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小兵道:“虽说这荒山野岭的,也实在没啥可转悠的。若这是在中兴城——哪怕是丹吉——都会有不少玩乐啊。”
两人顿了顿,心照不宣地一起笑了起来。
郦长行也跟着笑道:“大城市繁华,沧衡这种军事关隘的确没法比。”
“嘿,倒不是繁华不繁华的问题。”守兵邪笑着,拿肩膀撞了下郦长行,“小兄弟年纪不大吧,也没有过女人?……汉子们大晚上的摸出营去,当然是那事儿了呗。”
郦长行好脾气地笑着揉了揉鼻子:“我才十七呢。这事儿的确不知道。”
“十七了啊小老弟,还没开过荤?”守兵大惊失色,“你这年纪放到别的地儿,儿子都好几个了。咱们当兵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种事儿再不及时行乐,就真来不及喽。”
另一守兵撺捣他:“让你们卓把总带你出去逍遥逍遥呀,只要是俺们俩当值的日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出去。你这守着天时地利人和,别再浪费青春了啊。”
“这沧衡虽小,但听说还是有几个暗门儿的。卓把总和张队长肯定知道,让他们领你啊。”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上头。
郦长行的笑意愈深,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就烦劳两位大哥给我行方便啦。”他轻快地说,“我一定让卓把总帮我开开荤。”
————
卓钺和张老黑回营的时候,老远便看见郦长行等在路边。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漠北的暮色永远瑰丽,金红交映的远天如千里飞沙又泼上了赤血,炫目的盛大之中又带上了几分令人屏息的宏伟与危险。
归营的这条路并非观赏日落的好去处,但霞光还是毫无保留地洒了过来。乖乖立于道旁的少年垂着头,乌黑的头发被染成了绯色,两肩披着淡淡的金光,似乎夕阳都在轻吻他的肌肤。
听到脚步声,不知等了多久的少年抬头冲晚归的二人一笑。
卓钺:“……”
瞒着郦长行偷偷溜出营地的本来是他。可此时看到等在此处的郦长行,卓钺却意外地并未感到惊讶和懊恼,一怔之后心头升起的反而是窝心的感慨。
哎哟,我媳妇儿在等我回家呢。
男人虽是看脸下菜碟儿的动物,但能戳进他们心窝子里的,还是细水长流的温情。比如饿极了时的一碗热面,疲惫时的关心,和晚归时等在门外的那道身影。
卓钺心头暖烘烘的,又沉甸甸的,简直恨不得几步冲上去把乖乖等自己的“小媳妇儿”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下。
“小郦。”张老黑破锣似的嗓子蓦的在耳边扯着道,“你杵这儿干啥,立桩子呢?”
“……”卓钺无声地磨了磨牙——论破坏气氛,这犊子算是头一号吧。
郦长行笑着走了过来:“我有事儿找卓哥说。看马上到闭营的时候了,便出来等你们。”
他很贴心地没有问二人去干吗了,只是看着卓钺一笑:“背的东西沉吗?需要帮你拿吗?”
卓钺热辣辣地盯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搂着他好好亲热。
可旁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张老黑实在太碍眼了些。
“老黑,你先回去吧。”他轻咳了声对张老黑道,“我和郦长行——说两句话。”
“有啥话不能回去说?”张老黑不解。
卓钺用力磨了磨后槽牙:“——让你回去就回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屁话!”
张老黑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圈儿两人。只可惜他浑身上下的柔情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指头肚儿大,又全都给了阿丹珠,纵然此时再觉得气氛似乎有点诡异,却打死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这……小郦,你也别埋怨你卓哥啊,他瞒着你出营是有苦衷的。”临走前,他还是决定帮兄弟打个圆场,“城里铁匠铺家的闺女跟他看对眼儿了,可那家的老头子倔,非得让他入赘才能点头,你说这头疼不头疼。这要是让兄弟们知道了他脸上没光,你也帮着瞒着点儿,别和其他人说——”
郦长行挑了挑眉毛。
卓钺爆发了:“张老黑!你他妈嘴张屁股上了,就知道放屁啊!”
张老黑也不乐意了,怒道:“刚才求着我帮你打掩护的是谁啊?你这翻脸也太快了!老子还懒得帮你说那么多呢。”言罢,怒气冲冲地愤然而去。
金红的霞光中,卓钺和郦长行相对而立,方才的那点温情却荡然无存。
卓钺脸红得像猴屁股,也不知是臊得还是气的,但所幸夕阳帮他遮掩了几分。
郦长行看着他,微微一笑:“铁匠铺子家的闺女?”
