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客之意溢于言表。
刚才还巴不得赶紧走的赫连箫现在的脚却像被粘在了地上,固执地看着金子晚:“金督主,那簪子——”
金子晚抬眼看他,眉眼锋锐:“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赫连箫见他动怒,虽然有百般不愿,但也无法,只得慢腾腾地走到了门口,伸手打?开了门,下一刻还是转过了身来:“金督主,这簪子的主人如今在——”
金子晚看着他,眼底满是冷意:“滚。”
赫连箫无法,转身走了。
门关上以后,顾照鸿轻声问:“你在试探他?”
金子晚看着那枚簪子上刻着的洞箫和牡丹,摇摇头:“能看出来他确实对花娘有情?,且余情?未了。但他骨子里太过懦弱,既没有反抗得了与礼部侍郎之女成婚,也不敢鼓足勇气?反抗我要我说出花娘的下落。”
金子晚道:“即使赫连箫并不是主动辜负花娘,但也不值得可怜。”
他故意给赫连箫留了选择的空间,他主动坦陈了身份,若是赫连箫真心爱重花娘,是完全可以拿着金子晚作为官场中人还出入这等风月场所作为把柄与他谈条件要花娘的下落的,但他没有。
顾照鸿手?里把玩着被他喝光了的茶杯:“你打?算告知他花娘的事么?”
“没想好,”金子晚道,“花娘想要他知道的是她已经寻觅得其他好人家,让他放宽心,她依然爱赫连箫,不想让他多生困扰。”
“但我不乐意。”
“况且,赫连家还和盛溪林不清不楚,”金子晚冷笑,“到时候赫连城是要死的,他们一家都是要下狱的,能不能保住一命要看盛溪云会不会心慈手?软了。”
他看了看那枚簪子,心绪又回到了桃落府,半晌才把簪子又收回到了怀里。
……
金子晚又进宫了。
他进宫从来是不必事先递折子的,这次却破天荒地递了折子。
盛溪云看到这张折子以后沉默了半晌,垂眼看着他熟悉的金子晚的笔迹,脸色晦暗不明。
从不上折子的金子晚上了折子,这意味着金子晚在和他划清界限,这是在告诉他金子晚只是一个普通臣子,和其他人无二。
盛溪云提笔,慢慢地写下了一个准字。
自从那晚金子晚撞见了捕风之后,那和他近乎决裂的行为让盛溪云几日都没睡好觉,闭上眼都是他和金子晚年少时情真意切的模样,还有那日金子晚决绝的一句“我只是看清了你”,来来回回在他睡梦中出现,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他不想承认,但午夜梦回之时,他心里也会萌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当时他没有让金子晚喝下那杯酒,如果他不曾气急攻心让金子晚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等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的时候,京墨立于一旁,轻声禀告:“金督主来了。”
盛溪云按了按太阳穴:“让他进来。”
御书房的门打开,金子晚踏了进来,他依然穿着一身红衣,墨发披散着。盛溪云抬眼看去,金子晚背后是正午的阳光,他看着气?色红润,脸也有了些肉的金子晚,依稀看到了元和二十八年上元夜之前的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金子晚走到书桌前,跪了下去,淡淡道:“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盛溪云扯了扯嘴角:“起来罢。”
好像什么都变了。
“子晚来见朕有何事?”盛溪云把旁的念头瞥开,问。
金子晚环视了一圈:“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盛溪云微微皱了眉,挥了挥手示意御书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下去,京墨也准备下去,却听金子晚道:“京墨可以留下。”
盛溪云便朝京墨看了一眼,京墨就没再动了。
盛溪云垂眼看着奏折,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金子晚揣着双手?,淡淡道:“盛溪林没死。”
盛溪云翻动奏折的手?顿住,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金子晚又说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前太子盛溪林没死,并且择日要逼宫篡位。”
盛溪云把奏折缓缓合上,他没有质疑金子晚消息的准确性,只是问:“九万里查探到的?为何空青没有报于朕知?”
