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不怕。
裴昭只是看着他,缓缓道:“你骗了我。”
竹河叹了口气:“为兄也不想,只是若不是出此下策,想必你也不会帮我。”
裴昭攥紧了红木桌角,又道:“练非心经的是你,杀人无数的是你,栽赃嫁祸任砚生的?也是你,我可有说错?”
“没有。”
竹河答应的?很是干脆。
裴昭硬生生地把手里攥着的?那块桌角捏成了粉末!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竹河,一字一顿:“你不配为人。”
竹河笑了笑,那张年过三十的?脸上一笑起来,眼睛旁边已经出现了笑纹:“我早就不是人了。”他话锋一转,“你既然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留不住你了,要走就走吧。”
裴昭道:“我不会让真相变成秘密。”
竹河道:“但没有人会信你。”
“现在没有,总有一天会有的?。”裴昭声音冷硬,他站起来比竹河坐着要高?不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竹河又一次感觉到了被人俯视睥睨的那种屈辱感,这?种屈辱感让他烧心裂肺,牙根紧咬。
“你费尽心思,杀人无数,不过?为了一身武功能出人头地。”
“可我和你不同,我天生便命好,不像你只能喝人血才能活下去。”
“我命长,我等着,我就睁着这?双眼睛看。”
出乎金子晚预料,他刚才一度以为裴昭和竹河要打起来,还在想是内力足够支撑他不老不死的裴昭更胜一筹,还是练了邪功的?竹河所向无敌,没想到转眼之间,裴昭却平静了下来。他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金子晚却眼见着竹河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好像那三句话是三个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裴昭没再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竹河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神色怨毒。
天之骄子。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天之骄子!
我穷尽一生耗费无数心血才能触碰到的一线生机,你们偏偏生下来就有。
我不服……我不服!!
……
金子晚看到的下一个场景,是一个亭台水榭的庭院。
裴昭正坐在回廊上,低头看着满池的?莲花,这?些莲花不是寻常的粉色,而?是淡淡的白色,好看得紧。
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师父。”
裴昭回头,是一个青年人,身着黑色劲装,面目英挺轮廓分明。
金子晚看着他,心里默念。
寒江王。
这?分明是寒江王年轻一些的?时候。
之前不觉得,如今亲眼见过?了任砚生,他才猛然意识到,寒江王和任砚生眉目之间长得有多像!
任寒秦双眼盯着裴昭的脸,裴昭抬眼看了看他,慢吞吞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任寒秦好似突然惊醒,摇了摇头:“师父这几十年,从未老过?。”
裴昭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摇了摇头:“你我内力同出一脉,我不老,你也不会老。”
任寒秦看着裴昭如画一般秀丽的侧脸,喃喃:“师父……”
裴昭侧过?脸:“嗯?”
任寒秦笑了起来:“我特意去江南寻了这?白莲的?种子,又学了种植的?手法,心心念念着回?来要给师父看,你可喜欢?”
裴昭翘了翘唇角,温声道:“喜欢。”
任寒秦眼睛一亮
“你快过生辰了。”
裴昭突然说:“是你二十岁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么?”
任寒秦摇了摇头:“能伴在师父身边,弟子别无所求。”
“胡说,”裴昭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我这?么大岁数了,人又无趣得很,陪着我有什么意思。”
还不等任寒秦张嘴争辩,裴昭却说:“你一直心心念念你的?身世究竟为何,等你生辰那天,师父便悉数告与你知。”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三四章,阵法里的小高峰结束,迎来第二个小高峰,也就是阵外的血雨腥风!
熬过这些血雨腥风,顾少侠就是顾盟主啦!
第162章
金子?晚见到的下一个场景是一盘围棋。
他垂眼看着面前那盘落着黑白棋子?的棋盘, 金子?晚并不是很懂对弈,也看不出来这盘棋有什么精妙的地方,只是单纯地大致能看出来白子已经落了下风。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望舒,你?心不在焉。”
叫裴昭望舒的人, 金子?晚目前只知道一个。
果然, 他抬眼看去, 是华羽然。
不同于裴昭,华羽然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都逃不过岁月的流逝, 他明显老了些,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甚至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皱纹:“想什么呢?”
