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扬用了十成十的忍耐才没有把手边的茶盅摔到他们脚跟前。
还在前厅坐着听几个庸医瞎胡扯,忽然在谢献跟前呆着的侍从急急跑来禀报,“王爷,您快去瞧瞧谢先生…”
陈景扬疾步赶去,看见谢献已然醒了,侍从旁边端一个瓷碗想给他喂药,却被他几乎挣扎着拒绝。正在此时谢献听见陈景扬进屋的动静,忽然僵住了一般止住动作,撑着虚弱的身子伏在床沿,眼神低下去看向地面。
谢献昏睡了几日,此刻该喝的当然不是一碗药。但景扬已经无心指责,急急坐在床边,单手扶上谢献的肩——他甚至感觉到谢献在那一下碰触后浑身一颤。
“先生…”景扬出声。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霎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谢献僵住一瞬间,忽然猛地抬头。他昏睡几日,身体虚弱,又一直高烧,此刻脸色惨白得厉害。他皱眉仔细去看陈景扬,用了好一会那张脸上才浮出一抹震惊的颜色。
“你为什么会在这…”谢献声音极轻,哑得厉害。
“先生,你…”陈景扬话没有说完,他看见谢献眼里唰地涌出泪来,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让他的脸上燃出斑斑潮红,陈景扬手足无措地扶着谢献,“先生你怎么了?”
谢献软在陈景扬怀里,用鼻音微弱地近似祈求地同他耳语,“…带我走…”他说,“景扬,求求你,带我走…”
这几个字消耗了他最后的力气,谢献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无声的哭,他看向景扬的眼神让景扬惶恐。
陈景扬搂着谢献,连声安慰,“我带你走,我们走,你想去哪?”
陈景扬再没有得到回应,谢献又陷入了昏迷。
把谢献重新安置回温暖的被窝里,又亲自拧了毛巾给谢献额上降温,陈景扬才终于问那几个跟在窗前的侍从。
“先生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几个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个胆大的回答,“王爷,谢先生醒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你们给他喂药呢?”
那侍从想一想,又摇摇头说,“最开始还喝了一两口,后来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其他的还有说什么没有?”
“王爷,再没有了。”
陈景扬点点头,隔着被子将手覆在谢献的手上,他仔细回忆方才发生的种种,忽然想起谢献说的那句“你怎么会在这”来。
陈景扬猛地站起身,仿佛诧异自己的所想,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到谢献身上。
“他醒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陈景扬喃喃开口,仿佛梳理自己的思绪。
“是的,王爷。”
“也没问这是哪?”
“没有…”
“他…不愿喝药…不知道我在这…?”
“王爷…?”
陈景扬回身瞥一眼跟前几个侍从,忽然眼神一凛,“去告诉岳王府那小兔崽子,老子今晚就要住回去。”
对不起,忙完了工作又沉浸在另一个脑洞,我错了我错了(/ω\)
第45章
当天晚上陈景扬就抱着谢献回了岳王府。年少的二代目世子陈方其只在一年多前见过这个小叔叔几面,那时候还算是个和蔼长辈,这次回来简直脸色黑穿地心,哪有什么规矩道理,他的床铺都直接给掀了。
陈方其抱着枕头瑟瑟发抖。
陈景扬都没看他一眼,只专心把谢献在寝室安顿好了,又扫一眼寝室的各种装饰。
“我记得那儿有个小榻。”陈景扬手指着窗台边。
现在那儿放了个柜子,摆着些陈方其收集的手工玩意。
侍从毕恭毕敬道,“世子把小榻撤了放在偏院里,要搬回来吗?”
陈景扬这才抬起眼神瞥一眼一直跟在旁边站着的陈方其,又转过脸去吩咐道,“嗯,全部恢复成以前我在时候的模样。这帘子,那边那张桌子,外殿的屏风,全部去换了。”
吩咐完了众人都各自领命去忙,陈景扬才伸出手去掖一掖谢献的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脸色恢复了些。
陈方其大着胆子抱着枕头走上近前,跟着小叔叔一起去看床上躺着的谢献。
“他生病了吗?”陈方其没见过谢献。他太小了,这些大人的事情他也没听过。
“嗯。”陈景扬简单回应他。
“他睡在这儿就会好吗?”陈方其又问。他左右才不过7岁大,在小叔叔面前显得怯生生。
陈景扬看他一眼,他心里也乱,但他还是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小叔叔也不知道吗?”
