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扬听罢,稍作思考,又问,“阵法是如何特定施法的对象呢?”
记得当时前废太子诅咒前朝皇帝,用的是刻了名讳的玉人。
“看做法者的能力高低了,用名讳和生辰八字亦可,有施术对象所持之物亦可。听王爷说谢公子昏迷以前还在这宅子里受了惊…故意扰乱谢公子的心智,可能是为了保障施法成功。”
陈景扬沉默听完,他可以肯定这是太子一系所为,这个阵一定是用来招太子的魂,然后牵连了先生。也许,京中决定诏他回京的秋天,幕后主使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切,直到他莽撞撞带着先生跨入这间别苑。
陈景扬忍不住按上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
“那…先生的东西,应该是被埋在这内圈当中?”
“应该不错。”
“东西找出来,能把他带回来吗?”陈景扬又问。
“王爷,夺魄不是小事,贫道只能姑且一试…”
陈景扬扬了扬手,道长便知趣收声。
房内又是一小阵沉默。
“本王方才在王府也问过你,如果本王要去他们所在的地方,你能不能办到?”
那道长嘴皮子动了几动,最后答道,“贫道可以试试…”
“那你能不能让本王回来?”
陈景扬清清楚楚看见那道长额边汗珠凝结,也不等他回答,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不能吗?”
道长被这一声呵住,急急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解释,“王爷息怒,本派所修、所修都是正派法术,如此邪魔外道,都、都是禁忌…”
“混帐东西!”陈景扬狠劲一手拍在桌上,震得手心旧伤都一阵麻,但他气得无处发泄,又反手把案边放着的茶盅狠狠掷在老道面前,“皇家养你们一群废物!”
室内被陈景扬的怒火震得一片肃静,众人皆埋头不敢动弹。这时开着的门外走进一个装束简单的道士,看起来有几分后生,他在门外鞠了个躬,也不等陈景扬回应,信步就跨进了室内。
崇宁阁的老道随行带了十几个小道士,陈景扬也并没有特别在意。
那后生道人进屋后又对陈景扬行了个礼,便道,“王爷刚刚说的,我可以做到。”
“你可以做到?”陈景扬抬起眼睛看向来人,又极快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道长,只见那道长也正歪仰着头看向后生道人。
“我知道王爷想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子,把那…”道人眼睛转了转,“…谢公子的魂魄带回来,鄙人不才,学过一点野路子,我知道怎么做。”
“你叫什么名字?”
那道人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甜甜答道,“姓葛,单名一个秋。”
“葛道长…”
“王爷何须多礼,叫我小秋就可以。”
陈景扬又按了按太阳穴,“…你不也是崇宁阁的?从哪儿学的这些野路子?”
小秋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笑,“王爷,我并不是崇宁阁的道士,只是这一年在京中待了些日子,一直挂在崇宁阁那儿,张道长看我有些用处,常常让我跟着他出法事。”
跪着的张道长急忙应声,“小秋有时会来京中挂单,因为、因为懂些旁门左道,有时候、有时候也会让他做点事情…”
那你刚刚不说?陈景扬心里翻了个白眼。
“葛道长,你知道这件事情,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吧?”
小秋轻轻一笑,“王爷,您要担心我技艺不精,大可以不用自己亲自冒险,让随便谁替您去也一样嘛。不过鄙人学艺不精,只能勉强送一个人去。王爷仔细斟酌。”
陈景扬手指点着那张手绘地图,眼睛落在被红笔圈出来的几个位置上。
先生是被他莽撞带入这个局中,他理应亲手去把先生带回来。更何况…
陈景扬抬起眼睛,看向小秋问道,“你说你这一年才挂在京中,本王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布的阵法?”
“我不会。”小秋还是甜甜笑,他略看一眼周围,并不避讳的当着众人的面扯开了自己的领子。陈景扬的角度看去,些许布料的灰暗阴影下斜着肩膀有一道纵深下去的暗红伤疤,看上去像割伤,但愈合处却极斑驳。
小秋低下头自己也看了一眼,然后噙着笑道,“我不会为废太子陈玹做事,因为我是侥幸从他身边活着逃走的。”
已经很想直接展开了(/ω\)
第51章
小秋说完“我是侥幸从他身边或者逃走的”以后,又拢上了衣服,他低头将简单的道袍整理好,终于抬起眼睛看向陈景扬。
“有谁说过这阵和陈玹有关吗?”陈景扬突然问。
小秋略敛了笑,他大概是惯常爱笑的,冷下来的表情也有种甜甜的味道,“王爷,就算您不说,光凭…谢公子手上那些绳痕,还能和别人有关吗?”他还不等陈景扬答话,又说,“不过王爷,我们此刻也许时间紧迫,希望您能赶紧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陈景扬微微扬眉,“什么意思?”
