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古代架空]——BY:水千丞

作者:水千丞  录入:08-10

  范无慑拉着解彼安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下了,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披风,将解彼安裹了起来,然后顺势揽住了他的肩膀。
  解彼安端坐着,身体一刻不敢松懈。
  “真美,这么多流萤,跟小时候一样。”范无慑的手握着解彼安薄削的肩头,心中感叹,小时候好像能为他撑起天的男人,为何现在变得这么瘦、这么苍白,让他只想一刻不放地搂在怀里,也想为其奉上世间所有。
  可是,他的大哥不要,什么皇位,财富,法宝,他以为大哥看中的那些东西,倒头来只有他当了真,如今大哥不要他能给予的一切,也不要他。
  解彼安静静地看着这些金萤流火,犹如漫漫星河揉碎了铺洒人间,无与伦比地浪漫,他轻声咏道:“‘腾空类星霣,拂树若花生。’”
  范无慑偏头看着解彼安的眼睛,点点莹亮,细碎的星星仿佛也洒进了他的瞳眸,温柔而专注,动人至极,他气血涌动,浓烈的渴望像要冲破肉身的束缚,扑向它疯狂执念的那个人,他拼命地拖拽住心头的猛兽,拼命地压抑着渴求到恨不能摧毁的欲念,克制再克制地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限轻柔地吻。
  解彼安却浑身紧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如临大敌。
  “你不要害怕我。”范无慑的声音深沉暗哑。
  “大哥,别这样对我。”那声线又多了几丝颤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出卖我,我以为你害死我娘,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受不了你那样对我。”范无慑抱住了解彼安的肩,额头抵着解彼安的脑袋,“可是我心里始终都有你,只有你,想忘也忘不掉,一百年,两百年,两生两世,永远都忘不掉。”
  解彼安心中酸楚难忍。当他看到漫天萤火和这片熟悉的湖泊时,脑海中全是少时的欢声笑语,毕竟刻在心上过,谁又能忘记。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面部可憎的恨,同样无法忘记。
  他偏过头去,身体想要逃离,却被肩上的重量压得无法动弹。迟来的悔恨一文不值,否则,他的挣扎、痛苦、绝望、失败,也就一文不值了。所以他极抗拒这些预谋好的、为了唤起他从前的记忆而做的事,无论是少时的美味美酒,还是曾去过的地方,都是范无慑企图让他心软的手段,他一直戴着这张麻木的面具,生怕上面出现裂纹,泄露出他愈发难以控制的情绪。
  “大哥,跟我说说话。”范无慑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要把一切都藏起来,说句话吧,骂我的,恨我的,什么都好,你要说出来。”
  解彼安渐渐手握成拳,这段时间压抑着的愤恨,已经愈发难以自控,而范无慑还在紧迫地逼近,再逼近,好像不将他激怒就不罢休。
  “我知道你不想看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也不想看我为自己辩解,那么换你来说,好不好,大哥,师兄,不要不理我。”
  范无慑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那个会辩解、会争执、会反抗的大哥,还在为自己、为他们的情义苦苦争取,还没有完全关上自己的心门,可眼前这个人,麻木的,冰冷的,无谓的,他的心就快要死了。比起恶言相向,竟是冷漠更令人绝望。
  “大哥……”
  “你想让我说什么?”解彼安扭过头,目光迸射出星火,“有什么话,是我们当年没说尽、没说绝的?”
  范无慑凝眸望着解彼安,半晌,才沉声道:“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的瞳仁放大又紧缩,一时愣住了。
  “当年在无极宫,就算是我强迫你,就算你对我只有兄弟之情,可我们毕竟做了所有亲密之事,我们夜夜都相拥入……”
  “住口!”解彼安低吼道。
  范无慑却不肯住口:“相拥入睡。你意乱情迷时也会主动抱着我求欢,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有没有动过心。”
  “没、有。”解彼安咬牙切齿地说。
  “一次也没有吗,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一次也没有动过心吗。”
  解彼安想要起身。
  范无慑好不容易抓到了解彼安的裂缝,岂能就此罢休,他不肯松手:“就算前世没有,这一世,你是真的喜欢我的,对不对?”
