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长行啧了声,伸手要抽腰刀,却被卓钺拦住了。
“哎等等。”卓钺有点不忍心,接过了小狼。这小奶狼的一身胎毛还没褪,捧在掌心中又软又柔,让人心都化成了水。尤其是卓钺看着它那双圆溜溜的绿眸子,总有种说不出的窝心感。
说来也奇怪,在郦长行手中暴躁不已的小狼,到了卓钺怀中却十分乖巧,竟还那圆滚滚的头蹭了蹭卓钺的胸口。
卓钺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道:“哎,你说咱把它带回去怎么样?养在营帐里。”
郦长行挑了挑眉:“狼养不熟的。”
小奶狼凶狠地冲他龇起了牙。
卓钺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道:你我都养熟了,还怕一只狼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将小狼揣在了怀里,反身上了马,“走吧回营了!”
郦长行无奈笑笑,跃身坐在了卓钺的身后。越过肩膀,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那小狼崽,冰冷地眯了眯眼睛。
一人一狼两双绿眸子撞在了一起。
小奶狼毫不畏惧,挑衅地冲他呲牙。
郦长行忽然又些头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我难不难,刚解决掉一个情敌,又特么来了一个和我争宠的。
小奶狼:龇牙ing
别人养狗养猫,这俩人养狼……
这两章是不是挺甜的嘻嘻!马上要进入最后一波大虐啦(捂脸)
第72章 望旭日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的中秋。这个季节深夏的燥热终于褪去了几分,初秋的飒爽初现端倪,只待一场好雨将天地洗刷一遍,气候变能真正凉爽下来了。
那日二人猎回的猎物早被扒皮腌制好,一只只串在了木杆上,架在营门口的火堆上等着炙烤。其他营地的将士们也都在准备晚间的中秋宴席,见到卓钺这边的“盛况”都十分艳羡,甚至连帅帐都派人来问卓副将从哪儿寻来了这么多山珍野味。
夜幕降临,除了例行巡防的将士之外,正片营帐内的其他士兵均喜气洋洋地准备起了晚上的欢聚。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榆林关之战前最后一个节日了。在那之后,有些人便能与家人长厢厮守了,有些人却再也无法喜度佳节。
他们无法预料未来的状况,只能抓住最后的狂欢。
卓钺亲自上阵烤肉,将一只羊架在木架上涂油撒料,两个小兵在他的指挥下不停翻转烤架。羊肉的油脂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很快一层诱人的焦黄色便熏上了肉的表皮。浓香扑鼻,把旁边一堆眼巴巴的小兵馋得直吞口水。
“别在这勤等着吃!”卓钺骂道,“不还有别的东西吗,都烤上去!”
张老黑几人都聚在旁边帮忙,那只刚被捡回来的小奶狼也闻到了肉香,馋得在附近打转,惹得在场众人不住偷眼去看。
关曦明拿着块肉条,像逗小猫似得引着小奶狼原地转圈圈:“卓哥这真的是狼?怎么这么可爱?”
张老黑笑嘻嘻地伸手戳了下小狼软绵绵的肚子,戳得它一个踉跄,张口就咬住了张老黑的指尖。怎奈它满嘴乳牙,此时咬着张老黑跟磨牙差不多。
“真打算当宠物养?”符旺也跑来凑热闹,“我倒是听说过南方有商贾圈养过猛兽,不过全都是关在笼子里观赏的。你这么放在外面散养,它要是有一天饿了叼人吃怎么办?”
“不会的。”卓钺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小狼的头。说来也奇,这小狼似与他有什么特殊缘分一般,一靠近他便软成了一只奶猫哼哼唧唧地撒娇,“我总感觉这小家伙和别的野狼不一般。”
“起名字没?既然是宠物总得起个名字吧。”
卓钺轻咳了声,瞥了眼一旁的郦长行道:“起好了,□□弟。”
郦长行正给火上的羊腿刷油,闻言低笑了声。
张老黑不满道:“你这起的什么破名字,狼这么凶猛的动物总该起个威武点的名字吧?什么 ‘霸天’‘傲地’的才像样子。”
卓钺翻了个白眼:“你懂屁。”
天幕愈黑,营地里的篝火却越发盛大,欢声笑语伴着亮如白昼的灯火,给这初秋的夜晚增添了无尽的喜悦。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饱满无缺,银华照着欢聚的人们,在这象征团圆的时节他们不能回到自己的血亲身边,但在亲如手足的同袍之旁亦能找到温暖。
卓钺亲自端着一只烤好的野鸡送去了帅帐。与守卫打过招呼,走近营帐果听里面也十分热闹。
“那集市真的超好玩,什么都有卖的!”说话的是个兴奋的少年之声,应该是娄吹云,“好多草原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有巫医在那坐诊,他们的医生好有意思看病都要先摇铃铛的。”
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民间的黑市。
娄父道:“无朝廷监管,这等集市恐怕不甚安全。”
“我倒觉得挺好的。”娄吹云不以为然,“大家都是以物换物,拿了东西就走人。不像以前的互市,买一银的东西还要交几厘的钱给朝廷……”
“慎言!”娄父喝道,“又瞎说八道。税银是保证互市和平买卖的基石,你才吃过几年的米,便在这儿指点江山?”
