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皱了皱眉:“骊姬。”他又追问道,“所以你大哥是怎么回事?”
郦长行的侧脸有些冷,半晌道:“乌日更达濑拥护的是大哥。可大哥自恃体弱,难当大任,一直想让我继承王位。今日他故意告诉你要与中原公主成亲的是我,可能便是想从中作梗,把你从我身边支走吧。”
卓钺愣了愣,他倒不知这中间还有这般隐情。
所以争夺王位的这几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不简单得很呐。
大王子是元配大妃所出,名正言顺,可偏偏身子孱弱。本来他有乌日更达濑的拥护,实力也不可小觑,可偏偏这人竟是个不好名利的主。二王子呼兰木伦出身复杂,又不良于行,却偏偏想要王位想得发疯。最后剩下一个郦长行,除了生母地位太低,竟真是三兄弟里比较正常的一个了。
有大王子自己的意愿在这儿堵着,乌日更达濑就算是想强推他估计也推不动,倒是给了郦长行可趁之机。
卓钺满脑子尔虞我诈正想得脑袋疼,忽然郦长行纵马靠近他,蹭了蹭他的腿侧轻声道:“怎么办卓哥?”
“啊?”
“他们都不想看到咱俩在一起。似乎没人祝福咱们呢。”
卓钺嗤笑了声:“你我二人之间的事,管他们屁事。”
他们之间的问题,永远只存在于他们之间。旁人别想对他指手画脚。
郦长行低低地笑了,探身牵住了卓钺的手:“有你这句话。千难万险,我也不惧。”
两人两心相映,情意缠绵,一条普普通通的路被他们走出了天地亘久的感觉。郦长行一边骑着马,一边非要牵着卓钺的手,两人也走不快,如此慢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直到第五天傍晚才到了榆林关。
霞光照于雄伟的城关之上,娄家军那火红的军旗在瑰丽的日色之中镀上了层金光。关隘的城门日常紧闭,卓钺与郦长行纵马来至吊桥前求见,不一会儿便有人从内出来迎接。
“卓、卓副将!”守城的小兵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您、你怎么突然……”
自榆林关一战后,关于卓钺的种种传说实在太多了。明明这人立下了旷世奇功,却并不在封赏的行列之内,而且战后便奇迹般地消失在了军中。有人说他因通敌被暗中处理掉了,有人说他受了重伤不治身亡了,有人则说他其实一直都是草原人的细作,身份暴露后便逃走了。
总之众说纷纭,普通士兵们好奇得抓耳挠腮,却无从知道真相。
谁知这传奇般的人物消失了近两月之久,竟忽然出现在了城墙之下?看那方向,还是从草原来的?
而且……
小兵暗暗将目光投向郦长行,心底直泛怵。
跟在娄副将身后的这男人是谁啊。长得倒是真好看,身材高大修长,穿着发饰一看就是草原人,那绿眼睛纵然美丽却让人不敢直视,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质。
卓副将带这陌生草原人回来,是要做什么?
也难怪这小兵认不出郦长行。他与之前实在是变了太多。
“卓副将,这、这我得先通报。”小兵硬着头皮嗫嚅,“您回来得太突然,我这也没接到军令……”
卓钺拍了拍脑袋。这段日子他一直都与娄长风用信鸟沟通,偏偏这两日心绪大起大伏,竟忘了提前将要回来的事写信告知。
“无妨,你先进去通报。”卓钺安抚道,“就说卓钺带郦长行求见。我们就等在此处。”
小兵连连应声,狂奔回了城内。城门再次紧闭。
郦长行微微眯眼,逆着夕照打量着城墙,半晌轻笑了声:“卓哥,你说娄长风会如何处置咱们?”
“什么意思?”
“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信你吧?”郦长行轻柔地道,“你深入达日阿赤那么久,又与我是这般关系,就算走的时候你一心忠于他,但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嘛。你这忽然回来,他心中估计也有不少忌惮吧?”
卓钺对此也有隐隐的担心。但他亏欠娄长风的知遇之恩在先,无论娄长风如何猜忌都是他该受的。
“娄将军少年英才。”卓钺不想多说,“他自有他的决断,你别瞎说。”
郦长行眼波一闪,低笑道:“我瞎说什么了……我只是说若他不信于你,你还可以回达日阿赤。毕竟我是永远与你站在一起的。”
卓钺没忍住在心底哼了声。当初他刚去达日阿赤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又甩冷脸又发脾气又刺探他的,如今两人把事情说开了,这小子又回来说这不要钱的甜言蜜语了。
真是个狡猾的小兔崽子。
不消片刻之后,城门再次缓缓开启,这次从里面策马狂奔出了一人一骑。卓钺定睛一看,竟是关曦明!