  解彼安的眼眸逐渐赤红。
  “你亲口说过,你也身体力行地做过,你也想过和我天长地久,对不对。”范无慑死死盯进解彼安的眼眸深处,“现在呢,撇开恨,我既是你最疼爱的小九,也是与你共度无数良宵的宗子枭,还是与你并肩作战、相许终身的范无慑,我不相信你对我无动于衷,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用力推开范无慑,他的眼神狼狈又狰狞,他恶狠狠地瞪着范无慑:“你怎么还有脸问出这句话。”
  范无慑的脸上是隐忍的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横:“因为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一件事,我苦苦挣扎了两生两世,也不过是想要你心里有我。”
  解彼安倒吸一口气,试图缓解那锥心之痛,他轻颤着说:“那你听好了,没有,前世今生都没有,基于欺骗的喜欢不叫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你,我如今对你只有恨。”
  范无慑眼中的光狠狠一敛,就散在了漆黑的瞳仁,像水消失在水中,任何词藻也难以描绘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他张了张嘴,眼前有些模糊,表面的平静难以为继,但他还是支撑着,他怪异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说给谁听:“我不信。”我不信我这样爱你,你怎么会无动于衷。
  解彼安瞪视着他,身体不觉像后倾去。
  这闪躲的动作好像一下子拨动了范无慑的某根心弦,他猛地擒住解彼安的肩膀,将其按倒在地,倾身压了下去,却在他们的唇就要粗暴碰撞前,停住了。
  俩人的鼻尖抵着鼻尖,距离之近,足够交换彼此的气息,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气息,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那魂灵的入口被无限放大,整个视界都被迫陷入其中,他们看到繁杂的纹理,棕褐色的环,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心,他们从那一圈圈缩紧的瞳光里看到了自己,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自己。
  这一刻,痛苦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钻进了彼此的肌理、发肤、骨血,让他们体会到了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一般地痛。
  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痛,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会走到这条无可转圜的绝路?
  解彼安大睁着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范无慑眼中的血丝颜色越来越深,最终被蔓延的黑死气所取代,一缕一缕地爬向瞳仁,他双手撑在解彼安的头两侧,高大的身躯轻颤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他克制的结果,便是只在那令他极度渴望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解彼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着他眼中的黑色藤蔓,前世的记忆翻涌,令他不寒而栗,他轻声说:“你若控制不住心魔,前世的结局很快会重演。”
  “我的心魔是你。”范无慑的手轻抚过解彼安的鬓发。
  “是天机符的……”
  “是你,从来都是你。”范无慑阴恻恻地说,“天机符不能操控我,你可以。”
  “心魔由你自己的欲念而生,与我无关。”
  “是啊。”范无慑苦笑,“心魔是我自己的心魔,可要控制心魔,除非我能控制你,除非我得到我最想要的——你。否则早晚有一天,我还是会失去理智。”
  解彼安咬紧了下唇。
  范无慑用指腹轻轻抚过解彼安的唇,撬开了他的牙齿:“大哥,在你没有想起前世之前,我们很快乐,那时候我很矛盾,我好想你,好想让你记起我,可我又不想让你记起我,因为你想起来了,我们便再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在一起。”
  “你以为我想想起来吗,我宁愿一辈子只做解彼安。”
  “是啊,如果你没有想起来,该有多好。如果你忘了我们那些不堪的过往,如果你忘了恨我,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会看到这个人重新对他笑,对他好,对他说喜欢,所有的怨恨、抗拒、恐惧,都会从这双眼睛里消失,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
  “大哥,不如你忘了吧。”范无慑低喃道,“如果你忘了就好了,忘了就好了。”
  “……”解彼安分不清范无慑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自语,看着范无慑眼中蔓延的黑死气,他心中升起更大的不安。


第238章
  那夜之后,范无慑还是照常为解彼安疗伤,挖空心思寻找俩人过去的联系然后送到大哥面前,好像酒醒了,人也就从那求而不得的躁郁中清醒了几分,只是,他看着大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意味难明的深沉。
  解彼安也无法再单纯地回避从前,因为范无慑不让他回避,会一遍遍地提起他们的过去——任何时候的过去,目的便是让他不能否认与忽视。他对这无能为力又无处可逃的处境感到深深地疲倦,面对范无慑不断地进犯,他只能将更多时间用以修行,这样他的伤也能早点好,早点离开这个充斥了太多浓烈回忆的行宫。
  在灵脉能够畅行之后,解彼安提出要回酆都。
  范无慑道:“酆都已经今非昔比,我们的魂兵器,很可能已经无法穿过阴阳碑。”
  “做了这么多年冥将,我自有别的办法可以回冥府。”解彼安凝重道,“必须先救出兰大哥和崔府君他们,才能将江取怜彻底铲除。”
  “你觉得潜入冥府,能救出他们吗?”范无慑道,“兰吹寒是江取怜的前世渊源之人,江取怜的野心,多半与他有关,而崔府君,我猜生死簿对六道轮回的运转有很重要的作用,旁人不说,这两个人,一定被江取怜重兵看守。我们两个活人,本来在冥府就诸行不便,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人,恐怕行不通。”
  解彼安皱眉道:“你有什么计策?”
