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泱在魔界浸润多年,其资质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如何会听不出常容的弦外之音?他反应倒敏捷,怔愣须臾,只得说自己认错了人。
未曾想,两人最后还是来了净业峰。
看水泱气色,比几天前要好很多,此人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只远远朝玄奕点头问候,便仰首望向山顶,表情怅惘。
玄奕道:“两位怎么来了?常……常公子他们呢?”
如川道:“你说那位常公子啊?他还在继续带人追查麻衣神教。对了,此行给你带来个好消息。经过这几日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探听到,麻衣神教举行祭典的地点所在之处。”
玄奕惊喜道:“在哪里?”
如川道:“寂风原。”
玄奕皱眉。寂风原?他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如川道:“看起来,你好像也没听过。很遗憾,我们只打探出地名,却不知实际位置。好在万里河山,也就这么大。天下人这么多,总有人知道吧。只不过需要多花点时间。”
玄奕沉吟不语,他们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民间麻衣神教信徒众多,且无形之中,还在不断增加。若不早日揪出幕后之人,受害的平民可能更多。
如川目光从地上人群中扫过,奇怪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桓真哼道:“什么情形?这些傻瓜听信谣言,把我们小师叔当作是半面神君,正苦苦哀求小师叔去死呢。说什么只要小师叔死,他们死掉的亲人就能复活,简直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如川道:“如今这种流言,在外界广为传播,在下跟二叔亦有所耳闻。确实,蠢得令人难以置信。”
桓真见对方与自己观点一致,脸上露出欣慰表情,好似遇到了知己。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水泱忽然道:“莲蘅大人,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这个“他”当然是指清微君。
玄奕道:“可以。只是眼下……”
眼下他根本抽不开身。他话未说完,尹秋道:“连师弟,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办,此处交与师兄。”
玄奕莲蘅大人的身份揭露后,道门弟子无人将他看作九幽宫之主,一如既往当他是连苑。玄奕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壮汉听闻,知道玄奕要离开,当下便急了,握紧拳头往前冲了几步,被一名道门弟子拦住,他怒目圆睁,厉声道:“你还没死,就想一走了之吗?”
玄奕已无话可说。
桓真怒道:“我看你真是中毒不浅,冥顽不灵,比那些麻衣信徒还可怕。我小师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的着吗?”
壮汉:“那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他就撒手不管了吗?”
桓真要被他气笑了,道:“是他们咎由自取,没事瞎信什么麻衣神教,关我小师叔什么事?”
尹秋沉脸喝道:“桓真!”
桓真身体抖了抖,仍不怕死,争辩道:“师父你自己听听,他们这说的是人话吗?还叫小师叔去死,他们自己怎么不……”
最后的话,见尹秋脸色难看,没敢说完。
玄奕道:“桓真,听你师父的话,少说两句。尹师兄,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与诸位同门了。”他转头对如川叔侄俩道:“跟我来吧。”
所幸,梵度还在后山静室,不然让他瞧见,恐怕又要兵刃相见。玄奕直接将两人带至清微君住处。
路上,他实在忍不住,问水泱:“你以前,是不是跟无常君有过不痛快?”
不然何以梵度一见到他心情就不好?
水泱沉吟道:“打过几次。”
玄奕诧异道:“这么说,无常君以前也经常光顾魔界?”
