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僵了僵,不觉后退了一步。而他正站在窗边,并没有多少空间后退,只能眼看着范无慑站定在自己面前,无可回避。
“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梦。”范无慑露出一个极其柔和的笑,“梦里你与我朝夕相伴,恩爱无比,我花了两辈子,拼尽性命也想要得到的一切,就在刚刚那个梦里,我明知道是幻术,也不舍得醒来。”那双眼眸中的笑意不觉染上一层哀愁,“那么大哥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愿意与我缠绵?”
这也许是解彼安碰到过的最尖锐的问题,却是用最温柔的口吻问出,他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脑中混乱不堪,面皮不住地发烫,想到幻术中自己营造出来的所有,那展示的就是他魂灵最深处的美梦,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的——美梦。
“大哥也梦到我了,对吧,你也梦到和我在一起,无论我在你梦里是谁,是小九,是宗子枭还是范无慑,你都想和我在一起。”范无慑一眨不眨地盯着解彼安的眼睛,不准他逃避,“你最美的梦里,是我。”
解彼安咬牙道:“不是,那不过是、是幻术在作祟。”他穿过范无慑,往门口走去,“我去找花想容。”
背后一阵风,解彼安猛然回身,却被范无慑压在了门板上,咣地一声,像一记钟声在俩人发烫的脑袋上敲响。
“你不敢承认,我来说。”范无慑死盯着解彼安的瞳眸,声音微微地发颤,“你喜欢我。”
第260章
解彼安恼羞成怒:“滚开。”
“你不敢回答,还是不能否认?”
“我不……不可能。”解彼安发现自己甚至连“喜欢”两个字都难以启齿。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做师兄弟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与我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你还记得喜欢我的感觉吗?刚才有想起来吗?”
解彼安一把揪住了范无慑的衣领,狠声道:“你不要趁人之危。”
“自小大哥就教育我,做人要诚实,要坦荡。”范无慑淡淡一笑,“大哥现在反倒在撒谎,在逃避。”
解彼安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休再胡说八道,放开我!”
“那你回答我。”范无慑将解彼安钉在自己两臂之间,眼神充满了强横的侵略性,大有不下城池不收兵的气势。
这些日子以来,范无慑在他面前十分谨慎克制,称得上百依百顺,这也让他一时忽略了,眼前之人有多么凶恶和危险。
他不该因为猛兽的示弱而放松警惕。
他揪着范无慑前襟的手改为抵着那硬实的胸膛,防止俩人的距离进一步靠近,他瞪着范无慑:“毫无意义。”
“什么叫毫无意义?”
“我说过,我们不会回到从前,更遑论什么‘喜欢’。”
“你还是在逃避,我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答案,你是不是还喜欢我。”范无慑擒住了解彼安的手腕,“回答我。”
解彼安想反驳,却没有底气开口,他怕自己一旦回答了,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会不可控制地泄露他的软弱,喜欢与否,又如何呢,他们之间最不值得提及的便是“喜欢”,“喜欢”就像飘在泥沼上的一朵兰花,它再美、再纯净,也已经葬身污泥。
“回答我啊!”范无慑的眼睛有些发红。
解彼安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寒声道:“放开。”
“你喜欢我。”范无慑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令人揪心不已。
“放开!”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不敢撒谎,也不敢承认。承认喜欢我很难吗,我爱你爱到两生两世都放不下,你连喜欢我都不肯承认?!”
