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姐姐救回来之后,我才知道,在我施针救人的三?天内,妹妹的病情迅速恶化,两个?时辰内便药石罔效。”
华羽然声?音沉了下去:“我余生都在后悔,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刚愎自?用,让其?他的郎中去同时进行诊治,那户人家的另一个?女?儿,也许就不会死。”
裴昭侧过头,华羽然伸手把?右手的袖子拉高,金子晚定睛一看?,华羽然的右臂上刻着已?经发白了的一个?字:慎。
裴昭没?有安慰他,也没?有评价他,只是问:“想起这?件事,最让你难以忘怀的一幕是什么?”
华羽然没?有丝毫犹豫:“那户小女?儿死去后仍没?有闭上的双眼。”
裴昭道:“那么在心?阵里?,你便会无数次地经历这?一幕,会有无数人撕心?裂肺地谴责你,你会被万夫所指,永无宁日。”
华羽然只是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心?阵是杀阵!
杀人诛心?,不外乎此。
金子晚想,那能布出这?个?阵法的裴昭,又有没?有过悔?
还未等他想完,华羽然便直接问了出来:“望舒,你有过后悔的事么?”
裴昭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华羽然嗤笑出声?,拎着酒坛往自?己嘴里?倒酒,咽下去后才喃喃:“人生无悔……你当真幸运。”
裴昭微阖双眼:“人生无悔……却也当真无趣。”
华羽然把?酒罐往他脸上一丢,被裴昭下意识地牢牢攥住:“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明天剿杀血月窟诛杀任砚生此番诸事都要顺利才好,死的人够多了,不能再继续死下去了。”
裴昭握住酒罐,“嗯”了一声?。
华羽然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消失在了夜色里?。
裴昭看?着那轮残月,自?言自?语:“……可我……做对了吗……?”
一朵浮云飘了过来,将残月遮住了大半,不知是因为满山的灯笼火光还是怎么,那月光甚至有些泛红。
血一样的红。
……
顾照鸿再睁眼后的场景,是满山满岭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他抬眼望去,血月窟的人与武林中的人正打着杀着,有穿着红色衣衫的人倒在血泊中,也有穿着其?他衣服的人被踢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时有一身影飞身过来,大喝一声?:“看?招!”
任砚生瞳孔一缩,反射性?地抬起刀抗住了这?一剑,来者内力迅猛非常,饶是任砚生内力深厚,也被这?一下逼得倒退三?步。来人一身青衣,见一击被扛下,又转身在空中又劈下一击,任砚生咬着牙,被他打得不由得朝东南方位退去。
顾照鸿不用分心?在招式上,反而听到了旁边林霖的惊呼声?:“竹弟的功力竟如此突飞猛进!”
他定神看?去,这?打得任砚生不断后退的人,正是竹间楼楼主,竹河!
任砚生被他打得憋气,怒喝一声?,反守为攻,便抡着刀站定朝前踏步准备还他一击,竹河倒也不躲避,用手中剑接住了这?一刀,汹涌爆发的内力出乎任砚生意料,就连顾照鸿也是大惊,没?想到竹河的功力如此的深不可测!
任砚生整个?人都被他击飞出去了几丈远!
等到他勉力用刀撑着地站起来时,顾照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周遭一瞬间变得十分安静,有风声?,有树叶的簌簌声?,却没?有了一息之前的喊杀嘈杂声?。
安静的太瘆人。
任砚生明显也发现了这?点不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周遭的景象没?有变,可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还有方才把?他击飞的竹河。
天地苍茫,只有他二?人持戈而立。
任砚生一字一顿:“你是竹河?是你发现我血月窟后山有所谓的尸僵?”
竹河颔首:“不错。”
“荒谬!”
任砚生暴怒,他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但脾气一如既往的不好:“我血月窟后山何曾有过如此怪物!我任砚生又何曾为练邪功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他越说越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两年来无论他如何解释,都不曾有人相信!