水泱不说话,表示默认。
罪恶道是进入魔界的必经之路,梵度去魔界,少不得要和水泱交手。
自己没在魔界遇见过梵度,说明他们去的时间是错开的。玄奕突然有些可怜当年的厉九,经过他和好友的打击后,又要面对更加强悍的对手,估计忙得焦头烂额。
清微君所躺的玉棺,乃以千年寒玉打造而成,可保尸体永不腐烂。尹秋做事谨慎,为防止意外,还在玉棺周围施了冰封术。
水泱看见玉棺,登时就迈不开脚了。
如川见他二叔脸色惨白,心中不忍,安慰道:“二叔,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水泱不语。他凝视棺中清微君苍白的容颜,许久,才踉踉跄跄走过去。
玄奕叹了口气,道:“走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如川望了眼他二叔,点点头,跟在玄奕身后,离开大殿。
梵度居住的后山,种满苍翠欲滴的竹林。好友这边,却是苍松古柏,四季常青。周边景色清幽,氛围安静。
如川深吸一口气,不禁感慨道:“这净业峰环境可真好,当得起仙家圣地之称。怪不得莲蘅大人流连于此,甘愿做无常君徒弟也不愿回天极门。换作我,我也不肯回。”
“莲蘅大人”名号,当年也算闻名遐迩,如川机智聪颖,听到他二叔喊过玄奕莲蘅大人,稍加琢磨,多半能猜到前因后果。加之玄奕自己曾言是无常君徒弟,故如川有此结论。
玄奕道:“表面的安宁祥和,难掩底下波涛汹涌。这世间,没有绝对的仙家圣地。不论个人多么想独善其身,终究会沾染风尘,卷入是非当中。”
如川若有所思,道:“你的话,我多少能理解。但在下却以为,所谓的是非,在个人意愿面前,终究渺小。只要自己想,就没有不能完成之事。就拿我二叔来说,虽历经百般折磨,最后还不是成功脱离了魔族?说明,有志者事竟成,未竟之事,一者,个人能力不足;二者,信念不够坚定。听阁下语气,似有退隐之意?”
玄奕坦诚道:“没错。不过不是现在。”
如川道:“其实,我挺希望二叔也能退隐。天下之事,何其多哉。他没必要将其他人的重担,全都压在自己身上。人活着,总要自私一点,不是吗?”
玄奕道:“话虽如此,但很多事,总得有人去做。若人人都只为自己着想,这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你二叔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当做之事。”
如川喃喃道:“我知……”
玄奕正待继续开导他,忽地空气中有了烧灼之感,一簇由纸符燃烧的火焰,倏忽在他面前闪现。金黄焰火中,赫然出现两行弯曲的字体:东南方两百里,风徽大人有难,急!
玄奕心下凛然,目光紧盯住火焰中那个“急”字。只有道门弟子才会使用纸符传讯。传递来的信息简短,大概是情况危急,来不及多言。
千昭不是早就回天极门了吗?以他孤僻的性子,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东南方?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干想肯定得不出答案,玄奕决定先去东南方。
如川没见过道门燃符传讯,感觉很惊奇,火光微弱即将消散之际,他也看清火焰中的字体,随即明白,这火焰原是用于传讯。
玄奕匆匆交代他道:“除了后山,净业峰随便二位游览。等下我会传讯给桓真,叫他上来招待你们。我有事,恕不奉陪。”
边说边原地画了个瞬移阵,如川正打算张口,忽见阵法周围白光骤闪,再定睛,站在阵中之人已消失不见。
阵法光芒敛去,玄奕落脚之地,恰到好处。千昭就在他前方,被四名身穿麻衣的精壮汉子围住,白袍上尽是赤红血迹,也不知究竟受了多少处伤。
那四名男子竟都不是普通人,武学修为强悍,令人恐惧。当下玄奕不敢犹豫,立即拔出牡丹刀,飞身掠进包围圈,恰好挡在千昭面前。
千昭没料到会是他,大吃一惊,急切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握刀的右手轻微颤抖,玄奕以为,他是战斗太久,气力耗尽的缘故。
麻衣汉子皆用剑,被他的突如其来震撼住,剑光凝滞一瞬。四人互相快速对视,瞬间达成协议,手中长剑挥舞,刷刷刷,便朝玄奕两人猛刺。
千昭急道:“莲蘅小心!”
玄奕泰然自若,沉着应对。牡丹刀横扫而过,轻轻松松,就将四柄长剑同时带到一边,好整以暇道:“风徽,他们交给我,你先休息一会。”
千昭摇头:“我怎能丢下你?两人胜算总要大些。莲蘅,你如何得知我受困于此?”
壮汉们一击不成,脸色阴沉,出招更加凌厉。尽管如此,他们修为加在一起,也不到玄奕八成,加之四人方才围攻千昭,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面对强敌,多少有些吃不消。
玄奕轻而易举化解他们所有杀招,道:“有人传讯给我。估计是附近的道门弟子,见你有难,自己实力有限,怕帮倒忙,遂燃符求助。风徽,你如何会现身此地?”