娄吹云不甚在意地切了声。
“那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娄长风在旁问,“和人打架了?”
娄吹云含糊地嘟哝了声:“没有,碰上了个奇怪的人……别问啦!”
卓钺在帐外不禁笑了起来。
行旅打仗十分艰苦,娄父要坐镇中军,娄长风和娄万里也事务繁忙,一家人能如此聚在一起的机会恐怕也不多。
他心中感触,又有几分羡慕,不愿打扰里面温馨的气氛,将烤鸡转交给守卫便离开了。
谁知刚走到营口,忽听有人叫他,竟是娄长风追了过来。
“卓钺!”他笑着走近,“怎么过门而不入呢?来和老爹喝一杯吧。”
卓钺忙摆手:“不了,今儿个是家宴,标下不便列席。那边还有一堆兄弟等着呢。”
娄长风也没有勉强,将一坛酒交给了他:“老爹自己酿的。按理说军中是不能饮酒的,但老爹说大家最近都辛苦了,今日难得放松,就也分给你们尝尝。”
卓钺接过,摸索着瓶口又些感动。娄父虽然平素极有威严,却也十分体恤下属,有时京城送来了什么精美糕点食酒,他自己舍不得吃,都要分给下属一些。
这位老将早年披霜沐雨,经历了本朝筑基时最艰苦的十年。年轻时的经历为他披上了一层坚硬质朴的铠甲,纵使后来年华锦绣他却也不敢放纵享乐——惯着粗麻者已不愿近绫罗。
他这一生对己严苛,却将为数不多的柔软全部给了身旁之人。他的三个儿子不必说,个个人中俊杰,若非受过良好教育很难长成这般模样。而那些娄家军的将领们只要提起娄父,也都是打心眼儿里的敬佩崇敬。
这位老将不只是全军的脊梁,更是所有人的血和热。
娄长风不知卓钺垂头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笑道:“卓钺,中秋佳喜。”
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俊朗温润,英气也不失沉稳。
已隐隐有了父亲的模样。
“将军佳喜。”卓钺看着他,忽然道,“将军,我们一定可以拿下榆林关的。”
这一次,他们一定可以大获全胜,这些鲜活而美好的人,也一定可以凯歌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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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父酿的酒果然很烈,卓钺带回去与兄弟们一人分了几口便感觉又些醺醺然。在他的身旁,有正在叫嚷嬉闹的下属,有在谈天的兄弟,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个靠在他肩膀上,缓缓帮他剥着红薯的爱人。
卓钺打了个酒嗝,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怎么了?”郦长行抬手给他喂了块红薯,“喝多了?”
“怎么可能,这才几两。”卓钺懒洋洋地笑道,“在军营里我从来不敢尽兴喝,以免耽误正事。等仗打完去了京城,我一定要喝个痛快。”
“会有那一天的。”郦长行垂眸看着他,“我陪你去。”
那边张老黑也喝得满脸通红,笑嘻嘻地坐了过来,招手让几人靠近:“你们过来,我有个事儿和你们说。”
见他这么神秘,几个兄弟都坐得近了些。张老黑压低了声音,笑道:“早想告诉你们了,但一直没抽出空来……阿丹珠有身孕了!”
几人全傻了。
“有、有有身孕?”关曦明惊得结结巴巴,“这——这啥时候的事儿啊?”