“空青没有告知你是因为不是九万里查探到的,”金子晚道,“是盛溪林来找的我,他要我帮他逼宫谋反。”
盛溪云冷笑一声:“他凭什么认为你会帮他,他能许你什么朕许不了的?”
金子晚倏尔一笑:“他许我自由。”
盛溪云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自由确实是他不想给金子晚的!
金子晚倒也没有继续往他心口上踩,继续往下说:“我装作与他达成合作,将计就计便可将他此次一网打?尽。”
盛溪云眯起眼睛:“为何不与朕商议?”
金子晚反问:“若是同你说了,你会怎么做?”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
没有人猜到!红包我自己吞了!
第231章
他会怎样?
他自然也会让金子晚将计就计, 如此才能斩草除根。
金子晚早就预料到了。
盛溪云沉默。
金子晚又道:“现在需要京墨出手了。”
京墨一怔,他蹙起眉,一颗心悬了起来,难道金子晚要告诉盛溪云, 前太子是拿什么威胁他合作的么?
若是如此, 那盛溪云必然能猜到京墨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岂能容他?!
金子晚瞥了一眼京墨,兀自道:“盛溪林同我?说, 要我?想办法令京墨仿写一封先皇遗诏。”
京墨缓缓吐出一口气。
盛溪云一怔:“先皇遗诏?”
“盛溪林知道了传位于你的遗诏是京墨仿写的了, ”金子晚道,“槐柯死里逃生,曾经在他手下, 海月府的秀船爆炸便是槐柯策划的。”
他简单把海月府那次的事说了,也把盛溪林目前的打算说了,这是顾照鸿转述给他的。
盛溪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红木桌面,没什么规律, 但在寂静的御书房中清晰可闻,半晌,他轻笑起来:“我?这位大皇兄,倒还真是有几分手腕。”
金子晚闻言心里五味交杂。
他……可不是你的大皇兄。
金子晚前几日还在想要不?要将盛溪云真正的身世告知于他, 他是心软的,总觉得被瞒了一辈子的盛溪云也是个可怜人。但顾照鸿却阻止了他。因为这不?只是盛溪云一个人的人生,若是将真相和盘托出,金子晚,谢归宁, 甚至是京墨,所有人都会被堆砌起重重的猜忌, 尤其是他金子晚。
因为若是盛溪林败了,这个世上有着皇室血脉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盛溪云,一个是他金子晚。
盛溪云如此多疑,焉能不忌惮?为了他的皇位,他会不?会狠下心抹杀一切潜在的威胁?
于是金子晚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边盛溪云拿出了一封空白圣旨递给了京墨:“写罢。”
京墨接过圣旨,有些犹疑:“还是写……四皇子即位么?”
金子晚颔首。
盛溪云却道:“不?必,”他笑意冰冷,“直接写传位于太子。”
京墨和金子晚都是一愣。
盛溪云把玉玺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我?把台子给他搭起来,刀也递到他手里,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
日暮微沉,天边显露出艳橙色的红晕,映照着这座宫城美轮美奂。
金子晚走出宫门,袖子里藏着京墨刚写的“先皇遗诏”。
今日距离本月十?五,还有三天。
……
霍骑戴着斗笠出了京城城门之后便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那匹枣红色的马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过?了半个时辰,枣红色的马在一片山林中停了下来,霍骑翻身下马,把马随意地拴在了树上,又步行了半刻钟,到了山林深处,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大坑,坑中竟是安营扎寨的模样,一眼望去竟真有两三千的军队!
这便是盛溪林手里的倚仗,是他这些年来笼络到的兵力,有他封地上原本的兵马,也有依然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带来的人,甚至还有偷偷招安的匪患。这些兵力看起来并没有很多,甚至没有御林军和护龙军多。但逼宫不?比夺城,他已经联合起京畿军,再加上金子晚帮他调开护龙军和御林军,这两三千人长驱直入,也不?在话下。
霍骑纵身跳下了大坑,轻巧地落了地,熟门熟路地直奔其中一个最大的营帐中去,他掀开了帐帘,里面坐在桌子后面正看着手里什?么东西的人,正是盛溪林。
盛溪林抬眼看了看,见是他又把眼睛垂下了:“怎么样了?”