千昭偶尔帮他还一两招,道:“那日离开净业峰,回不归尘途中,恰好遇见常容,听他讲述,得知最近民间出现所谓麻衣神教的邪恶组织,老百姓饱受其害,不觉留心。这几日便帮着常容各处打探麻衣神教主使之人下落,终于发现这四名引道者行踪。”
原来这四名其貌不扬的壮汉,就是引道者。察觉被千昭发现行踪,便想杀人灭口。
地位仅排在第三的引道者,四人就能围困住千昭,并让其负伤。可想而知,那麻衣道仙以及半面神君有多厉害。
这麻衣神教,横空出世,引诱平民自焚,目的,肯定是祸乱天下。玄奕隐隐觉得,幕后的阴谋家,可能是他所熟识的。
难道是江令雨?
江令雨对他恨入骨髓,想方设法都要弄死他,见他复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玄奕现在几乎已经确定,幕后黑手,十有八.九是江令雨。就算不是他本人,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好友,他,梵度,都认定江令雨阴谋家的身份,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揭开他所有的阴谋诡计。
想想还挺憋屈。
玄奕见千昭还在帮他掠阵,忙道:“风徽,相信我。这几人对我还构不成威胁,你先退出去……”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名男子硬生生打断,那人冷笑,阴森森道:“夸口!”
另一人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逃!一同下地狱吧!!”
玄奕听着很觉不可思议,瞬间对四人盲目自信的神态肃然起敬。现在占尽上风的明明是自己这边,对方竟还能高声威吓,是被吓傻了?还是嫌离死亡太远,想刺激对手,尽快给他们一个了断?
思念未已,忽见四人同时将长剑甩了出去,退后数步,双手对着各自面前虚空,上下翻飞,又是勾指又是画符。
千昭见状,大惊失色:“莲蘅小心!他们又要设阵了!!”
玄奕见四人手指翻动,嘴中念念有词,早知是要启动阵法围困他们。见千昭如此失态,想必身上的伤多半是在阵法中被暗算的。四人最厉害之处,不在剑法,而是阵法!
玄奕正要开口,忽地脚下剧烈震颤,冷不防,一股强大音波,突然钻进他耳朵,他大脑晕厥,身体晃了晃,就要跌倒。
他猛地将牡丹刀插进泥土,堪堪稳住身形。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一声闷响,余光看出去,千昭已倒地不起,昏迷过去。他眼耳口鼻,都有鲜血汩汩流出,触目惊心,甚是可怕。
玄奕心底发寒,嘴唇动了动,准备喊他,突感胸口沉闷,喉咙似被滚烫的液体浇灌,他话未出口,已先呕了口血,之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见四名壮汉同样倒下,口吐鲜血,不过还没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高潮。
第41章 麻衣神相8
黑暗吞噬掉一切。
迷迷糊糊间,玄奕察觉自己四肢被迫展开,周身所有穴道遭封,身体好似被固定在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
空气稀薄,无法顺畅呼吸。他努力睁开双眼,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片刻后,黑暗中显现出一片空旷的平原。视野能看见的范围很小,他似乎被困在一个类似箱子的东西内部。不过箱子材料多半是石头做成,紧贴着他身体,一阵阵透骨寒凉从皮肤钻进他心头。
许是为了能让他稍稍舒服些,石箱是竖着摆放的。
玄奕保持这种僵立的姿势,等了许久,黑暗中依旧不见人影。很快,晨光熹微,日光穿透云层,照在眼前的荒原上。玄奕惊奇地发现,荒原泥土竟是焦黑色,好似从未长过草。
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也等不到人来。玄奕是在那四名麻衣男子所设阵法中晕倒,他们将他带到此地,不知有何用意?又为何直到现在都还不露面?
不多时,天又黑了。残阳如血,将漆黑的大地镀了层浅淡的红色。
就这样,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玄奕数着,共过了六天。到第七天早上,他终于见到了活人的身影。
来的人数目还不少,无一例外,全是一身灰褐色麻衣打扮。为首那人,如同众星捧月,走在人群前面。他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身斗篷装,面上还戴着一个没有五官的诡异面具,下巴以下,露出一小截皮肤,莹白如玉。
来人出现之时,玄奕全身犹如有小虫子在蠕动,登时心中发毛。那人给他的感觉,竟是莫名熟悉,熟悉到让他害怕。
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背的那把长刀上面。他全神贯注,仔细观察。出乎意料,竟不是他认定的向阳。向阳是江令雨的佩刀。
面具男给他的感觉非同凡响,可背的刀却是再普通不过,至少不在玄奕认知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