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解彼安的内心已经几番挣扎,惊恐、仇恨、愤怒纷扰交缠,几乎将他击溃,但最终,师尊的声音令他沉定下来。
他想活,他想和师尊一起回家。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祁梦笙。
祁梦笙选在这个时候让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就是想离间他和李不语,让李不语众叛亲离,那些见风使舵的人,马上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叛仙盟,转投苍羽门麾下,这一战恐怕就此一败涂地。他必须先阻止祁梦笙!
解彼安调动灵力,默念起宗氏心法,那深刻入骨髓的功法,尽管因为身体的限制不可能发挥出前世的威力,但依然为这具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注入了一股力量。
伴随着一声低吼,灵压瞬间爆发,层层裹身的冰棺轰地四分五裂。
解彼安掉到了地上,僵直的四肢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祁梦笙扑向解彼安,想故技重施将其困住。范无慑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冲了过来,但钟馗以更快的速度缩地而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解彼安身边,青锋剑击出一道恢弘而凌厉的剑气,生生将祁梦笙逼退。
钟馗捞起解彼安,急道:“你怎么样?”
解彼安以灵力催动血液快速在体内循环,身体正一点点恢复知觉:“没事,很快就好了。”
“无慑。”钟馗叫道,“来看着你师兄。”
解彼安的身体再次一僵,他没有看范无慑,勉强站了起来:“不必,我没事。”他清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智就像一座突然承受万钧洪涛冲击而将溃的堤坝,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冷静。比如李不语的秘密,此时此刻,范无慑的身份更不能暴露,如果世人知道魔尊宗子枭不仅已经转世投胎,还成了钟馗的二徒弟,整个修仙界都会失控,若叫祁梦笙坐收渔利,一切就都完了。
范无慑握紧了双拳,他看着解彼安的背影,眸中满是挣扎。
祁梦笙对这个结果显然是不满的:“帝君,难道你不想让世人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宁华帝君是怎么死的,你要为李不语背负这杀父弑君的千古骂名吗?!”
范无慑一怔。宗明赫,原来真的不是宗子珩杀的,而是李不语?!当他知道李不语吃了宗明赫的丹时,他已经有此怀疑,毕竟人丹要活人生挖。
可宗子珩为什么要认下这杀父弑君的重罪,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过?
在众人的哗然声中,解彼安故作平静地看着祁梦笙,隐忍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李盟主做了恶,他一定躲不过真相和公理的审判。”解彼安冰冷地看了李不语一眼,又移回目光,“但现在,你才是那个走火入魔、丧心病狂、滥杀无辜,要吃人丹的魔修。”
李不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解彼安,暗暗松了口气。
祁梦笙面显狰狞,她讥讽道:“好,很好,宗子珩,你平生最擅忍辱负重,定然深为自己感动吧?可惜你怨恨难消,做不了圣人,优柔寡断,又做不了恶人,最后的下场就是你没能保护任何人,甚至保不住自己的命。”
解彼安刚刚恢复点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这就是被一刀切中要害的滋味儿,祁梦笙的这番话,简直字字见血。
“恶人作恶,起码利己,可蠢人犯蠢,只是害人害己。”祁梦笙摊开手,一对冰雪珏出现在掌心,“做个了断吧。”
赤帝城八寨,装备好冰灵的苍羽门修士倾巢而出,李不语一道英雄令,不仅带来仙盟,还有大半个修仙界。
此一战,必震动九州。
众仙家各自拉开攻势。
钟馗手持青锋剑,领于万军之前。
李不语一手无量剑,一手雷祖宝诰,蓄势待发。
而纯阳教代掌门照闻长老,也义不容辞地走到敌阵之前,他拿出了金光灿灿的金镂玉衣,穿戴上身,同时释放出灵压,准备化身为金刚巨人。可他的脸上很快浮现了古怪的神情。
照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金镂玉衣,再次释放雄厚的灵压,他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逐渐变了脸:“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发现了他的异状。
祁梦笙勾唇一笑,摊开另一只手:“照闻,你是在找这个吗?”她手中多出一件华光璀璨的金链玉甲。
纯阳教修士大惊失色。
“金镂玉衣!怎么,怎么会在她手里!”
照闻瞪大了眼睛,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又看看祁梦笙手中的:“你……不可能……”当时云想衣和花想容盗走七星续命灯,许之南仙逝,竟无人发现,她们把金镂玉衣也偷了?!
