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芳菲袭予

作者:芳菲袭予  录入:06-26

  穆昀祈沮丧:“朕何尝不知?然当下着实是进退维谷,无甚良策。”
  那人不露声色:“陛下心下,究竟欲攻欲守?”
  但一苦笑,穆昀祈起身踱到栏前:“势至此,却还谈何攻守,只唯取舍罢了!朕已不求全身而退,若断一臂可保余则,实已算幸。”
  少顷静默。
  那人捋须:“然若断了此臂,依旧不得自保,反因伤势过重殃及性命,陛下岂非悔不当初?”一子落下,抬头:“臣以为,与其坐等邵党发难,不如反客为主,保全一身之余,再为陛下拉拢几枚重棋到身侧!”
  穆昀祈眸光一亮:“你是说……”
  见彼者点头:“参知政事张仲越!其人素来不偏不倚,看似不愿卷入两派之争,实是因陛下久作庸碌,令他不敢依附。因是此回,陛下若能彻查许源一案,还之清白,便是明示张仲越等,陛下清明,但忠臣贤士,皆可得陛下庇护,如此,其人顾虑自去矣。”
  穆昀祈却踌躇:“这般,岂非也明示邵党,朕欲与之抗衡?”
  那人颔首:“时有满虚,事有利害,然此一举,利远大于弊。不说他人,邵景珩自小伴驾,陛下是昏是明,是愚是清,他心中却还无数?再言之,陛下身为人主,登位至今将十载,也是时当立君德、竖君威,否则这昏主慵君之相果入了人心,假亦成真,倒果真难为了。”
  穆昀祈凭栏无言。半晌,踱回桌前,手起子落,举重若轻。
  对局者大笑:“陛下既通透,此局,臣看便无须继续了,否则,再有半日也难见分晓。”举目远眺,彼处树荫下,一群宫娥正簇拥两雍容女子沿途游赏,看那倩影倒也眼熟,便自起身:“臣闻今日晋国长公主随驾游园,陛下还是趁时与公主一叙天伦,臣在外亦与人有约,便且告退了。”
  穆昀祈点头,嘴角漾出一丝会意的笑:“暑气将尽,斗虫倒着实须从速。”
  那人自去。穆昀祈随性游走,不多时便与金芙相遇,见其身侧那明眸皓齿、体态娉婷的少女,当御前倒是丝毫不见拘谨,且伶俐聪颖,惹人喜爱。此,乃是郑王之女宜春郡主穆瑗儿。
  金芙当下说有些乏累,欲歇片刻,令众人伴宜春郡主继续游赏,自己则与官家进凉亭歇息。
  “官家看来,瑗儿如今倒是出落得如何?”看一行人走远,金芙忽而笑问。
  穆昀祈无奈:“有话何不直言?今日带瑗儿同来,是何用意?”
  金芙假嗔:“官家是教近日朝中那些琐事惹烦了,竟也迁怒?须知吾今日前来,意为官家分忧,若成,则短时内可压制邵家之外,今后或尚能为陛下攘除邵党添一分成算。”
  闻此心下已了然,穆昀祈苦笑:“吾已说了此计不妥,你却定要……”
  打断之,金芙信誓旦旦:“以宜春下嫁邵景珩,阻邵、丁二氏联姻,断了邵家掌控枢密之径,却有何不妥?”
  穆昀祈皱眉:“此是你一厢情愿之说,且不说瑗儿是否情愿,但景珩……”
  “陛下放心,”金芙胸有成竹,“宜春对此并无不愿,且说只要官家赞同,吾自有法将事促成。”言罢凑近与之附耳,轻道了几句。
  穆昀祈扶额:“吾上回已说过,此计不妥,万一教他识破,如何收场?”
  “遂才须好生谋划!”只一瞬间,女子眉梢间的笑意已教凌厉取代:“邵景珩最信任寅澈,因是,此事还须寅澈出面相邀,至于成事,仅凭三分酒意或尚不足,须以一物辅之以成!”
  穆昀祈怔了怔,不甚置信的目光投去:“你不至是要……”面色一凛,断然回绝:“不可!此事若出,不说邵景珩将出何举,但说宜春堂堂宗室闺秀,竟受此辱,教她如何自处?”
  “陛下安心,此中各处,吾皆已谋划周全!”金芙心意已决,乃是下定决心要说服穆昀祈:“当日在场唯吾与寅澈,事必不会外传,且说正因宜春乃皇室闺秀,邵景珩才不敢轻视之,即便事后猜知内情,然一无凭据,二有寅澈在前担当,三则他实亦有错,加之其惜颜面,素以君子自居,不欲丑事外扬,便只得默自承担,不至出何妄举。”
  虽她言似在理,穆昀祈却断不敢轻许,沉吟后,只道容他细思。
  游园罢,天已傍晚,金芙携瑗儿离去,穆昀祈也带几亲随出了御苑,却未径直回宫。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四起的笙歌中,晏京城悄然加添了一身声色织就的魅衣。可惜今日,无论光怪陆离的夜市、声色犬马的花街,亦是栉比林立的酒楼茶肆,皆无法令当朝天子驻足。
  一路疾行,小半个时辰后,车马驻停在邵家门前。
  得了消息,邵景珩自亲出迎候。将随侍留于前院,穆昀祈随之去往西院品茗。
  院中一切如旧,明明轻车熟路,穆昀祈偏还作好奇在幽静的室中环顾了圈,才悠然落座,看那人于案前点茶(1),便道:“这等杂事,交于仆婢便是,何须亲为?”