“卓哥!卓哥——”关曦明狂奔至他面前,眼睛亮得发光,伸手一把紧紧抱住卓钺,欣喜若狂道,“怎么忽然回来了!将军说你回来了我还不敢信,真是——”
卓钺也惊喜万分,搂住关曦明大笑道:“你小子,又长高了!”
“想死我了卓哥,走走走,快进来。”关曦明拉着卓钺,“将军在城内等你呢。快走。”
他目光转向了郦长行,顿了顿,抿嘴笑道:“小郦哥,一起来吧。”
三人结伴进了城内。往来行走的将士们有不少认识卓钺的,都在暗中打量他,悄声议论。
关曦明与卓钺叙说着近况,神采飞扬:“你走后,将军就把我和小嘎哥调到中军了,现在是长风将军的亲卫。卓哥我现在火铳可厉害了,将军把我提为哨官了,还让我带新兵呢!小嘎哥也是,哎他这两日外出巡防了,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他啦。”
卓钺听着,心中阵阵欣慰。关曦明的身子一直不太强健,在军中也有些不得志,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也开始有了新的方向。看着他像个孩子般絮絮不停地说着,卓钺也不禁笑了起来。
“符旺呢?老黑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兄弟们的近况。
“符旺哥被调到帐中写文书了,他还是以前那样,对谁都没几句好话,我们都习惯了。”关曦明迟疑了下,“只是黑哥……”
卓钺一愣:“老黑怎么了?”
可还没等关曦明细说,他们已经来到了守备府门前。关曦明止住了话头,示意卓钺进去,他们稍后再续。
侧厅之内,娄长风果然在等着他们。一见卓钺身后的郦长行,他的眸光不禁暗暗一闪,起身笑道:“卓钺,回来的真是突然,怎么没与我说一声?”
他眼神不咸不淡地转向郦长行,颔首了下:“三王子。”
郦长行抱肩立于卓钺的身后,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娄长风抬手,似乎是想示意卓钺坐下。可卓钺却率先一步上前,单膝落地,叉手跪在了娄长风面前。
娄长风一惊,没忍住退了一步。
郦长行亦是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卓钺,可顿了顿后还是克制住了。
卓钺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反应,垂头叉手道:“将军,末将请罪,请将军责罚!”
娄长风表情有点僵硬,干笑了声道:“卓钺你这话从哪儿说的……先起来。”
“将军先听我说完。”卓钺深吸了口气,“末将辜负将军的知遇之恩在先,已经深感负歉。本来是打算将郦长行带回后,一起在将军帐下效劳,将功补过的,但看来这个打算也已经行不通了。”
似是预感到卓钺要说什么,郦长行心跳逐渐加快,怔怔地看着卓钺的背影。
“郦长行要在达日阿赤称王了。”卓钺缓缓地道,“他一人在那边虎狼环伺,我无法也不能割舍下他。我已经答应了他,要常伴于他的身边,助他夺得王位。”
娄长风面色复杂至极,半晌道:“卓钺,难道你忘了,你也曾答应我要与我一起共守边疆么?你答应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末将心中有愧,也是纠结良久才做出的决定。”卓钺哑声道,“但是将军,末将哪怕在草原上,依然能帮您守边疆!”
娄长风心中一震。却见卓钺抬起的那双眼睛乌黑明亮,如同最上乘的黑玉,流转着坚定、果决、沉稳、毅然的华光。
“达日阿赤族人并不好斗。日后郦长行登上王位,会保证达日阿赤十载之内再不犯边关。如若有其他部族来袭,还可与中原里应外合共抗外敌!”
青年的面孔上神采逼人,刹那间又流露出的,赫然是那个以一人抗百夫的悍将锋芒。
“我会在达日阿赤的草场上为您再立一道边关。十年之内,无人敢来犯我中原领土。”
作者有话要说: 和好之后,小郦身上的茶气又回来了呢。
不用担心卓哥会背弃家乡呀,他只是答应了留在小郦身边,心肯定还是向着中原滴。而且小郦这么疼卓哥,肯定不舍得他两难hhh。
感情就是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的事情哟
第104章 红烛燃
听闻这话,娄长风心神巨震,愣愣地看着卓钺,竟久久不能发声。
屋内的气氛凝滞住了,半晌后娄长风才缓缓将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三王子。”他一字一句道,“这可是个不小的承诺,而且不是戏言。你能保证么?”