也就是在这?两年里?,他才明白,人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
竹河却道:“我知道。”
说完,他竟然把?剑收了起来。
任砚生一愣。
竹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拿在了空中,手一松,那东西自?他手心?坠落下来,又因为被他扯着绳子而悬在空中。
顾照鸿仔细一看?,是块玉佩。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有什么灵光在脑中一闪,转瞬即逝,他好像抓住了,又好像没?抓住。
那边竹河将那枚玉佩亮出来后,便兀自?盘腿坐下,丝毫不惧还拎着大刀的任砚生。
他坐下来,微微一笑:“十数年不见了,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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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参考来源:2016,百度百科,“人生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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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jpg
第155章
任砚生见那玉佩, 眼睛蓦地瞪大,几乎不敢相?信。
那是一块全是杂色的玉佩,看?品相?也就是边角料的玩意儿,上面还歪歪扭扭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可任砚生知道那刻的是什?么, 是他当年一笔一划刻出来的。
——平安。
任砚生瞳孔紧缩, 怒喝:“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块玉佩!你把?那孩子怎么了?!”
竹河笑了笑:“我?都叫你一声恩人了, 那这玉佩,自然是你赠予我?的。”
“不可能!”
任砚生断然否认:“不可能!”
他救下的那个孩子, 早就……怎么可能和这竹间楼扯上关系, 还成了竹间楼的楼主!
荒谬!
竹河却?道:“经?寒山,熊人。”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还有你把?我?留在镖局里转身就走的背影。”
任砚生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眼前这个竹间楼的楼主,一身汹涌内力甚至能把?他逼退的人,竟然是二?十?年前在经?寒山被他从?熊人手下救下来那个瘦鸡仔一样的孩子平安!
顾照鸿着实是被这真相?震撼到无以复加!
百年前,游历江湖的任砚生救了一个孩子。
二?十?年后, 那个孩子成了诛魔卫道的正道首领,曾经?年少轻狂的任砚生却?成了杀人不眨眼、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任砚生试图从?竹河那张已经?年过?三十?的脸上找到曾经?那个叫平安的孩子的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怎么都看?不出来,他喃喃:“怎么可能……你应当在龙威镖局, 怎么会在竹间楼……”
竹河坐在地上,他似乎完全不担心任砚生会突然出手,甚至把?自己的武器,也是一把?刀,放在了一边, 盘腿坐着,慢声细语:“你走以后, 你那位镖主友人养了我?几个月,听说竹间楼来招弟子,便迫不及待地把?我?送了过?去。我?不会武功,也不是家境殷实的员外公子,进?去除了做脏活累活的杂役工之外,还能有什?么舒服日子过??”
竹河毕竟三十?多了,回忆起往昔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我?在竹间楼地位低微,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我?吃的是别人吃剩下的泔饭,住的是他们给狗住的草棚,寒冬穿破衫,夏日跪针垫,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他微微抬起眼,看?着任砚生,倏尔一笑:“你可记得当年你问过?我?,什?么叫好好的活着?”
任砚生一怔。
竹河说:“我?说,有饭吃,有地方住,没有人欺负我?。就很好了。”他盯着任砚生,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任砚生想不起来了,顾照鸿也想不起来了。
但竹河显然牢牢记在了心里:“你说,这是多容易的事。”
“当年你与我?在经?寒山初见,你救了我?。”竹河淡淡道,“我?本来是想死在经?寒山上的,那里很美,我?从?小就很喜欢。我?想着活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找一个很美的地方死去。可你救了我?,你给了我?希望,你让我?相?信好好的活下去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可它并不是。”
“我?想跟你走,可你像扔下一条狗一样扔下了我?。在去了竹间楼当杂役的五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死在经?寒山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被折磨了?”竹河扯了扯唇角,“可是我?后来一想,我?不甘心。”
“当时竹间楼的楼主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他们像你,看?起来就是顶好顶好的江湖少侠,你们是天上飘浮的云,而我?是凡间脚底的泥。”
“我?突然觉得人为什?么生来就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成为这样的人?我?不甘心。”
竹河的声音很轻:“所以我?忍辱负重,我?白天干着杂役的活,晚上偷偷去学武功,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场竹间楼内部的大比中被当时的楼主注意到,破格提拔我?做了入室弟子。”
顾照鸿眯了眯眼,他不觉得故事到此结束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当上竹间楼的楼主?