“你你、你竟盗走纯阳教镇派之宝!”纯阳教一名长老失控地破口大骂,“妖女,你罪该万死,你不得好死,你……”
解彼安与在场许多人一样,还未战,心先凉大半。融合了冰灵之身的祁梦笙已经几乎无人能敌,她再穿上金镂玉衣?!
第194章
照闻仍是不能置信:“不可能,师尊闭关后,金镂玉衣一直放在我派藏宝库,怎么会被调包!”
“飞翎使既然能盗走七星续命灯,自然也能盗走金镂玉衣。”兰吹寒对于照闻的无能有些不满,他少时在纯阳教长大,对纯阳教颇有感情,只是百年来,纯阳教再没有出过一个真正的天才。许之南仙逝后,照闻身为许之南大弟子,虽为代掌门,但实力不足以服众,如今连镇派之法宝被调包了都不知道,临阵出丑,简直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纯阳教众均是惶惶不安,眼看着自己的法宝出现在敌人手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一样,七星灯是师尊一直带在身边的。”照闻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赝品,“我派藏宝库固若金汤,怎会如此。”
祁梦笙居高临下地看着照闻,眼神轻蔑,甚至带些怒意:“废物。”她穿上了金镂玉衣。
钟馗高声道:“祁梦笙,你灵力用得越多,死得越快,同时操控两样顶级法宝,不过是自掘坟墓。”
“在那之前,我会把你们先杀光。”祁梦笙的身体陡然膨胀,她的肉身与冰灵半融合,冰身之外又罩金镂玉衣,此时就像一座金光璀璨的冰霜巨人,遮蔽了地平上刚刚出现的天光,将赤帝城笼罩在她庞大的阴影之下。
众人仰着脖子,看着面前山一般的威胁。
“被你们侥幸破了赤帝城的结界,但是,你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的,是你。”钟馗飞身而起,青锋剑犀利地刺向祁梦笙。
祁梦笙大手一挥,无数冰刺如落雨般从天而降,形成一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地网,一些低阶修士瞬间被刺穿,由鲜血和惨嚎迎接赤帝城的日出。
解彼安稳下心神,提剑攻向苍羽门,他也许有无数理由崩溃,但一个理由就足够支撑他去打这场仗。
此时的赤帝城,法宝齐出,冰矢漫天,各方灵压此消彼长,如海啸般席卷了整座城,将这里变成喊杀声震天的活地狱。
解彼安与敌人几经周旋,他将胸中压抑的戾气尽数化作凶狠的攻势,在血花飞溅中,他看到了周围人的惊恐和避让。当他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使的不是青峰剑法,而是宗玄剑法!
宗玄剑法以狠辣激进而闻名,不太像讲究你来我往、不交蛮力的剑术,更像刀,一招一式都不仅仅以压制为目的,更多的是要见血、要夺命。剑为君子之器,其身正直,高门正统的仙家都爱以剑标榜自身,宗玄剑这种饿狼一般的剑术,若不是因为宗氏一统了修仙界,是要被鄙夷和不齿的。这也是宗氏覆灭后,宗玄剑法被列为禁术的重要原因。
这也是前世的他觉得宗玄剑法不对自己的心性,要创造君兰剑法的原因,可是没有人能否认宗玄剑法的厉害。
解彼安握着他的沛雪,看着一地的血腥,身体不由地战栗着。以他现在的修为,还远不及当年,可当他无意识地使出宗玄剑法,在嗜血的快意中尽情搏杀时,他仿佛回到了百年前,他仍是那个可以与魔尊一较高下的宗天子。
而这场大战比起百年前修仙界围剿宗子枭的一战,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年了,无论是宗子枭还是祁梦笙,对他金丹的贪欲从未停息。
解彼安心中一痛,双目愈发猩红,他低吼一声,提剑迎向朝着他面门飞来的冰矢。
以钟馗和李不语为首,各仙家的掌门齐齐围攻祁梦笙。
化身冰霜巨人的祁梦笙,在冰雪珏和金镂玉衣的加持下,每一击仿佛都有开天辟地之威力,那些一生痴心修行,有了宗师级实力的各大派掌门,在她面前竟不堪一击,接连受到重挫。
金镂玉衣对灵力消耗极大,哪怕是全盛时期的许之南穿上它,也只能支撑一炷香,只是这一炷香,天地间没几个人扛得住。而冰灵恰恰在为祁梦笙提供源源不绝的灵力,也在加速摧毁她本已是风中残烛的肉身,但谁也不知道,最先毁灭的究竟是她,还是他们。