“每个阵法都不是有无穷法力可以永远维持的,阵法越大,越消耗力量。”他走上前两步,看向陈景扬手边的绘制地图,“王爷住进别苑将将十日,如果并没有人献祭做法,那可能阵法的力量已经要衰竭。”
“…衰竭以后呢?”
小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人的魂魄永远回不来了。”
陈景扬猛站起身。
小秋急忙安慰道,“王爷别担心,王爷昨日夜深才看见小献手上浮现绳痕,这阵法的力量应是尚在,今日如果王爷要去,我也会辅以力量让阵法维持。”
陈景扬沉默片刻,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小秋沉声道,“好,葛道长,我相信你。”
小秋定定看了他一会,才又露出一个甜笑来,“王爷,您可真好啊。”
于是众人着手准备工作,陈景扬被要求佩剑和衣躺在主屋的床上。在他躺下去以前,小秋对陈景扬行了个礼,说,“王爷,您有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以后,为了您的安全我一定会让您回来。请切切记住,无论有什么事情,速战速决。”
“好。”
小秋又说,“我给您在手里留一道符,万一有什么状况可以替您挡一挡。”
陈景扬点头,右手摊开伸出来,小秋拿着笔正准备留墨,又凑近了仔细看了看,笑道,“我还是留在另一只手上吧。”
陈景扬的左手于是多了一个墨留的符咒。
他躺平在床上,按照小秋的吩咐闭上眼睛,然后听得小秋声音从高处传来,“王爷,我会摇三次铃,铃响过以后,您一定要睁开眼睛。”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一声“铃~”的脆响。
他没有听见第二声。
陈景扬感觉自己在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急速坠落,耳边有极呼啸的风声,他记得小秋同他说“要睁开眼睛”,于是他努力地想要挪动眼皮,却好像身体不听使唤。在他和身体抗争的时候,他听得耳边风声渐小,一切慢慢趋于平静,直到万籁俱寂。
陈景扬侧耳去听,鸦雀无声。
他再尝试睁开眼睛,这一次没有任何阻力,他缓缓睁眼看见了眼前的世界。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长街。
天是黑的,可路两边的建筑物不正常地返着白,即使一片漆黑毫无人烟,陈景扬也能清楚地看见长街的容貌。
干净、萧瑟、毫无生机。
他又回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这条长街笔直的贯穿下去,直到黝黑的无穷处。
陈景扬重又看向前方,谨慎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没有任何事发生。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试探过后并没有异样,陈景扬便大着胆子疾步走入长街。很快他意识到,这里仿佛是一个微缩的京城,他走过一个个紧闭着的府邸店铺,牌匾名字都能在京中一一找到对应。
但这些府邸中并没有太子府。
陈景扬疾行于长街中,视野里逐渐看见前方路的尽头有颜色黯淡的宫墙,以及更远更高处似有一尊神像,神像的面容隐藏在黑暗的夜空里,只能看见胸口以下石质的身形。
京城并没有这么小,皇宫并没有这么近,皇宫里也不可能存在一尊顶了天的神像,但此处是阵法所造的世界。
陈景扬瞬间明白四个外围星符所组成的方形模样的意思。
陈玹原是太子、他生前最后,也不是一心想要夺皇权吗?