霍骑从怀中掏出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他:“顾照鸿方才给我?的。没人看到。”
盛溪林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接那圣旨,霍骑瞥了一眼,那是京畿布防图。
盛溪林展开圣旨,上下看了一遍,忽而一笑:“像……太像了!不?愧是名满京城的玉砚公子,难怪能唬过那些老头子,这字写的简直与父皇一模一样!”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定在了圣旨上的某个地方,嘲讽之色溢于言表,“京玉砚想来是恨毒了我?那位九弟,竟直接写了传位于我,诛杀九皇子全府上下及其幕僚,甚至史书都要一同抹去,陵寝不?入皇陵。”
槐柯只同他说过先皇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盛溪云,未曾同他讲过遗诏上的具体内容,因此盛溪林只当后面这些都是京墨为了报仇而自作主张。
霍骑知道他只是自言自语,不?是要和自己进行交流,于是也没说话,只是听着。
盛溪林把圣旨收了起来,抬眼看了一会儿站在桌前双手环胸的霍骑。
霍骑见他看自己,微微挑眉:“怎么了?”
盛溪林眼神有些复杂,缓缓道:“你曾说为我做三件事报恩,可还算数?”
霍骑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站着这里和你搞这些?”
盛溪林笑了,摇摇头:“你还是这性子。”
顿了一会儿,他道:“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从谢府把我?救出来。第二件事,是阻挠顾照鸿当上武林盟主,虽然失败了,但阴差阳错,反而成全了我?,所以我也并不想追究了。现在,我?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你就自由了。”
霍骑刚才还懒懒散散的,现在站直了。
盛溪林对他扬了扬下巴:“把那封信递给我?。”
霍骑奇怪,但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递给了盛溪林。
盛溪林接过信,笑笑:“你自由了。”
霍骑瞪大了眼睛。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把那封信递给盛溪林,这就是他要他做的第三件事!
“你——”
霍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盛溪林往后一靠:“如今我?已经并不需要你你了,你走罢,回你的江湖去,继续做你的游侠去。”
霍骑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你为什么——你还没有篡位成功,我?可以助你杀进宫——”
“不?需要了,”盛溪林淡淡道,“你走罢。”
霍骑立在那里,半晌,才低哑道:“多谢你。”
他转身朝营帐门口走去,一手掀起了帐帘,却又顿住了,他侧过头,轻声道:“你多保重。”
帘子放下了,他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
盛溪林手里拿着那封赫连城写给他的信,看完便移到烛火上烧了。
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突然间想起了十?年前的事。
在临丹府,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跪在他的客栈门口,跪了五天五夜,跪到双膝的肉都脱落了,可依然眼底有火,脊背挺直。
盛溪林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阻碍自己的路,哪怕这个少年今日跪死在客栈门口,他都不会心软。
可正当他准备视而不?见地拔腿离开时,少?年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你所爱之人还在你身侧么?”
盛溪林停住了脚步。
少?年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却冷硬如冰:“我?的已经不?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彩蛋:
盛溪林: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
如果忘记了十年前霍骑的故事的宝贝可以回头看看149章~
盛溪林为什么会被霍骑这两句话触动捏,大家可以想一想~
第232章
七月十五的?清晨, 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
东华门外依然围拢着穿着不同颜色的官服的?官员们,正在排着队进宫上朝。此时一抬小轿落了地,门帘被下人撩开,里面走出来的人让众官员原本说话的?音量都小了些。
金子晚穿着他已经有两年都未曾穿过的?官服, 黑袍上用金线绣着四脚四爪的龙, 权势逼人, 要?知道就连谢归宁这个丞相,他的?官服上也只是绣了仙鹤。金子晚用紫金冠束了发, 没有一丝乱发, 看?起来全无旁日里慵懒之姿,满身风华看上去和裴与星这个走科举出身的?状元郎相比也不逊色。
金子晚本来可以坐轿子直接抬进去,但他没有, 而是下了轿直接往百官队伍后面一站,也不说话,手里拿着玉笏,眼睛一垂, 像一尊谁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