“我不喜欢你!”解彼安低吼一声,眼底突然沁了一丝水汽,他像是拼命缩回巢窠的雏鸟,后背无路可退,就微微拢起肩膀,只为了能够远离眼前的威胁,他咬着牙说,“我不想……喜欢你。”
范无慑狠狠将人抱进怀里,他忍着心脏的剧痛,哑声说道:“没关系,大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总有一天,你不会因为喜欢我而有负疚感。”
解彼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俩人在兰溪镇城内外搜寻江取怜的踪迹,虽然不算一无所获,但这些线索只能说明江取怜来过,由于他修为高深,并不像普通的鬼那样可以轻易被魂兵器探到,因而除非他们离得很近,否则几乎不可能找到他。
一番耽搁,半天时间就过去了,晌午过后,便是宋春归和李至清比武的时辰。
这时辰选得也着实奇怪,夏日盛暑,不早点比,不晚点比,非要挑下午最热最晒的档口,奈何众人对这场比武太过好奇,都不愿错过这热闹,只好顶着烈日汇聚向擂台处,这可肥了那些叫卖冰棍儿扇子的小贩。
俩人花大价钱买到了旁边酒楼二楼的两张椅子,可以坐在窗边喝着冰梅子汤,只是这里一张椅子也要价不菲,所以那四方桌边还坐着好几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往下看。
“这擂台看着是挺奇怪,那四只铜兽,听说把城里的铜都买光了,图什么呀。”
“谁知道呢,不过这李公子一直就好排场。”
“好排场好到这玩意儿上?”那人嗤之以鼻,“他能是孤悟剑的对手?到时候弄这么个漂漂亮亮的擂台专门上次丢丑?啧啧,看来他脑子是真有病。”
俩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擂台,心头均是升起一丝异样,他们实在想不出这李至清到底想干什么,这擂台是否另有什么玄机,不会是指望擂台上有一些机关来偷袭宋春归之类的吧?那未免太愚蠢了。
人群中传来骚动,宋春归与李至清分别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宋春归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重冷峻,而李至清看来似乎也并不紧张,好像并不担心自己将要对战修仙界顶级的剑客。
俩人跳上擂台,宋春归躬身道:“师兄。”
李至清也回了礼,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句“师弟”。
宋春归正色道:“师兄,我今日来,并非是同意与你决斗,而是想当着修仙界诸位道友及无量派各位长老和弟子的面,将我们之间的事做一个了结。”
李至清皮笑肉不笑道:“咱们难得想到一处去,我也想做个了结。”
“师兄,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利弊,我已经摊开来翻过去地与你说过无数遍,不必再赘言,。我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无量派的内斗,但我也必须继承师尊的遗志,将无量派发扬光大,所以……”宋春归环伺四周,目光如鹰隼般坚毅而犀利,“师兄,我要继任无量派掌门,请把雷祖宝诰交给我。”
此言一出,场面一度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春归此前出于各种顾虑,不愿公开与李至清争夺掌门之位,仍是以代掌门的身份打理门派内外的事务,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宣称自己要做掌门,也是第一次向李至清要雷祖宝诰。
李至清冷笑一声:“不装了?此前扭扭捏捏的,不就是希望我主动让贤,成全你忠孝正派的好名声,否则,‘师父刚死徒弟就夺家产’,这样的话传出去,可叫天下人齿冷。”
宋春归目光阴鸷不已:“师兄不要太过分了,无量派是师尊临终前托付于我,以师兄的天资和修为,确实不足以撑起这天下第一门派,何况此时人鬼两界动乱,重建仙盟,任重道远,我宋春归要坐这位子,绝不为私欲,只为挽救苍生于水火,往后若师兄的子嗣大有作为,我自当让贤。”
“师弟从来都是这么一副淡泊名利,一心修道的模样,可惜,要说这世上有人不觊觎我李家庞大的基业,有人信吗?你若真如你所说,我做掌门,你做我的得力干将,又有何不妥?我李至清再不济,也是同辈中的翘楚,我又比你差了多少!”李至清说到最后,眼中流泄出怨毒,每一块抖动的肌肉都写着不甘。
那一刻,解彼安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李不语,当他们都还是翩翩少年时,蛟龙会上宗子枭毫不留情地打败了李不语,那个时候,恶毒的仇恨的种子就已经深种于心,往后他们都成了翻搅风云的大人物,当年的那些不甘和愤恨,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师兄,我不让位,并非因为你的修为。”宋春归眯起眼睛,“你若非要我说明白,我就要问问你,孟克非孟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金丹,又进了谁的肚子。”
众人哗然。
李至清的眸中升腾起杀意,他面不改色地说:“你查了那么久查不出来,你问我?
怎么,你还想诬陷我?”
