所以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是你只要知道,你那体弱多病的小哥哥就是宁先生,这点请你一定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