“这个时候,我?的生活已经?好起来了。但当我?每次看?到竹间楼楼主那三个儿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甘心。所以我?把?他们,”他轻轻砸了一下舌,“都杀了。”
任砚生大震:“你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筋脉都在逆行,厉声道:“荒谬!他们自小习武,内力深厚,岂是你一个半路出家偷学功夫的人能杀得了的?!”
“所以我?有时觉得兴许我?也是被命运眷顾的,”竹河笑了笑,“有一次我?下山去买柴火,无意中捡到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上面写着是一本内功心法?。我?当时想,就算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比我?现在的情?况更差了吗?我?怕死吗?于是我?练了。”
“那本书并不是假的。”竹河深深滴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本内功心法?太高深了,他能让一个从?不懂武功的我?,轻轻松松就能把?那三个从?小苦练武功的人全杀了,再把?他们伪装成暴毙又?有什?么难处?”
“竹氏血脉断绝,老楼主无法?,只能把?我?认作义子。我?既然名正言顺了,那他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竹河把?自己的手举在半空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竹间楼,就这么是我?的了。我?当上楼主的第一日,便把?竹间楼内当年欺辱过?我?的人全杀了,三十?八个,我?一个一个都记得。”
“可这些,你都不知道。”
“因为你走了,就再没回来过?。”
竹河的声音蓦然冷了下去:“就好像我?只是你随时捡的一只一只小猫小狗,你施加恩惠过?了,你便是拯救苍生的少侠,至于这只小猫小狗以后怎么活,能不能活,你再也不会多看?一眼了。”
任砚生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下一刻又?咽了回去。
顾照鸿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跳动得非常剧烈,一时之间他分辨不清这是他的,还是任砚生的,但他有一种感觉,真相?,真正的真相?就要?就此揭开了。
任砚生嗓子嘶哑:“我?不信世上有如此的内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的啊,”竹河微微一笑,“它的名字,叫《非心经?》。”
万籁俱寂。
顾照鸿只觉得一道雷光从?他脑中劈过?,让他对这个疑云重重的局瞬间清明!
非心经?!
八十?年前,练了非心经?,鼓捣出尸僵,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从?不是任砚生!
是竹河!
任砚生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那这些尸僵……”
竹河爽快承认:“是我?弄的。”
他故作惋惜:“没办法?,万物皆有阴阳盈缺,这心法?威力强掌握快,势必就会有致命的缺陷,就是对人血的渴望。”
任砚生咬牙切齿:“你就为了你自己……你就为了你自己!生生害了这么多人!你害得我?血月窟弟子枉死,你害得江湖腥风血雨,你害了碧砚山下的八个城镇的无辜百姓为之丧命!”
“啧,”竹河摇了摇头?,“本来呢,我?是不打算闹得这么大的,可谁知,有人知道了我?这个秘密呢。”
顾照鸿怔住,谁知道了?
任砚生也问出了口。
竹河道:“盛文帝。”
盛文帝!
连上了!
为什?么当时盛文帝和竹间楼的关系会如此密切,为什?么竹间楼能有如此大的势力和话语权去影响江湖其他门?派,为什?么在竹河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朝廷会对江湖事事插足!
“盛文帝还未上位的时候便发?现了我?的秘密,”竹河似乎是要?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让任砚生死也死去做个明白鬼,“他没有揭穿我?,也没有威胁我?,只是说要?与我?合作,我?给他助力帮他登上皇位,他替我?永远地解决这个隐形的祸患。”
“唉,”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个替我?背黑锅的人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好的人选了,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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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把竹河脑子有病打在公屏上(。
第156章
“恩人, 你不要这么瞪着我,恨不得啖我的肉吮我的血,”竹河还?笑得出?来,“说句实话, 这不能怪我吧?若是当年在经寒山, 你没有多?管闲事, 就让我那么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