陈景扬内心犹豫片刻,“我不知道,我只能试试。”他看一眼陈方其,又解释道,“我想他可能在做噩梦,不知道在他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会不会醒得快一点。”
“噩梦?”小世子顺势坐在床踏上,枕头放在自己的小膝盖上,“我做了噩梦,乳娘都会给我点柱安神香。”
陈景扬笑了笑,随即他忽然想起那日先生手里拿的上合迦南来。
“让沈然之来见我,本王有事情要交代他。”陈景扬扬声吩咐前殿等着的侍从。
话音还未落,原是昏睡着的谢献忽然发出几声低鸣,陈景扬赶紧侧身去看,只见他此刻眉头紧锁,双手不知何时绞在胸口,似是极痛。
“先生,我在这。”陈景扬强把谢献的手抓起来握住,他没什么力气,可此刻指节都有些发青。陈景扬双手拢着谢献的手,又低声说,“你看,我们现在在岳王府,是我的寝殿,你醒过来就能看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陈景扬的声音,谢献紧绷的指节软下去,他眉头皱开,又重昏睡过去。
陈景扬就保持着姿势愣愣地看向谢献,不知看了多久,然后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才缓缓放下谢献的手。
沈然之走进寝殿,先后向景扬和小世子行礼。
陈景扬点点头,先吩咐乳娘把小世子带去休息,然后把沈然之唤来跟前。
“本王记得那天先生说别苑有古怪,你和先生一道燃了迦南香驱邪?”
“是,我们还检查了一下别苑各处,倒没什么发现。”沈然之回答。
“你明天,等到天亮,再去查一趟。我记得当年废太子行巫蛊之术,咒符是埋在地下。真要有意为之,哪会放在面上那么容易让人发现。你明天该拆拆该挖挖,掘地三尺,明白吗?”
沈然之点头,“明白。”
陈景扬略沉思一会,又说,“不管有没有发现,回来的时候去崇宁阁请个道人来瞧一瞧。那别苑…先生看见过废太子的东西。”
沈然之不敢开口询问,用眼神表示惊讶。
“你再找人查一查谢遥,谢家次子,当年因为禁药案被发配充军。还有废太子那边,有哪些余党尚在,不对我下手对先生下手的,到底会是谁。”
沈然之把陈景扬的交代一一记下。
众人都离开寝室了以后,陈景扬耐心喂了谢献一碗水。他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先生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受他照顾,他每晚抱着先生的脚踝上药。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想和太子陈玹较量,宛如蚍蜉撼大树,使不上一点力气。
现在他不知道在和什么拉扯,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可还是觉得自己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祈求神明让先生赶紧醒过来。如果可以回到半个月前让他再做选择,他死也不会让先生同他回京城。
陈景扬忽地有些鼻酸,他从被子里轻轻抽出谢献的手握在手里。
他一瞬间有些愣。
谢献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陈景扬方才握过这只手,那时候并没有这红痕。
他心里一惊,抽出谢献的半边胳膊,红痕错综地缠上去。
他又压着内心的慌乱去查看先生的脚踝,那里的伤养了很久,颜色已经很淡了——现在先生右脚脚踝上浮现一圈青紫痕迹。
反复伤过的地方再受伤,往往伤得特别重。
“该死!该死!该死!!”陈景扬几乎跌撞出寝殿,指着在外殿的侍从喝道,“快给我去请崇宁阁的道士,立刻!”
我很好奇,有人会想念太子吗。
第46章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声音。
谢献心里想。
他觉得身体很沉,头很痛。醒不过来。
大概是炭?景扬总怕他冬天冷,房间里备三盆炭。屋子里烤得又暖又干燥。
他昏昏沉沉地尝试动动手指,冷得发僵。
“啪”。是燃烧爆裂的声音。
不是,这不是景扬准备的炭火。上等木炭少烟少尘,不会爆声。
谢献心悬得很紧,他觉得自己该醒过来了,可却睁不开眼睛。他用尽全力集中精神,灵魂仿佛穿越长的黑的甬道,他挣扎好久,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幽暗的小屋里燃着两只火把,刚刚的爆声就是火把炸出来的。
谢献缓缓精神,尝试撑着坐起来。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他攒足力气猛一蹬腿,传来一阵金属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正此时头顶上一把燃得比较小的火把忽地灭了。
谢献脑子还迟滞得厉害,几乎反应不过来。
仿佛有谁极慢地在他脑海里写字,谢献愣了好久终于把那几个字拼凑出来:我在哪里?