  闻彼者答:“奉御之物,还是自做安心。”
  穆昀祈一哂,转过话题:“许久未见景珩,难不成是为了免于兑现当日归云谷之诺,刻意回避?”
  茶方好,那人奉上,穆昀祈轻啜了口,有些淡,然也好,免得晚间又辗转反侧。
  “近日朝中正起纷争,臣即便足不出户,依旧招来攻歼,却还怎敢招摇入宫,岂非自讨无趣?”那人苦笑。
  穆昀祈放下茶盏:“只朕不疑你,你又何必多心?”
  便见那人一揖:“臣自感激陛下对邵家之信任,且说这些时日未尝入宫,并非不欲践诺,陛下稍候。”言罢自去墙角木架上取来一匣呈上。
  穆昀祈打开,见其中竟是大小数只草螽,形态虽无差别,做工较之那日山中却精细得多。自将玩物拿出赏玩半日,抬头望向灯光下那张温厚的脸,忽似有感而发:“景珩,你当日曾说,但邵家尚有一人在朝,你便绝不谋迁,更无意封侯拜相。则若有一日,你叔父致仕,邵家无他人在朝,你可曾想过,就此——弃武归文?”
  有些出乎意料,那人且一思忖,听音诚挚:“吾本文进士出身,若有一日邵家再无他人在朝,朝中对我的误解也尽去,则臣重归文班,自是皆大欢喜。”
  穆昀祈空出右手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已凉,缓慢入喉,带去的清爽意令人心旷神怡。
  出邵家大门时,夜色尚不深,来时覆顶的乌云已然消散,月色堪好,清风拂面,天色又较来时舒爽几分。
  端的良夜!可惜茶饮得有些多,今夜,多半依旧难眠。

  第二十九章

  皎月初升,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又值仲秋。
  城中巷陌,锦筵第开,绛阕笙歌,丝篁鼎沸。佳节良宵,晏京人多阖家欢宴赏月之故,倒令往日车马喧嚣的街市空旷不少。
  沿途灯火看得穆昀祈有些眼花,垂下眼眸,脑中琐事又零星闪现,竟是心思一动,问道:“此处是否已近嘉王宅邸?”
  “大约……不到一里路。”郭偕迟疑了下:今日唯他一人伴驾出行,既定去处,并非嘉王府。
  “那便……顺道停一停罢。”时辰尚早,耽搁片刻也无妨。
  抬头远眺,州河上片片帆影来去,似月光下轻捷翱翔的水鸥,自在欢腾。穆昀祈暗忖来,若得做只水鸟倒也好,多双翅膀来去自如,日日但只觅食果腹,不必思虑其他,生死由命,饥饱在天,倒也爽脆……
  “到了。”身侧人提醒。
  这般快?穆昀祈抬头,面前果是嘉王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郭偕下马上台阶,手才触上门环,却被身后人唤停:“罢了,时辰已不早,吾怕误事,便莫去了。”
  这番前后不一的举动自令郭偕一头雾水:已到此了,且说当下也为时尚早……然看那人神色语气,乃是心意已决,自不容他反驳,只得遵旨。
  继续前行。走出一段,穆昀祈才开口:“朕才想起,今日嘉王邀了金芙与景珩过府宴叙。朕若唐突前去,必还添扰。”
  郭偕未加思索:“今日佳节,陛下不与嘉王、公主一叙天伦,却何苦定要……”至此忽意识到什么,戛然止言。
  好在穆昀祈并未见怪,倒是叹了气:“近时朝事繁杂,朕心绪不佳,实无那兴致。”顿了顿,又露好奇:“朕听闻胡蕊才艺双绝,仰慕者多达百千,却多是求而不得见,今日既得机一睹真容,自要看其人所谓才名,究竟名副其实否!”