裴昭摇摇头:“没什么。”
华羽然倒也没有继续问, 只是继续落下一枚黑子?,漫不经心:“寒秦呢?又出去玩了?”
裴昭从棋盒里拿棋子?的动作一顿。
华羽然没注意,继续道:“不是刚从江南回来么?”
裴昭恢复了拿棋子?的动作,淡淡道:“走了。”
华羽然摇头:“又走了……这孩子, 玩心恁重,这次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裴昭素白纤长的手指执着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上,慢吞吞道:“不会回来了。”
华羽然:“……”
他沉默了半晌,把手里的黑子?放下, 声音哑了:“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不是问句。
裴昭垂着眼睫,长长的羽睫像蝴蝶在振翅,他不言,只落下一子?。
华羽然显然没了下棋的心思:“那孩子?素来依赖你?,并不只把你?当师父, 你?对他来说如父如兄。”
裴昭只说:“我知道。”
华羽然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其实你?可以一直瞒着他——”
裴昭反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他?”他抬起眼来看着华羽然, 说话声依然很慢,但却让华羽然心底有些发凉,“这是他的宿命,没人能逃得开宿命。”
“你?把真相告与他知,你?知道他一定会走,这又是为了什么宿命?!”
华羽然隐隐有些动怒。
裴昭歪了歪头,似乎是不懂他为什么明知故问:“自然是给他父亲报仇。”
华羽然皱眉:“你?想让他去扳倒竹间楼?不可能的事!”
裴昭摇头:“他的命途不在江湖,竹间楼和这江湖,有我来收拾,他还有别的路子要走。”
华羽然显然是不解:“除了竹间楼,还有谁?”
裴昭没应。
金子?晚却是讶异,除了竹间楼以外的……别的路子?
任寒秦走了,去哪儿了?
他遇到了谁?
遇到了……谁……
金子?晚福至心灵,好似被一道雷电直直地劈进天灵盖般醍醐灌顶!
任寒秦遇到了先皇!
金子?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也不知道距离那场大战具体过去了多久,但若是任寒秦从裴昭身边离开了,那岂不是就和当年先皇遇见他的事对上了?
裴昭刚才说,任寒秦的命途不在江湖。
任砚生和血月窟的这场惨剧,除了竹间楼还有谁是推手?
——盛文帝。
等盛文帝死后,先皇继了位,随后在一次南巡中遇到了任寒秦,一见如故,骗回了京城,任寒秦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寒江王。
金子?晚只觉得从心底弥漫出寒意,一瞬间毛骨悚然。
盛文帝也算是害死任砚生的一大推手,在任寒秦心中,所?有的盛家人都是杀父仇人之后,他怎么会毫无芥蒂地去做异姓王?
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这些,裴昭都已经算到了?
“哒。”
清脆的声音把金子?晚的思绪拉了回来,裴昭落子,轻轻道。
“大局已定,我赢了。”
……
雷雨夜。
再睁眼,金子?晚躺在床上,他灵敏地听到了屋外有人在敲门。
金子?晚、不,裴昭从床上起来,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下地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入眼的是年轻时候顾青空的脸,他撑着一把伞,但仍有雨丝把他的额发沾湿了,贴在脸上。
金子?晚估摸了一下时间,现在应当是裴昭到了风起巅之后的事了。
裴昭被吵醒,有些困倦:“有事?”
顾青空拱了拱手:“深夜来访,是晚辈无礼了。”
晚辈。
轮年岁他还真就是裴昭的晚辈,但看上去裴昭比他还要年轻,这句晚辈还有些不伦不类。
裴昭却没当回事,只是挡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无妨,怎么了?”
顾青空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说什么又有别的思忖,让他犹豫不决,裴昭的耐心好得很,也不催他,等他什么时候说。
过了一会儿,顾青空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口:“裴前辈,此事虽是不情之请,但晚辈实在是别无他选,只能豁出老脸来一试!”