经历过百年前那场围剿魔尊之战的人,都不由地对比了昨日今朝,并发现他们何其相似。宗子枭靠着轩辕天机符吸收阴气化作灵力,这阴气给予他巨大的力量、为他召唤数不尽的阴兵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侵蚀他的心智和肉身,如果不是宗子珩不惜自戕以阻止他,恐怕他会把所有人都杀光。可最终,他还是在撕裂酆都结界后,在与冥府的对抗中遭到阴气的反噬而亡。
此时的祁梦笙,死生只在一线之间,但只要她尚有一口气在,修仙界将死伤无数。
钟馗的青锋剑刺穿了金镂玉衣,直接伤到了祁梦笙的冰灵肉身,雷祖宝诰引来的天雷再次将破晓的夜空照得明如白昼,这一击亦令祁梦笙吃了大苦头。祁梦笙的反攻也更加疯狂,赤帝城尸横遍野。
解彼安又杀退一波攻势,忽觉耳边有凌厉的气流,他意识到背后有冷箭,转身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冰矢已经被斩落在地。
解彼安定睛一看,范无慑恰时转身,于混乱的战场中,俩人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陷入了静止,只有彼此间流动的气息是这世间仅剩的真实。
解彼安想到百年前,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也这样看着对方,他看着宗子枭的泪水和嚅动的嘴唇,却什么也听不见,世界太安静了,他一生都置于喧嚣的纷争,末了,是该以安静收场。尽管,他看到宗子枭眼中的黑死气褪去,那份痛苦和悔恨也许可以短暂地带回小九,他是想听听小九的话的。
如今他明白了,无论他如何的期望,如何的自欺欺人,小九都不会回来。
范无慑张了张嘴,轻声道:“你不该想起来。”
解彼安漠然看着他:“我该一直被你骗下去。”
范无慑咬牙道:“若你不想起来,我可以只当你是解彼安,我也可以只做范无慑。”
“没有范无慑。”解彼安心痛如绞,“从来就没有范无慑。”无论是他最爱的九弟,还是喜欢的师弟,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要么消失了,要么从未存在。他至今都能忆起他知道自己有了师弟的喜悦,也记得他与师弟如何在点滴的相处和几次共患难中情投意合,这一切竟都是假的!
范无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到自己身边,当他看着自己深为前世记忆所折磨,甚至自责于将他和宗子枭混淆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一个对他有着刻骨仇恨,将他百般羞辱,甚至想挖他的丹的人,投胎转世都不肯放过他,潜伏于他身边两年,引得他一步步落入陷阱,心甘情愿地交付信任与感情,这是怎样的歹毒和残忍。
“你不该想起来。”范无慑喃喃重复道,“你不该想起来。”
“宗子枭,无论你想做什么。”解彼安强抑着心痛,哑声说,“我都会阻止你。”
“我……”
解彼安猛然回身,长剑一扫,击退了偷袭的敌人,范无慑还想说什么,望着解彼安远去的背影和蜂拥而来的敌人,也只能作罢。
太阳升起,亘古的圣光普照大地,与神农鼎的火光遥相呼应,让赤帝城内的这场血战清晰地暴露在天地间。
杀意震天,血肉盈野。修仙界已有百年不曾有这样的大战。
祁梦笙虽然已然伤痕累累,却依然压制着钟馗和李不语,而后者灵力损耗如流水,攻势明显式微。
战事胶着至此,如果还不能分出胜负,只是凭白死掉更多更多的人。
李不语气喘着叫道:“天师,这妖女有两样顶级法宝,又用冰灵加身,其实力恐怕不逊于百年前的宗子枭,为今之计,唯有你召唤东皇钟。”
“不行。”钟馗粗鲁地抹掉眼角的血迹,咬牙道,“一旦酆都结界破裂,会有万千厉鬼跑到人间做乱。”
“冥府亦有万千阴兵冥帅,抗上一时不成问题,若我们不能阻止祁梦笙,人间必经历一场浩劫。”
“拆东补西,有何意义。”钟馗的目光坚定不移,“我已立下重誓,绝不动用东皇钟。”
“事有轻重缓急!”李不语气急败坏道。
钟馗看也不看李不语,冷冷道:“东皇钟绝不能动,不必多言。”
“你……”
祁梦笙放出凶猛的寒冰术法,整个战场气温骤降,连神农鼎的火焰都不再有热度,这所向披靡的攻势,令苍羽门教众军心大振,加上每个人都配备了冰灵,勇猛非常。
战局逐渐开始倾斜,越来越多被英雄令召集而来的散修想御剑逃跑,他们本就只是为了趁机捞好处,眼看着祁梦笙大杀四方,不愿意将命也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