卓钺也被惊得酒醒了一半。半年多前他们从沧衡城进军的时候,阿丹珠并没有随军,没想到几个月过去竟然传来了怀孕的消息。
“还能是啥时候的事儿,在沧衡的时候呗。”张老黑嬉笑道,“现在都有五六个月了,估计到了年底就该生了。”
这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几个男人全都是打光棍儿的,乍一听女人生孩子都有些手足无措。关曦明不住挠头,急道:“那、那要不要把嫂子送到条件好点儿的地方?要不要接来这儿?要不要——”
“接来这做什么,兵荒马乱的还马上要打仗了。”符旺摇头,“有鹿奶没有?听说喝鹿奶补身子的。我家那些妾室们坐月都要喝一些。”
“行了,你们别吓出主意了。”张老黑笑道,“我都安顿好她了。现在就是把这事儿说出来,让大家伙高兴高兴。”
卓钺心情复杂地喝了口酒。他已忘记前世阿丹珠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只记得听说她怀孕时自己十分不高兴,觉得这来历不明的草原女子是彻底甩不掉了,还和张老黑大吵了一架。
这一次……
这一次他的心情依旧难以言说。可情绪却已平静了不少。
“等这一仗打过之后,把她接来榆林关吧。”卓钺缓缓开口道,“小孩子,还是要在父亲身边长大才好。”
张老黑看着他的眼神蓦然一亮,忙不迭点点头。
卓钺深吸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么多的期翼盼望,那么多的热切愿景,都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所以榆林关一仗……必须要胜利。
欢聚持续了很久,到了后半夜卓钺却忽然发现小嘎不见了。
“没看见啊。”张老黑今日开心,喝得双颊晕红眯着眼睛道,“又躲了吧?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七到八歪的醉鬼里,唯有郦长行还算清醒,此时抬头道:“刚才看他自己回去了。”
卓钺挠了挠头,有点儿不是滋味。这臭小子,每次大家开心的时候都冷着脸自己躲到一边,仿佛受不住这些快乐似的。同样都是小狼崽子,郦长行起码算是接受他了,怎么偏偏小嘎怎么捂都捂不热呢?
“我去拽他回来。”卓钺站起了身,“太独了,不能惯着他。”
营地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处处均是热闹,也处处不见小嘎的身影。卓钺找了好大一圈,最后来到了校场上。
其他地方灯火通明,校场上却漆黑一片,唯有凉凉的月色照着人影。远处的嬉闹人语声还依稀可闻,却更沉得此处寂静无声,满是寂寥。
此时,小嘎便站在这空荡荡的场地上,独自一人持弓而立,对着靶子射箭。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肩膀腰身单薄清瘦,仿佛独自披上了所有的悲戚与寂寥。
卓钺怔怔看着,心中不禁有些酸。
小嘎一向少言寡语,又很爱逞能遇到事情了也不爱说。
这段日子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又忙着和郦长行缠绵,想必是忽略这孩子了吧。
听到脚步声,小嘎回头顿时一愣:“卓哥,你、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悄没声自己就跑了。”卓钺笑骂,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吃饱了怎么不多坐会儿……哎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之前还没注意,这一年来小嘎的身型似也悄无声息地抽条了。以前才到自己的肩膀左右,现在却已经长到耳朵下面了。
被他这么一摸小嘎似有些不自在,偏头避了过去:“可能吧。卓哥你回去吧,我再练一会儿。”
“还练什么,别练了。你箭法已经够厉害了。”
小嘎没做声,双目怔怔看着远处的靶子,月影与月色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有几分落寞。
“那与郦长行比呢?”他忽然问道。
卓钺愣了下:“比、比什么?”
“箭法,功夫,能力,还有所有的东西……”小嘎缓缓调转目光,看向了卓钺,“虽然我已经够厉害了,但与他相比,我是不是还差得远呢?”
卓钺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与郦长行相比,无论是功夫、头脑、性格还是脾气,小嘎的确都逊色不少。
但不是说小嘎不够好……而是说,世上又有几个郦长行呢?
直接说肯定会伤了孩子的心,卓钺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我捡回了的么?”
小嘎紧绷的嘴角难得柔软了下来:“……当时你想从死俘营里挑一个人,帮你刷鞋子。然后就挑中了我。”
……
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日子。
被族内之人打骂得不成样子,他实在受不了跑了出来,却又被路过的中原军队给抓了回去。当被扔在脏污泥泞的地上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彻底放弃了希望。
这一生……他这一生低贱,连猪狗都算不上,比尘埃还要卑微。活着的每一天,不过是一次次从日升到月落痛苦的重复,他再不敢有任何奢望,也再不想活着。
只愿来世,不要为人。
便在神志迷离的边缘,忽然一道明朗愉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哟,这么多小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