他想不起今天以前的事,想不起怎么会在这里。他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头痛、头痛得厉害。
谢献努力在地上撑了几次,终于放弃得蜷在地上。
很奇怪,他觉得更冷,又好像不是很冷。地上很凉,又硬,他躺过很多回。但这一次躺着却不难受。
谢献不知道自己蜷了多久,他不再能睡去,只迟滞地思考现在自己所在何地,因何而来。他想起那声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他好像记得自己听过这种声音,很多次。
很多次、在哪里?
他头很痛,他几乎无法思考。
忽然他听见打开门的声音,那门又从内合上,然后是脚步声。
那人站在他面前,他愣着看向那人的鞋。是双靴子,皮面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有光泽。
“你醒了?”那人说。
谢献抬不起视线,他全身都没有力气。
他被那人拽着衣服坐起来,那人看着他,好一会才轻笑道,“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谢献轻轻皱眉,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但有一些身体记忆。谢献近乎本能地喃喃开口道,“太子殿下…”
那人嘴角弯上去,“你还认得我,看来也没忘记太多。”
太子好像知道谢献此刻使不上力一般,他把他放在墙角坐着。谢献终于看清方才发出金属碰撞声响的东西,脚铐,一端铐在他右脚脚踝上。他被太子挪动,那玩意又发出一阵被拖动的金属闷响。
谢献皱眉。他被强制清空的大脑里忽地挤进很多不堪记忆。他抬眼看向太子,一阵心颤。
他和这间小室、在这间小室和太子有关的回忆几乎全部和痛苦的性事有关,谢献撑着开口道,“殿下、我、我现在、身子太弱、我…”
“我知道。”太子轻挑眉,截断他的话。
谢献几乎一瞬间红了眼眶。那种痛苦近在咫尺却无法拒绝的无力感。重复一万次,也是身体记忆。
谢献脸靠在暗处,太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伸出手来抚在谢献嘴唇上,然后挑出一个笑,“别害怕。”太子声音放柔,仿佛安慰,“你在这里的日子还很长呢。”
有一种奇妙的被物品化的感觉。谢献浑身一直没有力气,宛若布偶全凭太子摆布,隔一段时间他会被喂一碗液体,那液体入喉全是甜腥,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干呕的冲动。他总觉得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最开始他只是全身无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极虚乏的感觉,由内慢慢扩散开来。
反省室里的另一把火炬不知何时灭了,太子用两个新的替了两个旧的。而后太子再碰触他,他闻见太子手上的味道。
他似乎是闻过这种味道。应该是…幽深…绵远…
谢献皱眉,抬眼去看面前的太子,“我们在哪儿?”
“当然是太傅府,你忘记了?”那人答他。
谢献本能摇头,“不是…”
那人突然有些恼怒,扯住谢献身后的头发迫他扬起脸来,“哪里不是,你忘了本王一直把你关在这里,本王要把你关到死!”
谢献颤着看向那人,他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但他知道这里古怪。太子是反省室的匆匆过客,他哪里知道,那里门一关上,终年充斥着腐败味道。
虽然埋线太不明显,但谢献在看到那瓶药以后就有一些时间线错乱。
此前他在临海,管景扬叫景扬,叫王爷。
回到京城见到那瓶药以后,他管景扬叫(郡王/二)殿下。
第47章
谢献在被灌一碗甜水的时候呛得厉害。
太子掐着他的下巴把甜腥的液体灌进去,他几乎无法吞咽,强挣开侧过头去咳起来。
正此时头顶那把火又灭了。
太子在他耳边发出极轻的“啧”声,中断了灌水的动作,站起身,把那火把取了下来。
他再蹲下的时候,看见谢献斜瞥的目光落在那个火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