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叙风流[古代架空]——BY:馍馍酱子

作者:馍馍酱子  录入:05-25

  “的确是难为你了。我与陆斯交情甚笃,这份恩情在下替他记着。”
  秦思狂被岑乐从身后揽着,看不着他的神情。
  “先生不怪集贤楼不再插手此事?”
  岑乐叹道:“公子已帮得够多了。”
  “哦?”
  “九爷让你去送镜,一来是怕文惜一事,青岚尚未放下心结,遇上温家会意气用事处置不当;二来,只有你出马,旁人才相信那枚镜子是真的。”
  秦思狂目光闪动,转过身来,定定望着岑乐。
  “果然瞒不过先生。”
  “你去嘉兴是为了胡超,但更重要的还是请工匠仿制铜镜。白曲送你的扇子想来也是那时设的机关。温询询常年居于徽、歙两地,他的现身不难猜到。他仰慕白曲的才情也是世人皆知的事。你之所以从宣州绕路回太仓,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你和三少回到集贤楼,便用真镜换假镜。当温询询和松元在句容堵截你时,真正的铜镜早已被暗度陈仓送往京城。算算日子,不日将抵。”
  陆斯手上的镜子是假的,倘若无人觊觎便罢,若再有人偷盗或是损毁,他赴京请罪,正巧把戏再做得逼真些。
  “集贤楼帮人也是帮己。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话说得多了,恐怕隔墙有耳。想到这儿,秦思狂堵上了岑乐的嘴。
  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岑乐停下动作,歪过头避开他的唇。
  “在下仍有一事想不明白。”
  秦思狂正在兴头上,追着他不放,随口调侃道:“竟然还有先生看不透的事?”
  “你随身带着泥金扇,究竟是知道去宣州万方钱铺可能会遇上温询询,故留着后手;还是说……仅仅因为它是白曲赠你的信物?”
  原来岑先生吃味了。不过玉公子纵横江湖多年,应付此事向来是手到擒来。
  “先生非要秦某把事情说与你听,说了又不爱听,我也很是为难啊……”
  “公子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还不是只有你知道。”
  “先生放心,大部分都是实话,当然也有一些是秦某的推测。再说了,”秦思狂将手掌贴着岑乐心口,正色道,“我何时骗过先生?”
  “方才你不就说了谎?”
  秦思狂眨了眨眼,鲜少有他听不懂的话。
  “‘不要,不行’,不是出自你口么,难道不是骗我的?”
  秦思狂的手还严丝合缝地放在岑乐胸口,他低头一笑,刚要提气发力,外面有人咚咚敲了两记门。
  这么晚了,花月楼里除了这间雅间之外,早已没了人。何人叨扰?
  岑乐赶忙抓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谁?”
  “小的奉主人之命,来给秦爷送东西。去到张府,府上人说秦爷在此。”
  秦思狂想想目前的处境,干咳一声:“劳驾就放门口吧。”
  “主人吩咐,务必亲自交到秦爷手上。”
  “好事”被扰,秦思狂心下不悦。岑乐却吁了口气,讨好着安抚了他一番。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雅间的门才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方形漆盒。
  借着油灯的光亮可见这是一螺钿漆盒,上面嵌着缠枝莲花和知竹眉雀,典雅不俗。
  盒子本身已是精巧非凡,里面装的又会是何物呢?
  秦思狂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小厮笑道:“秦爷一看便知。”
  秦思狂拿过漆盒,掂量了一下,心里已有数。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那把新塘客栈内,他用来脱身的贝母扇。扇骨已串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
  “主人请工匠将扇子修复如初,归还秦爷。主人还说,下次见面,望是山水之间,谈论风雅之事。”
  小厮说完便告了辞,独留秦思狂捧着盒子站在门口,心中止不住叹息。
  想他才貌双全,容易沾花惹草,也是烦恼啊。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往屋里一拉,紧接着“啪”地一声阖上了门。
  