裴昭只看着他,示意他只管说便是。
顾青空道:“裴前辈也知道,我顾家心法阳刚不足。我儿照鸿,心性有些偏执,若是继续练顾家心法,怕是日后会越走越偏。晚辈冒昧来访,也是听闻裴前辈内功正统,想恳请前辈收我儿为徒!”
裴昭安静地听完,只是摇了摇头:“我再不收徒了。”
顾青空闻言,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但他也没有强求,深深作揖:“是晚辈冒昧了,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裴昭突然道:“我知有一内功心法至阳至纯,就连我所?练内功也是不及,你?可愿一试?”
失望中再得希望,顾青空喜形于色:“当真?!”
裴昭朝旁边侧了侧身,让他进来之后把门关上了。
裴昭指了指椅子?:“坐。”
顾青空坐下之后,裴昭回到屏风之后的床榻旁边,在附近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本书。
金子?晚看到那本书眼睛便瞪大了。
不……
不行!!
这怎么能……不可能……!
可不管他心里如何咆哮,如何想控制这副躯壳,都不能干涉分毫,裴昭依然拿着这本书出去了。
裴昭迎着顾青空的目光把那本书放在了桌子?上,轻轻推到了他面前:“这本。”
顾青空忙将那本书翻开,一字一字地仔细看着上面所记得内功心法。
金子?晚心急如焚,可又毫无办法,若是他自己有躯体在这儿,怕是当场便要呕出一口血来。
“精妙……当真精妙……”
顾青空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显然是把这本心法当成?了至宝,很快便翻完了,双眼都冒着光:“裴前辈,这内功当真精妙绝伦,前辈可当真愿意把此功传授给我儿?!”
裴昭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感情在,只是道:“只要你?们愿意学。”
“自然!”
顾青空喜不自胜,手上爱惜地抚过已经发黄的书页:“如此内力,哪个习武之人会不愿?只是不知,这内功心法可有名字。”
“自然有,”裴昭微微一笑,“非心经。”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
想不到吧.jpg
好像我已经说了好几次这四个字了哈哈哈哈哈!
第163章
什么?
顾青空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昭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重复了一遍:“非心经。”
顾青空:“……”
他握着那本功法?的手在颤抖,如同碰到了烫手山芋一般:“裴前辈这是何意——?”
那本被裴昭看过一遍便全本默写了下来的非心经从顾青空手中滑落到桌子上,裴昭动作轻柔地把它拿了起来,反问顾青空:“你认为, 武功是什么?”
从裴昭坦然说出这本功法?是非心经的时候, 金子晚的气就稍微顺了那么一点, 起码不像方才一般烈火浇心头,觉得自己仿佛立刻就能一口血吐出来走火入魔。如今裴昭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反而让他觉得此事……说不定还有蹊跷。
不过这个类比于世界起源的问题显然过于缥缈, 顾青空也被他问的愣住,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
裴昭垂着眼,手上无?意地翻着那本非心经, 淡淡道:“功与过,是谁的?”
金子晚没有听懂,可顾青空却好似顿悟了什么,怔忪了半晌, 方才喃喃:“我懂了……”
他懂了,但他又没有往下说。
金子晚又气又急,裴昭说话故弄玄虚,顾青空又不把话说明白, 他是真的没懂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顾青空拿过非心经,站了起来对裴昭一揖到底:“多谢裴前辈!”
“不必,”裴昭摇了摇头,把非心经递了过去,顿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 “照鸿与这功法?有缘,是他命里的。”
顾青空再一次从裴昭手里接过非心经, 拿在手里似乎在思考什么。
金子晚震惊。
顾青空居然真的在考虑让顾照鸿去练这个邪功非心经?!
可这非心经不是练了会有吸食人血的瘾么?!
否则何来的这乱七八糟的腌臜事?
不对……
金子晚想,若真是如此,顾照鸿真的练了,为何这吸食人血的瘾症他却没有?
难道他没有练?
总不能这内功心法?还挑人吧?!
可还没等他仔细去想,眼前突然又是一黑。
……
睁开眼的时候,金子晚正躺在地上,他从地上坐起来,觉得腰背有些酸痛,下一刻扶着腰的手便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