“糙,别听他瞎说。”卓钺窘得不行,挠了挠头,“我其实是去……妈的,本来是想过两日再告诉你的,都被这犊子毁了!果然跟他沾上的就没好事儿!”
他浑身僵得不行,别别扭扭地解下了背上的长包袱塞到了郦长行手中,嘟哝道:“给吧,本来是想等个好日子,弄得郑重点儿再送你的。但话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郦长行有些意外,接过包袱揭开,露出了里面的枪杆。
他拿着枪,沉默了下来。
卓钺忐忑地看着他,整个人瞬间不安了起来。送出手前他本来觉得这简直是个绝妙的礼物,正好是郦长行缺的,他又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这小子不可能不喜欢。
可真到了这一刻,卓钺却又跟沸水锅里的青蛙一般,慌得不行。
到底喜欢不喜欢啊?他想。为啥一直不说话啊,肯定是不喜欢吧?唉……
啧,果然还是不该送这玩意儿吧,半点情调都没有。送个花、送个小玩意儿什么的,应该都比这个强吧?卓钺,你他妈脑子果然是进屎了,竟然送了个杀人的兵器!没救了没救了……
他越发羞惭起来,咳了声扭捏道:“你、你若失不喜欢就还给我,我改日再寻个——”
话音未落,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了卓钺。
他的力道很大,动作又有点儿猛,卓钺被他扯了个踉跄,二人硬邦邦的肩头撞在一起,实在称不上温情美好。
可那种血和肉撞在一起的感觉,却瞬间炙热了他们的心坎。
卓钺有些意外,忙回手搂住了郦长行,与此同时只听他在自己耳畔道:“……卓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更加离不开你的。”
“你小子,还想离开我去哪儿啊?”卓钺抱着他笑骂,忙又问道,“所以你还挺喜欢的?这杆枪?”
“嗯。”郦长行脸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道,“这是最好的礼物。”
卓钺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起来,可同时又有些苦恼。
……完了,看来以后送礼物想超越这次是难喽。
郦长行又蹭了蹭他,抬脸笑道:“卓哥,你既然都为了铁匠铺家的闺女晚归了,能不能再陪我去一个其他地方?”
卓钺炸毛了:“我去那铁匠家是为了给你打枪!”
郦长行扑哧一笑,腻歪地蹭入他怀中:“说笑呢,走吧。”
夕阳最美的景色转瞬即逝。倏忽间,漫天盖野的霞光便一寸寸灰了下去,云霭翻滚而上吞噬金光,暮阳如被吸入了夜色般,转瞬只剩了个鸭蛋大的光斑。
当二人爬上沧衡城旁的一个山坡时,最后一缕霞光正在消失。乌黑的天幕一口吞下了山河,留下尚不甘离去的半寸余晖缀成了鎏金的边。
二人并肩而立,眺望向远方。他们脚下的是沧衡城,此时已亮起了点点簇簇的篝火,但在这铺陈万里的苍茫天幕下,这些火种显得如此微弱飘渺。举目更远,便再不见人影,可见的皆是陷入混沌的山脉和广漠。
“你听说过一个词叫‘万家灯火’么?”卓钺眯眼望着远处,“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样子。在北疆,就算登高而望,能看到的灯火也一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郦长行从后面拦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没见过。草原是万里的平地,在来中原之前我几乎没有登高过。‘万家灯火’这种词,形容的应该是京城江南那种繁华的地方吧。”
卓钺有些好奇:“你上辈子没离开过草原吗。”
郦长行贴着他的脖颈,无声地摇了摇头。
“啧我也没有。从卫所被打回了应州,又从应州打回边境,见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中兴城了。”卓钺自嘲,“如今想来真是遗憾。”
“总会有机会的。”郦长行侧脸亲了亲卓钺的耳垂。
他松手,抽出银枪抖了抖,冲卓钺笑道:“卓哥,这么长时间以来咱们俩都还没正式交过手呢。今日你既然送了我这么个好东西,不如来比划两下?”