  郭偕闻之着实不知该嗤该叹:一面道无兴致与家人宴叙,一面又心心念念纡尊降贵上门寻见一烟花女子,此……实教人无言评说……
  历不多时,二人便抵胡蕊家中,荀渺已在门前恭候。
  原说胡蕊芳名远扬,欲一睹芳容者自是数不胜数,穆昀祈忌惮外议,不敢堂而皇之召见之,遂唯取巧:胡蕊怀才,对饱学之士自也另眼相待,如此近水楼台,穆昀祈便令荀渺作诗数首投去,不想一举功成,胡蕊邀他今夜来此宴叙。
  当下叩门,见他三人同来,待客使女显然颇有微词。荀渺头回历此,受人只言片语,便已面红耳赤,又见这胡行首家中堂皇富丽,美婢环伺,愈发拘谨,一时坐立不宁,只在室中不停来回踱步,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郭偕知他心思,与之附耳轻言几句,顿见他眸光一亮,似瞬间愁云散尽,便坐下安心饮食。
  穆昀祈见下糊涂,郭偕含笑与他附耳:“臣只告诉他,今夜花销皆算在我头上,且这茶果酒食并不额外收钱,实则吾等进来此处时,花费多少便已有定数。”
  穆昀祈顿悟,一笑转眸,却见才坐下之人此刻又似失神,眸光呆凝,口中念念有词,倒似邪魅附体般。
  “臣方才也告诉他,”郭偕再轻言:“若一阵与胡行首相谈欢洽,取悦了芳心,不定今夜这酒筵分文不取不说,今后再来,也无须破费。遂他现下正自作诗,一心欲取悦行首呢。”
  穆昀祈轻嗤:“你既知其人秉性,又何苦愚弄他?”一眼扫过那正于桌前饮茶苦思之人,惑色再显:“吟诗便吟诗,又何故掐指?”
  始作俑者摸着下颌窃笑:“臣估摸,那是在算计今后家中可省去多少米粮……”
  数盏茶尽,胡蕊依旧不见现身,倒是荀渺已吃罢三轮蜜瓜,当下抚着有些饱胀的肚子好奇心起,向使女打听这瓜的名称来历,知此唤为番蜜瓜,由西域经回鹘传入,中原少见,堪称奇货可居。然孰料,使女接下一言,令他顿然惊起:这瓜,竟额外收钱!且市上数百钱出卖整个,她此处,五十文才得一片,厚薄堪比刀锋。
  此岂异于强抢?!瞠目良久,荀渺拍案:“既收钱,怎不明码标价,教吾等生客怎知?”
  使女轻蔑:“孰说不是明码实价?桌上的小册不是一早便在,官人自己未看,却还怪谁?”
  荀渺一怔,低头果见桌中央置放小册,上书“锦筵集”三字:他原先并非未瞧见,只不过未尝上心。当下拿起急翻,见其中果然明列各项花销,如他等这一席茶筵,要价约五百文,然加上这蜜瓜,便须翻番了。
  沮丧之余,荀渺犹不甘:“即便有此小册,然你未尝明言,也未尝问我这瓜要是不要,末了才道须收钱,岂不唐突?”
  使女冷嗤:“官人这话便不在理了,蜜瓜上来前,婢子们可是每每皆问官人要是不要,官人如何答的,自还记得罢?”继便香袖一拂:“既如此,婢子实不知如何处置,便待回禀我家娘子再做定夺罢。”
  见此,郭偕忙起身欲劝,却为时已晚,女子已快步入内,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使女出来,近前福了福:“诸位官人,我家娘子今夜不适,便不见客了,仅以此茶筵作为赔罪,且说婢子不知礼,冒犯了这位客官,娘子特令以一物相赠,希能平客官之怒。”言罢转身:“拿上来罢。”便见小婢手捧一黄皮瓜近前,一言不出塞进荀渺怀中。
  郭偕忙抱拳:“吾等并非惜财之辈,只我这朋友素来木讷,不解风情,有得罪之处,还望娘子见谅。且说仲秋良宵前来拜会,但看在吾等这片诚心上,还望娘子忘却前嫌,出来一见。”
  他已然好话言尽,那女子却好歹不识,冷面相对,不容置辩,就唤来小厮送客。郭偕本非风月中人,自无怜香惜玉之心,今日又适伴驾在侧,尚受此辱,岂是能忍?当下也翻脸,道:“吾等虽有错,然已陪过不是,胡娘子既有诺在先,何故反悔?就此将我驱逐,岂非大辱?既这般,今日吾还定要见到其人一辩道理!”
  此言既出,一干小厮当即拥上,强为送客,然哪是郭偕的对手?三拳两脚便被踹出门去,再看那使女面色惊白,无语快步入内。少倾,引一佳人款款而来,近前乃见:丹铅其面,皓齿明眸,姿若杨柳弱袅袅,态似秀荷影婷婷。
  此,自是胡蕊。
  不待众人出言,胡行首先一福身,巧笑倩兮:“婢子不知理,与诸位官人徒添不快,妾身在此赔罪,还望见谅。”言罢便见小婢端来杯盏,胡蕊一一亲手斟酒敬上。众人领受,一场干戈就此化解。
  酒筵上,胡蕊拿出当日之诗,对荀渺好一番恭维,令后者受宠若惊,一时诗性高起,正待阔谈,却被穆昀祈打断,道:“素闻胡行首文采斐然,评诗论词亦精到,长短优缺,一针见血!遂今日携诗前来,还请娘子指点。”言罢将一纸诗文交由使女呈上。
  胡蕊接过,一经过目,竟是面色惊变,声出急切:“此,是官人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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