  ☆、间章


  韩青岚几乎是赶在傍晚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逃离扬州城。
  再待下去,他怕控制不了手里的剑,叫程持血溅当场。
  比起秦思狂、韩碧筳,他发现还有一种气人的法子,就像一团棉花在眼前,你怎么捶,它也不会喊疼。
  它不疼,你疼。
  韩青岚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在他眼里,程持真是千般扭捏,又总是装得万般无辜。而且他不懂拳脚功夫,自己还不能直截了当同他动手。
  幸好再有十天就是除夕,至少一个月内,他不用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离开扬州后,他先是回了趟集贤楼。因为立春是秦思狂的生辰。
  金裘在准备年货,韩碧筳也忙得脚不沾地。元宵节后就是郭北辰的三十九岁生辰,俗话说过九不过十,韩九爷说要摆个寿宴。但郭北辰认为他这个岁数做寿宴太过张扬。权衡后决定一切从简,当日就在集贤楼宴请两三桌亲朋好友,小聚就好。
  由于前段日子受了伤,所以在其余人忙得团团转之时,秦思狂独自站在院子里喂鱼,说是忙了一年得好好歇歇。不过在韩青岚看来,让他歇息纯属多余。
  打自己进门起,秦思狂就笑得难以自已,摆明了是嘲笑韩青岚斗不过程持。连旗风把郭北辰寿宴宾客名录拿给他的时候,都不肯过目,推说让二姑娘决定就好。
  程家作为两淮最大的盐商之一,程持若没有些能耐,如何摆得平家事和生意?对付韩青岚这样的黄毛小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思狂贼兮兮地问他,是不是想找哥哥姐姐替他出头,换来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一旁的韩碧筳不咸不淡地说,青岚是正人君子,不屑拿捏人短处。而你是卑鄙小人,岂可相提并论。
  韩青岚听完还没言语,秦思狂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迄今为止是小小吃了些亏,但少年人并不气馁。来日方长,他打定主意转过年来再战。
  在秦思狂看来,韩青岚的执着难以理解。与程持交好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非要跟他过不去?同样,韩青岚也无法认同秦思狂的行事作风。
  金裘预备了半车货物,让韩青岚送去苏州张府,说这些都是天南海北的稀奇玩意,苏州买不着。
  到了苏州张府,韩青岚跟姐姐、姐夫打过招呼,又逗弄了半天小外甥——半个月前小宝周岁,他在扬州没回得来。
  当时是秦思狂来了苏州……想来想去,韩青岚还是去到了春泰布庄,也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岑乐。
  两个月前,自己两度拜访,岑乐避而不见,想来是不愿掺和集贤楼与温家之事。今日见着面了,韩青岚反倒心里更不是滋味。
  秦思狂来过一回,对自己避而不见得岑乐就转变了态度……
  韩青岚并非想法全都写在脸上的人,但对岑乐来说,要窥其心事还是易如反掌。
  韩青岚爱与岑乐打交道,不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或者博闻强记,而是在他看来,岑先生是个妙人,更是难得的“好人”。机智但不奸诈,正派但不迂腐,颖悟绝伦却又常常看破不说破。你以为他无欲无求,但凡事其实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岑乐问他何日回太仓,韩青岚答说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自己明日就打道回府。听罢,岑乐感慨别人一家团聚,可怜自己孤家寡人,真叫他羡慕不已。韩青岚旋即相邀,若是先生不嫌弃,可与他同回集贤楼。
  岑乐显然是没想到少年人如此坦荡热忱,笑着摇摇头。
  临走前,岑乐对韩青岚说了一句话。
  有些东西,三少倘若真想要,其实没有人争得过你。
  韩青岚没有继续追问,等他回到集贤楼,正好赶上午餐。吃过饭,金裘告诉他秦思狂在五津酒肆请人喝酒,让他申时之前去把人领回来。眼下天冷,别醉死在外头。
  这是秦思狂自打十五岁起,几乎每年都会做的事儿。
  五津酒肆离弇山园不远,地方不大,招子都有些破旧了,但是生意奇好,三教九流的人常会与此。
  韩青岚还没走到街口,就听到了碰杯和划拳叫喊之声。
  走近一瞧,酒肆里围了一圈破衣喽嗖的叫花子。正中央解了袍子,撸起袖子,面红耳赤跟人划拳的,不正是集贤楼玉公子?
  韩青岚也是见怪不怪。他在寒风里等了两刻,见酒肆里气氛越来越热烈,一时半会儿是平息不了。
  想到金裘的嘱咐,他客气地上前跟那群乞丐打招呼。众人认得韩青岚,笑着上来敬酒。
  韩青岚也不矫情,吨吨灌了两海碗。叫花子们齐齐为他叫好,包括已经双眼迷离的秦思狂。放下酒碗,他客气地说金裘叫他来带二哥回去,时候不早,到散席的时候了。
  众人也不为难,纷纷让开。韩青岚跟掌柜结了账后走到坐在凳上傻笑的秦思狂身边,扶起他出了门。
  其实秦思狂并没有他看起来喝得这么醉,韩青岚从他走的几步路上能感觉出来。真烂醉如泥的人是万万扶不住的。
  走出酒肆没两步,身后有人唤他俩。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目光却依然清明的叫花子拿着秦思狂的大氅追出来,直说赶紧穿上,别受了风寒。
  韩青岚知道乞丐里有几个是秦思狂以前的朋友,当年同在市井要过饭。这个人名叫蔡财,跟他同岁,感情最好。
  秦思狂九岁的时候,自己才两岁。后来他大了,想知道二哥以前的事,又不得机会。天机堂的卷宗只有四个人有资格自行查看,韩九爷、郭北辰、秦思狂,以及在母亲秦氏过世之后掌管天机堂的金裘。
  走了数十步,秦思狂打着酒嗝,愣是不肯再迈步子。
  韩青岚无奈,只好将他驮到背上。可是没走多远,背上人使劲拍他肩膀,他赶忙把人放下。秦思狂晃了两步,扶着棵樟树,吐得稀里哗啦。
  韩青岚默默背过身去,站了好一会儿。等声音消停了,他惊觉不对。一转身,哪里还有人?
  寒冬腊月天,少年火气直冲脑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半个时辰之后,韩青岚是在浏河边找到的人。那人盘腿坐在堤上,望着河上行船,眼睛半开半阖,好像随时要睡过去。
  对比自己铁青的脸色,秦思狂见着他反倒愉快地笑了。
  由于两人年纪相差不少,秦思狂对他露出笑容,有时是称赞,有时是无奈,很少像这样带着些许孩子气。这下,韩青岚也搞不清这人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跟一个醉鬼讲道理,也是他思虑不周。
  陷入自省中的韩青岚干脆也在地上坐了下来。
  秦思狂似乎是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热意,张开双臂揽住了他。
  韩青岚一时怔住,有些不知所措。只听那人含含糊糊发出一个声音:“韩……”
  不知是因河岸边风声喧嚣盖过了的声音,还是秦思狂迷糊间睡着了,韩青岚并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第二十五回