“哎哟嘿?”卓钺笑了,“拿我送的东西跟我打?你可真说得出口。”
“比划两下嘛,不动真格的。”郦长行挽了个花枪,“要是卓哥怕伤到,我空手也行。”
虽然知道郦长行是在激自己,可卓钺那好斗的心还是瞬间就痒痒了起来。郦长行就像他养在身边的一只小狼崽,从小都奶里奶气、乖巧可人,最近终于有点长大的样子了,他也想试试这小崽子的獠牙有多利。
“来吧。”卓钺懒洋洋地边起袖子,扎了扎腰带,“你哥我尽量手下留情。”
郦长行手中的银枪一闪,化为一道夜空坠星,飞速向卓钺袭来。
卓钺侧身闪避,而郦长行身随枪动,招式未老抖枪一拦,寒芒瞬间已追上了卓钺的后心,逼得他急急后跃三步。
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卓钺有点挂不住面儿,抬手欲格却听枪扫之声呼啸如龙吟,心惊之下瞬间知晓自己若强行格挡腕骨都能给扫断了去,最后一瞬收手闪避,颇有些狼狈。
这小子是来真的!卓钺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袋,兴奋得两眼铮亮。
好得很,必得如此才有趣……他还怕郦长行不认真。
草坡宽阔无人,二人放开了撒野,跃起腾挪,一时间寒光点点拳风虎虎,龙吟虎啸之声简直比夜风还要凌厉几分。
卓钺手中没有兵器,不敢与郦长行正面相抗,便错步挪动向绕他后心。偏偏郦长行防得滴水不露,搞得卓钺心头火起强行突围,却被郦长行矮手一扫摔了个大马趴。
卓钺大骂一声正欲窜起,却被郦长行飞身扑来摁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下。
郦长行呼吸尚未平静,身上热汗淋漓,眼睛亮得像星子,喘息着低笑:“卓哥输了……”
“妈的要是我手里有——”
“要是你有宣花斧,我肯定不是你敌手,我知道。”郦长行热密地吻他,“就这一次,让我好好开心开心吧。”
小狼崽可能是真的开心了,抱着他又啃又蹭,弄得卓钺毫无还手之力。幸好两人身下是柔软的长草,有夜风吹来时草尖点头轻搔在人的皮肤上,很是舒服。卓钺闭着眼睛搂着他的腰,享受着这一刻独处的温存,心似乎都要飘到了九霄云端。
“卓哥……”郦长行忽然抬起了点身子,轻轻叫他。
二人贴得紧密的身子一分开,瞬间一道凉风吹入激得卓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有些不满地拽着郦长行的腰想把他拉回来,随意应道:“嗯?”
“今日与营门口的守卫聊天,他们嘲笑我来着。”
卓钺一愣:“嘲笑你什么了?”
难道是郦长行的异族相貌?可边军中混血很多,很少有人会显得没事儿——
郦长行的手轻抚着他的腰线:“……他们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开荤,是在太丢人了。”
卓钺呆若木鸡。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道:“你、你以前在草原的时候……没有——”
郦长行啃着他的耳垂,有些委屈地轻声道:“从来没有过,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做那事,而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也算游历过花丛的卓哥,尴尬了。
“卓哥,咱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要我么?”夜色中郦长行的声音显得愈发轻柔暧昧,就在他耳边轻喘,“我不想再被他们嘲笑了,我想下次有人提起这事儿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说,我也完完整整地得到过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完整地得到你可以吗……”
卓钺的脑袋被他呢喃成了一团浆糊,浑身上下的血都烫成了岩浆。
怎么没有想过?自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郦长行起,几乎每天都会想到这事儿。
可为啥没有行动呢……
说来尴尬,他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这事儿……该咋搞。
在这种穷乡僻壤,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个活的断袖。卓钺对这事儿所有的了解,全部都是来自有时骂人会说的粗俗之语,可具体该怎么个操作他简直一头雾水。
可现在都被自己的小情人逼问到脸上了,就算再咋心虚,也只能提枪硬上了!
卓钺深吸了口气,猛地抬手一把扣住郦长行的后脑吻住,同时一个翻身正欲将郦长行压在身下——
郦长行忽然抬手,“啪”一下又给他按回去了。
卓钺懵了,一抬眼却正好撞入了郦长行的眼睛。
那双绿色的眼睛,大多时候都含笑带媚,像二月的风带柳或四月的春水潭,撩拨得人心尖痒痒。
可现在,这眼睛的模样还是没有变,里面却闪着幽深炙热的火焰,简直像是按住猎物的狼崽,居高临下中又带着一触即发的危险,似乎下一瞬就要下嘴啃肉了。
两人对视着。
缓缓地,郦长行的手往下伸,掰着卓钺的长腿往外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