他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围观的人的目光已经像下刀子一样刺向了他。宋春归问出这句话,便无人怀疑孟克非的死与李至清无关了,毕竟,李不语靠吃食人丹脱胎换骨,最终位列仙尊,李至清身为他的独子,会放过这改命的捷径吗。
何况孟克非与李至清是同门同修,同修的人丹吃起来事半功倍。
宋春归摇了摇头:“师兄,今日你设这擂台,言明只要我打败你,就不再为难我,对吗。”
“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相信你不会食言。”宋春归抽出了剑,“师兄若用雷祖宝诰,小心别伤了周围的人。”
李至清却不急着拔剑:“宋春归,你既然拔了剑,便是为了掌门之位与我兵刃相向了,你摸着良心说,你真的对得起我爹,你的师父吗?”
宋春归脸色一变,他的下颌紧绷,嘴唇微微抿了起来,显然在克制什么。
李至清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又回到宋春归身上:“你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你表现得再是道貌岸然,你都是一个死了师父就争家产的孽徒。”
“住口!”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这李至清不愧是李不语的儿子,他是打不过宋春归,但他句句诛心啊。
“宋春归,宋师弟。”李至清露出毒蛇般的微笑,“你又顾及名节,又舍不下无量派掌门的荣华富贵,师兄倒有一个主意,让你可以两全其美。”
宋春归咬了咬牙:“李至清,趁我还认你这个师兄,休要再血口喷人。”
“怎么,你不认我这个师兄,是要杀了我吗?”
“我不会杀你,你也是师尊临终前嘱托于我的。”宋春归厉声道,“拔剑吧,你我的争端,就此了结!”
“可以,你师兄我,不缺成人之美,我说了,我让你两全,只要,你还我李家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李至清眯起眼睛,目光阴毒:“你的修为。”
第261章
“宋春归,你如今仙途坦荡,风光无限,马上还要执掌天下第一门派,可还记得自己当年不过是个食不果腹,流落街头的残废?”
宋春归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没爹没娘,无家可归,还断了一臂,连同样混迹街头的孤儿都瞧不起你,你四处乞讨,跟野狗抢食,捡残羹冷炙充饥,要不是我爹刚好路过,一时善念将你救起,并带回了无量派,教你读书识字,教你修道练剑,你早就饿死病死了,还会有你今天?”
宋春归倒吸一口气,他眼圈微微泛红:“师兄说得对,没有师尊,就没有我的今天,师尊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我一生也报答不完。”
“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李至清面目狰狞,“跟他的独子争夺家业?!”
“师兄,你要我说多少遍,我绝不染指李家家业,可你担不起无量派的大任。”
李至清讥讽道:“好,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宋春归,可惜,你找再多道貌岸然的借口,大家心里也都有一面明镜。你的一切都是我李家给的,现在你要我把无量派的掌门之位给你,可以,但你要把我李家给你的东西还回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至清抽出剑,锋刃指向了宋春归的丹田处,阴冷地说:“把你的修为还给我李家。”
周围一阵骚动,这李至清未免太恶毒了,竟是想要宋春归的金丹?
宋春归的身体站得笔挺,于是胸膛的起伏就格外明显,他面色紧绷,但几次深呼吸已经泄露了他的愤怒。
“怎么了,你不是想报答我爹对你的恩情吗,你从我李家得了这么多,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修为,不过分吧,况且,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宋春归瞳孔收缩,直勾勾地盯着李至清,一只手将剑柄握得咯咯作响。
宋春归那一派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李师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宋师兄的金丹?难道你想和师尊一样做窃丹魔修?!”
“不得对师尊不敬。”宋春归轻声喝止。
“宋师兄,他要你的金丹啊!”
“还什么敬不敬。”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李不语是个窃丹魔修,还有人不知道吗,怎么,他敢做,别人不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李公子也想靠人丹脱胎换骨了?”
“非也,我只不过是讨要回属于我李家的东西。他宋春归能有今日,全赖我们李家当初可怜他,救了他一条命,如今他要抢我李家基业,我自认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要他把他的修为还给我李家!”李至清似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嘴上虽然是否认,但他想干什么,已经毋庸置疑。
人群中非议声不断,纷纷感慨人鬼两界的动荡导致世风日下,堂堂第一仙门世家的大公子,居然公然想吃人丹,自李不语声名狼藉后,他难道也破罐子破摔了?
解彼安难掩厌恶的神情:“真不愧是父子俩。”