  元宵节刚过,岑乐给俞毅包了个红包,吩咐他给铺子做扫除,预备开门营业。他本在库房清点货物,俞毅前来传话,说门外有人求见。
  还没开铺,就有生意上门了?
  岑乐撩开门帘,忍不住惊呼一声。
  那人从凳子上站起来拱手道:“先生,许久未见。”
  岑乐笑道:“宋兄今日怎会到此呀?”
  此人名叫宋雷,常熟人氏,岑乐与他家颇有渊源。没想到过年来第一个上门的宾客会是他。
  宋雷道:“说来惭愧,在下今日是有事相求……”
  看他面色憔悴,再瞄了眼桌上放着的画箱,岑乐心里大致有了数。
  他领着宋雷进到里屋,宋雷打开画箱,取出一副八寸长的卷轴,慎重地展开。一幅宽约两尺的绢本,徐徐显现在岑乐面前。
  画上描绘的是僧人水中垂钓的景象,用笔工整,简洁生动,意味深远。
  图右下方款署“梁楷”二字。
  岑乐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了宋雷一眼。
  宋雷抬了下手,示意岑乐随意。
  大约过了两刻,岑乐终于长吁了口气,道:“依在下看来,这是一幅真迹无误。”
  宋雷道:“听先生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倘若我将此画卖与先生,可好?”
  岑乐笑道:“宋兄不妨说个卖价听听。若是合适,这样的宝物,岂有不收之理?”
  “这个……”宋雷迟疑了一下,道,“七两如何?”
  岑乐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这可是宋代梁楷的真迹啊!宋雷不是来卖画,是来送画的。
  宋雷苦笑道:“不瞒先生,在下有事不得不出趟远门,舍弟、妻子、孩儿均不得同行。我素来鲜少与人结交,朋友也不多……”
  岑乐一怔,这出远门……
  宋雷接着道:“想来想去,只好将此画卖与先生,若他们有难,望先生抚照。”
  说完,他一揖到地。
  他如此嘱托,必然是自己惹了事不得不去到异地,临行前托付岑乐。
  岑乐扶起他,道:“以我俩的交情,宋兄今天开了口,岑乐必不负所托。嫂夫人和贤侄若有困难,让他们来苏州找我便是。”
  “多谢先生。”
  宋雷再拜,久久不肯起身。
  岑乐心里酸涩,扶着他双臂,说不出话来。
  良久,宋雷抬起头,目中泪光闪烁,哽咽道:“那……先生,在下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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