卓钺说话的时候,郦长行一直没有吭声。他抱肩立于西照入屋的日光下,高挑的身影仿若一尊峻峭的石像。此时,在融金般的光影中他低笑了声,伸手入怀掏出张纸信手递给了娄长风,同时俯身拉起了卓钺,还体贴地帮他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娄长风展纸一看,顿时一惊:“这是——”
“互市以及休战条款。”郦长行平静地道,“只是我草拟的,但这条款须得我掌权之后,方能生效。届时我们也可派遣使臣前往京城承皇上御览。”
娄长风捏着薄薄的纸半晌无言,忽然笑叹一声,摆了摆手。
“行了,都坐吧。”他叹着气,率先坐到了椅子上,有些无奈地道,“卓钺啊,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我本都已经做好了仔细试探你一番的准备,可你突然这么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手,让我措不及防啊。”
卓钺正色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在将军面前,我永远会坦言直叙。”
“好。”娄长风又看了一遍那张纸,“关于互市的细节,我拿不了主意。沈大人和谢大人都已经返回京城了,我只能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再商议后续。”
郦长行坐在卓钺身旁,淡淡地道:“长久以来,中原与草原的互市都设在辉县,那处是土馍忠的领土。这几年来的战乱估计也让你们看清楚了土馍忠的狼子野心,所以如若重新开放互市,需要设在达日阿赤到中原的必经之路上。”
娄长风沉吟着:“这都可以商讨。不过三王子你刚才说到,这条款作数的前提,是你登上王位对么?”
“不错。”郦长行颔首,“如今与我相争的是二王子呼兰木伦。他的母系出身土馍忠,若他登上王位,这些条款自然不会作数。”
娄长风看着他:“三王子好谋略啊。你这是要借我的势力,推你坐上王位么?”
郦长行微微眯眼,视线与娄长风相撞,霎时间一片无声的刀光剑影。
半晌,他忽然轻笑了声。
“娄将军真是多虑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十足的倨傲,“我何须中原人的力量助我登上王位?你也不必猜忌我的用心,这些条款也不是为了从你这谋求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卓钺,刹那间翠眸中的冰河消融、草长莺飞,高高在上的狼王乖顺地底下了头颅,将后颈处最柔软的毛发露了出来。
“只因他是中原人,所以中原,也永远会是我的半个家乡。”郦长行凝望着卓钺,“只要我能做到,便不想让他两难。”
卓钺动容,不禁伸手捏住了郦长行的掌心。
娄吹云的表情又是复杂又是感慨,叹息道:“卓钺,你让我说什么好?这可真是——”
他迟疑了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词,又不禁笑了起来:“行了,客套话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你们回来了,就安心在此处住下,想走的时候再走。还有三王子——”
他转向郦长行:“虽然你明说了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还是把话放在这,如果有用得到娄家军的地方,尽管开口就行。”
他瞥了眼卓钺,促狭笑道:“就当是我这个卓钺的娘家人,给他的随嫁吧。”
卓钺一愣,老脸蹭地一红。
郦长行低低笑了出来,难得诚挚而愉悦地应了声好。
随即娄长风又问起了娄吹云的近况,卓钺想到娄吹云和呼兰木伦的那些破事便有点头疼,便随口应付了过去并未多说,所幸娄长风也习惯了自家弟弟野惯了的性子,没有多问。
时间已经不早,娄长风没再设宴招待他们,而是体贴地在驿站内安排了住所让两人早点休憩。
一进屋内,郦长行便一把将卓钺推到了墙上,咬着他的嘴唇低笑:“今日卓哥很大方啊,这么轻易就将给了娄长风这种许诺,若我当时不顺着你的话怎么办?”
卓钺被他吻得意热,哼笑着把手探入了郦长行的衣襟内:“别装了,前两天你睡着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揣在怀里的那张条款……”
他的心仿若浮在春水之中,喜悦如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温泉,蒸腾起一片情意萦绕的烟雾。
“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与中原和谈?”他热烈地吻着郦长行的嘴唇,低笑着呢喃,“装作冷血无情的样子,其实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后路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