  “冥府要去,但我想,与其冒险救人,不如对江取怜来一招釜底抽薪。”
  “怎么个釜底抽薪。”
  “我们去偷生死簿。”
  “……”解彼安思索片刻,“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若你所说,若我是江取怜,这样豁出一切的霸占了冥府,想要投生为人,是不可能简单地往奈何桥尽头的人道里一跳的。他的权势,他的修为,他的记忆,他一样都不想放弃,否则投生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岂不是任人宰割。”
  范无慑点点头:“阴修比阳修难上太多,若他能带着现在的记忆和修为投胎为人,他真的有可能修成大道。”
  “如此一来,他就要掌控六道轮回的规则。如今,他几乎等于篡了北阴帝君的权,只要他不喝孟婆汤,便可以带着记忆投胎,但投到哪里呢,如何带上他的几百年修为呢,或者至少给自己投生一副绝顶仙根,同时,还要可以号令他的鬼民大军,保护自己的安全。”解彼安沉声道,“我觉得,一切答案都在生死簿里,但又不完全是生死簿。”
  范无慑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崔府君身为文判官,掌管生死簿与判官笔,这一点世人皆知,但是,他手中的生死簿是不全的。早在颛顼氏绝地天通时,昊天大帝就将撰写天神命运的部分从生死簿上撕掉了。”
  “金箧玉策。”
  “对,为了天神的命运不被他人窥伺和主宰,昊天大帝命东岳大帝将此玉策放入金箧,镇压在泰山。也就是说,生死簿诞生于天道,原本载录了三界万物生灵的命运轮回,连昊天大帝也不能驭使,只能藏起来。要知道六道轮回的终极秘密,需要的是完整的生死簿。”
  范无慑微眯起眼睛:“若果真如此,现在江取怜应该也已经发现这个秘密了,他必须得到许之南手里的金箧玉策。”
  “这两个人必然会再次沆瀣一气。”解彼安目射寒芒,“绝不能让生死簿与金箧玉策合体!”
  “那么,相比生死簿,玉策显然更好得手,但是许之南藏了起来,我派出去几波人打探他的消息,都不知所踪。”
  “许之南的肉身定然已经孱弱至极,躲起来便不好找到。”解彼安犹豫道,“至少生死簿肯定在冥府,很有可能就在红宫,我想,还是先回冥府。若打探到许之南的下落,也要抢在江取怜之前找到他。”
  “好,听大哥的。”范无慑凝望着解彼安,那副神情若叫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好像真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解彼安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回避了范无慑专注的眼神:“我们要去一趟蜀山。”
  “去蜀山做什么?”
  “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回冥府,就要利用城隍庙,还需要城隍的帮忙,师尊生前与蜀山城隍孙霞真交情最好,我要去找他。此外,我也想知道无量派……宋春归近况如何。”解彼安对无量派的心情很复杂,尽管李不语是万死难辞其咎,但人间修仙界已经大乱,这个时候无量派这根支柱不能倒,他完全可以想象宋春归如今在如何苦苦支撑着无量派、支撑着修仙界,如果修仙界垮了,谁去渡那些被江取怜放出去的邪祟,九州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
  “好,我们去蜀山。”范无慑看着解彼安的满面愁色,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大哥,有我在,我一定会为你阻止江取怜。”
  解彼安甩开他的手,冷道:“你是在弥补自己做下的恶,不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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