陈景扬轻下脚步,右手搭在腰间剑柄上,缓缓走入宫门。
这宫门之内并没有亭台宫殿,取而代之的是圆弧形的石阶蜿蜒而上,直抵达石制神像的底部。
并没有人。
陈景扬轻握住剑柄,环视一周确认安全以后,迅速登上了石阶顶端。
那神像背后悬着无数只手,和身形简直不成比例,其中一只手落下至神像底部放着的石桌前,空合着掌心冲上,另一只手里拿着净瓶模样的物什,倒悬着呈倾倒状,此刻正滴答漏水,滴滴暗红色的液体有节奏地落入石桌上放着的一只小瓷碗里。
那瓷碗已经聚了小半碗液体,但却不似血液一般会泛起泡沫。陈景扬拿起那碗凑近闻了闻,一股说不上来的甜腻味儿。
他放下碗心中琢磨先生会被关在哪里,突然被第六感猛激得心中一凛,下一个动作就是回身用未持剑的左手一挡,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还来不及看仔细,已经有一个人被推开数尺绊倒在地,那人手里拿着的短剑也咣啷啷被弹飞出去。
陈景扬猛看一眼自己左手,葛秋留下的符咒逐渐在手中隐去。他又看向眼前男子,一边拔出剑一边走近几步到他眼前,用剑戳在那人胸口,沉声道,“陈玹,好久不见。”
小可爱们的回复是我努力写写写的动力!是真的!每次看到留言都超开心(?i _ i?)
但是每次都要拖到睡前拖无可拖才开始更新我也是没救了…
第52章
躺在地上的陈玹微微支起身,仔细看了看拿剑戳在自己胸口的来人,待他看清陈景扬的脸以后,又仰过头去哈哈大笑起来。
“我家先生呢?”陈景扬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陈玹胸口,右手倚着剑微微用力,剑戳破布料,刺进陈玹胸口。
背后传来一些碎石坠落的声音,陈景扬略一回头去看,身后石像的一只手上碎下一些小石块,滚落在石阶上。
他又回过头看向陈玹,只见那处剑戳进去的伤口不见血迹,而陈玹正略有些得意地笑着看他。
“这么久没见,堂弟一来就戳我心窝子。”陈玹狭长双眼微眯。
陈景扬微站起身,扬了扬眉,右手突然用力,直接把那把剑狠狠贯穿陈玹的身体,陈玹被这力道猛击,饶是没什么痛感也被激得犹如鱼儿打挺般一个猛颤,随即猛咳起来。
“看来你也不怎么怕疼,那我就不客气了。”景扬无视身后哗啦啦的一片碎石滚落的声音,也不等陈玹再有反应,又猛拔出剑,顶在陈玹的左肩上。
这一次陈玹终于小声呼痛了一声,方才的剑伤戳在肺里,他吐出一口血沫来。
“我再问你一次,我家先生在哪?”陈景扬再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陈玹左臂,整个将陈玹钉在地上。
这整个世界都乱七八糟的全是古怪,陈景扬这时候也没时间感慨自己为什么不多看看降妖伏魔的话本,搞得临到头来全凭自己的推测行事。
陈玹徒劳挣扎了一下,艰难挤出一个笑,“他是本王的…”
陈景扬弯腰拽起陈玹的领子,一拳招呼在他脸上。
“陈玹,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他妈已经死了…”陈景扬狠命咬着后槽牙,目光落在陈玹脖子正中的空洞上,“你知道这几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没有亲手杀了你!”
反手又是一拳勾在陈玹脸上,陈玹先是正面挨了一击,又整个撞在石地,不由得有点懵,憋了半天才再咳出一口血来。
两拳以后陈景扬终于稍稍冷静了一点。
身后神像噼里啪啦地滚落碎石,陈景扬在第一次回首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大概就是葛秋所说的阵法寿数。其后几次暴打陈玹的碎石滚落更让他确信,阵法寿数和眼前的陈玹息息相关,他的命维系着这个阵法。这神像大概是某种赋予阵法力量的邪典神明,被陈玹用某种方式供奉——这供奉大概使用了陈玹自己,这应该是他过度虚弱,基本上只能躺着被自己揍的原因。
陈景扬站起身,扫视一下周围这微缩皇宫,他心里模糊地有了主意,于是又蹲下身拽起陈玹,开口试探,“你把他关在这皇宫里。”
他仔细看着陈玹的脸,尝试捕捉到一些微小的变化。
陈玹这时喘着笑了几声,突然咆哮道,“他是我的!他是我的!陈景扬!你别想带他走!他是我的!”
陈景扬猛出拳想要打他,拳挥了一半又忍住了,他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他是你的?”陈景扬强迫自己冷静,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声音带颤,他用手狠拽着陈玹,“他没有一刻是属于你的,陈玹,你不过一直在强迫他,他有哪一刻真心属于你?”
陈玹仿佛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哈哈笑出声,“献儿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他还要永永远远陪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你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